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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候,有些沉闷。成德见涟漪一直低着头,一次次欲言又止。 一时吃完了,雪芙收拾着碗筷,涟漪拿出刚才那件被墨染了的木兰色裙衫,递给月蓉:“刚才不小心弄上墨点了,洗洗吧。” 月蓉接过了,看了看:“哟,怕是难洗干净呢。” “新衣服,挺可惜的。”涟漪摆弄着道。 “我看看,”成德接过来,想了想,见桌子收拾干净了,便把它平铺在桌上,叫涟漪到里屋去那了笔墨,还有颜料。涟漪狐疑着去拿了,成德接过墨笔,就着那裙子上的墨迹,稀松添描两笔。不等涟漪的惊呼想起,又换了一支笔,调上红色颜料,星星点了几笔,待再看时,裙摆处已跃然而出一枝疏影横斜的梅花。 “真好看!”涟漪赞道,随即又跑进屋去拿了另外一件衣衫来,“把这条可给我画上吧!” “那还不容易么!”成德笑应着,将那条裙子铺平了,端详揣摩了一下位置,提笔画了上去。一时画得了,笑道:“可满意吗?” 涟漪笑着点头道:“没有比这更满意的了!”她看了一眼钟。“哟,不早了,我是累了,你也先回吧。” “恩,好。”成德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个……今天……我唐突了……” 涟漪淡笑着摇摇头,转进了房间。 这日,涟漪照例一早往觉罗夫人那里请安,被留下用早饭。由陪她扯了一些闲话,正欲告辞时,安管家突然传话来说,皇后派人来带涟漪去宫中小叙。觉罗夫人明显露出不满的神情,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强笑道:“既这样,别拂了皇后娘娘一片心意,去吧。宫里不比寻常,小心行事。若是能见着惠贵人,也替我们问个安。” 涟漪一一应下,行个礼告退了。回到益青阁,换下家常的衣衫,重新找了件儿体面的衣裳,又稍稍拾掇了一下,吩咐了月蓉和雪芙一些话,便走了。 来人依旧是小原子,看见涟漪出来,赶上去打了个千儿。 “又劳烦原公公了。”涟漪朝他点头。 小原子连忙回应:“姑娘快别跟我这么客气。”说着,扶涟漪上了马车。 惠贵人正倚着窗户摆弄笼子里的雀儿,她的产期就在最近了,“得意”二字悄悄爬上她的眉梢,完全掩盖了几个月前的憔悴。 “主子怎么开着窗呢,”春杏从外面进来,放下手里刚煎好的药,“太医吩咐了,这个档儿上可不能受了凉。” “我看今儿天好,也不碍的。你又拿太医的话来唬我。”她着离了窗边,端起药碗,抿了一口,觉得烫了,又撂下。 春杏小心道:“奴婢刚才……看见一个人,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看见谁了?” “奴婢看见……看见去年跟纳兰太太一块儿进宫来涟姑娘。” 惠贵人有些惊讶:“她?她来干什么?” 春杏回道:“奴婢不知,只看见她跟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原子后面。” “这个小贱蹄子还真跟皇后攀结上了!?”惠贵人有些急了,“若是……若是她真依靠着皇后进了宫来……”且不说上次涟漪得罪了她,其实她在没见过涟漪的时候就打心眼儿里排斥,恨不能让涟漪跟纳兰家划清界限,前几年闻说涟漪要进京选秀时,她甚至花了大手笔买通初选的太监和嬷嬷…… “您不要多心,”春杏劝道,“或许她就是被皇后召进宫来说说话儿,赏赏花儿的。再或者……是奴婢看错了。您千万别着急,被伤着身子……” 惠贵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可不防啊。若是她进来了,能帮衬着我们纳兰家,我倒也就认了;只怕她现在已经站在赫舍里家那边儿了……” 涟漪站在坤宁宫的大殿里,待小原子进去通报。不多时,小原子又出来引她进去。到了内殿,看见赫舍里氏,盈盈行礼。 赫舍里氏盈盈笑着扶她起来,上下打量了一通,只见她头上的簪子和身上佩戴的玉环,都是自己过年时候赏的,心下自是欢喜。一时让她坐了,二人刚寒暄两句,丫环叶香端上茶来。 “你们南边儿啊,人最会吃茶了,”赫舍里氏笑道,“这茶陈了,可能不对你的胃口。