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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随明珠进了他的书房,有些不知所措——她至今没能摸清明珠的秉性,因而不知道他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明珠让涟漪坐,自己却一言不发,只是踱步,涟漪于是也就不敢坐。他踱了两三个来回,方开口道:“你跟皇后很熟?” “回舅舅,也谈不上熟,只是见过一次。”涟漪赔笑道,“那日我随舅母进宫去看惠贵人,不想在御花园里走失了,恰巧碰上皇后,说了两句话罢了。” 明珠想了想道:“你是个聪明人,索性我就告诉你——皇后的叔叔索额图,他同我在朝堂上结下了梁子,也就是说,赫舍里家跟纳兰家结下了梁子。” “涟漪不明白,这和皇后赏赐我东西有什么关系。” 明珠嘴角一翘:“我往日里常说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总该知道跟仇家怎么交往吧?” 涟漪一笑:“舅舅的意思,是要我不要跟皇后太近了,免得被赫舍里家利用了?” “果然聪明,”明珠道,“我想你明白我们家跟佟家来往的企图,所以你跟玉格格好,我不拦着;但你去拉拢皇后,没这个必要。” “我想,舅舅误会了,”涟漪绝不允许明珠拿她与玉簪的情谊作为社交工具,抬头正视他道,“跟玉格格亲近,完全是我们两人自己的交情;与皇后也是如此,这恐怕跟朝堂上的事儿是不搭界的。” “你到底是入世太浅,”明珠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你且先回席上去吧。” 涟漪如获大赦,行了个礼,退下了。 花厅里明显已没有先前热闹,几个小孩子见大人们说话声儿低了下来,也就不敢吱声儿。不知道是哪个眼尖,嚷了一声“涟姐姐回来了”,众人齐齐向门外看去,更是都噤了声,让涟漪尴尬不已。她转而摆出一个极其乖巧的笑:“叫大家久等了,扰了大家兴致。”说着朝长辈桌蹲了个万福,又回到座位上,丢下手中的盒子,端起自己的酒杯,“涟漪先敬长辈们一杯,权当赔罪了。” 气氛有些缓和起来,三太太先笑道:“我们涟漪果然是讨人喜欢啊,连皇后娘娘都惦记着。唉……只可惜了,这么个好模样儿,前年进宫应选,怎们就竟然没能选上呢?要不然说不定如今也同惠贵人一样儿,给我们家长脸了。” 涟漪并不在意说她没能选上,可这会子说这话分明是跟自己过不去,只得依旧奉承着笑道:“三舅母真会说笑,我哪里及惠贵人万一,怎敢跟她相提并论。” 那桌自是对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于是也就不再盘问她什么,接着喧闹起来。 回到位子上,身边琴曼笑道:“你撇下我们这半日,可该怎么罚?”桌上的人自是不肯放过她,都笑着应琴曼,说是要罚她的酒。 涟漪道:“我自罚一杯,好不好?” 琴曼道:“不依,至少三杯!” “三杯就三杯!” 又有人起来笑道:“这三杯是罚给姐妹们,我们兄弟们呢?” “那就六杯!”涟漪今晚上原是很开心的,却叫明珠狠狠扫了兴,回到厅里还要跟装出笑脸讨他们的欢喜,心里不由得有点火气,这会子这火气又被三太太的风一扇,更是直往上蹿,只想用喝酒来发泄。 早有人起哄:“好!涟漪姐爽快!”早有人递过酒壶来跟涟漪斟上。 涟漪抓起酒杯来,仰脖儿便喝,眼瞧着已是涟漪已是两杯酒猛灌下去,成德忙道:“再罚一杯便罢了,这杯子不算小。” “不行不行!”琴佩先