等今年新茶上来了,我差人给你送去。” “劳烦娘娘了,”涟漪忙道,“其实我不太讲究这个的。” “对了,”赫舍里氏道,“一会儿去看看惠贵人吧,你们也是亲戚呢。这样吧,我陪你一道儿去,别又走迷路了。” 涟漪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不知怎么回绝赫舍里氏的一片“好意”,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惠贵人因见涟漪是同赫舍里氏一起来的,态度明显比上次好了许多。涟漪痛苦地挤着笑容,替觉罗夫人带了话儿,又陪着说着些虚假的客套话,几乎把自己的牙都酸掉下来。 终于,赫舍里氏开口了:“惠妹妹身子重,歇着吧,就不扰你了。” 涟漪忙不迭地起身告退,惠贵人装出要送的模样,被赫舍里氏拦下了,于是招呼着春杏送送。她们刚踏出内殿,她脸上的笑就垮下来:这小贱蹄子竟拉了皇后来狐假虎威! 涟漪陪着赫舍里氏在御花园里散步。走得累了,在几株玉兰旁的石凳上坐下。一抬眼,便看见那皎洁无瑕的玉兰,端庄大气地在枝上静吐芬芳,那份幽静从容,竟把旁边满树的桃李杏都比了下去。 “这两日花开得稀松,看的人倒少。”赫舍里氏道,“等再过些时候,牡丹就该开了。到那时候,满园尽是赏花的人。只是,牡丹美则美,但绚丽得太晃眼了。其实要说花儿啊,我还是最喜欢玉兰。”她抬头看了会儿那指头硕硕饱满的玉兰,“我记得皇上有一次念了一首咏玉兰的诗,好像是前朝的。开头两句是什么……‘玉有辉’、‘雪成围’来着,后面又是用的什么典故,我就不记得了。”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涟漪笑应,“我知射姑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这是前朝才子文徵明的,典故出自庄子的《逍遥游》:传说射姑山上住着一位仙子,玉骨冰肌,不食人间烟火。这句诗是说,玉兰就如那位仙子一样,洁雅出尘,在人间穿上了霓裳羽衣。” “似乎后面还有几句呢?你可记得?”赫舍里氏站起身,一边接着往前走一边笑问。 涟漪边走边吟道:“影落天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赫舍里氏认真听着涟漪明朗的声音,打心眼儿里赞叹道:“人都说江南出才女,我今日算是见着了。” 涟漪不好意思地笑了:“娘娘过奖了,我哪里是什么才女,不过是这两日我正好在读文徵明的《甫田集》,读到这首诗,便多记了两句罢了。” 两人正闲聊,突然后面赶上来一个人,直挽住赫舍里氏的胳膊,喊了一声:“聆姐姐!” 赫舍里氏唬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笑道:“玉簪呀,又进宫来玩儿了?”转头向涟漪介绍道,“这是圣母孝康太后的……” 不等赫舍里氏说完,便听响起玉簪惊讶的声音:“涟漪?!你怎么在这儿呢?我昨儿还寻思着过两日去找你呢!” 这下轮到赫舍里氏惊讶了:“怎么?你们认识?” 涟漪笑道:“何止认识呀!” 赫舍里氏也笑了:“这可巧了。涟漪啊,你以后若是想进宫来玩儿,也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去找玉簪,跟着她来就行了。来前说声儿,我在坤宁宫预备着你们喜欢的点心等你们。” 玉簪高兴道:“可是姐姐的说的,到时候不能赖哦!”又想起什么似的:“聆姐姐,我刚瞧见那片红梅开得正好,咱们折一枝给太后送去吧?我从她那儿来时,看见一个挺漂亮的花瓶空着,正配红梅花呢,况且她最爱梅花儿了!” 赫舍里氏看向涟漪:“要不,你跟我们到慈宁宫去一趟?” 涟漪欣然点头,这么难得一个机会,当然要去见见。 “哟,这梅花刚开的吧,啧啧,真是好。”太后果然欢喜,叫丫环拿了那花瓶来,亲手插上了,摆弄了许久,“难为你们两个孩子有心了。”她一抬眼,正看见站在赫舍里氏身侧的涟漪,不由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孩儿?这水灵劲儿的,叫什么?” 涟漪连忙上去叩拜,玉簪替她回道:“她叫涟漪,惠贵人是她的姨妈。” “就是上次你和老祖宗遇到的?”太后上回听她二人提起过,“那今天也是来看惠贵人的了?” “回皇额娘,”赫舍里氏笑道,“上次孙儿和她说了两句话,很是投缘。于是这次特意请她来宫里坐坐。没想到更巧的是,玉簪和她也是相识的。” 太后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快坐吧。”于是命丫环去搬了凳子。 涟漪叩谢坐下了,一边听着她们说话儿,一边悄悄儿打量太后——她不过三十岁模样,俨然是风韵犹存的少妇,却已成了孤家寡人。——原来,皇家就是代价最大的市场,它用一个尊贵体面,去交换一个女人最宝贵的青春。 “这孩子怪安静的,”太后看着涟漪笑道,“歪着脑袋想什么呢?” 涟漪稍稍一惊,回过神来,笑道:“我要是说了,太后可别生气,只当是是个没见识的丫头说的胡话。” “哦?是什么胡话?倒说来听听。”太后好奇道。 “涟漪刚才在想,怪道人家都说科尔沁草原,尤其是博尔济吉特氏出美人儿呢。今日太后,才着实相信了。” “呵呵呵,”太后笑起来,“这丫头小嘴儿甜的。直说得叫人心里头高兴。只可惜现在老了,不提当年也罢。” “太后哪里老了!和我们差不多呢!”玉簪笑道。赫舍里氏和涟漪也在一旁应和。 “要说咱们科尔沁的美人,顶尖儿的要数小姑姑了。”太后叹道。她的“小姑姑”,是孝庄的侄女、顺治帝的第一任皇后,后来因顺治不满而被降为静妃。 气氛突然有些沉郁下来,赫舍里氏在一旁赔笑:“前几日我去看望过太妃,她气色很好呢。” 正说着,门外管事儿的太监突然进来,几乎扑在地上:“皇后娘娘,您……您快去阿哥所看看吧,大阿哥病了。” 太后先问道:“什么病?怎么会呢?早晨不是还好好的吗?!” “奴……奴才不知,太医正在诊断,好像说……说是急症……这病来得很急,乳娘冉嬷嬷说,上半天还好好的,临近中午的时候,大阿哥说困,于是就睡下了。睡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嘴唇发紫,浑身打颤……” “皇后,你快去看看!”太后急道。 赫舍里氏耳朵里满是“嗡嗡”的声音,云里雾里地告了辞。 太后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担心道:“玉簪,涟漪,你们两个陪着她,别出什么事了。”二人忙应了,迅速告了退。 赫舍里氏只觉得是走在棉花上,满耳只听见似乎是承祜在叫她,口中喃喃道“额娘来了,额娘来了……”。下台阶的时候,突然一阵晕眩,猛地两眼一黑,几乎栽下去,亏得玉簪、涟漪两人赶忙扶住了。好容易站住了,定了定神,又急急地走了。 承祜一直昏沉着,三个太医在一旁诊治,赫舍里氏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看护着,过了片时,太后也来了,屋里一片慌乱。涟漪和玉簪虽是担心,也不好跟着裹乱,于是坐在别间等待诊断结果。 三个太医忙活了一阵之后,跪拜在地道:“臣等再拟一副方子,一个时辰后再服,可保无事。” 众人这才稍放下心来,涟漪和玉簪也知道帮不上忙,只得向赫舍里氏太后告辞回去了,商定了明日再探望。 到了戌时左右,赫舍里氏喂承祜吃了一些小米粥,她自己也在宫人劝说下一起用了一点晚饭。饭后,将闲杂人等都屏退了,只留了乳娘冉嬷嬷和两个宫女,自己也在一旁亲自看护着刚睡着的承祜。到了子时,承祜的烧渐渐退去,并且醒转了一回,赫舍里氏几乎落下泪来,冉嬷嬷在一旁口中只管念佛。两个宫女慌忙去请了太医来,太医又是一番诊治,在先前的药方上又做了些改动,宽慰赫舍里氏说已然无事,静养就好。 一时太医走了,喂承祜吃了些清淡的东西,让他重又睡下了。 冉嬷嬷见承祜睡着了,劝着赫舍里氏道道:“娘娘,您回去歇会儿吧。” 赫舍里氏看着承祜,摇摇头:“我就在这儿。” 冉嬷嬷为难道:“娘娘,太医不是说,一旦烧退下来就脱离危险了吗?大阿哥是奴婢带大的,让奴婢照应着,您就放心好了。” 赫舍里氏想了想,走到一旁的软榻前:“我不出这屋,就在这榻上眯会儿好了。”说着,让叶香去取了被褥。冉嬷嬷见她执意不肯回去休息,也只得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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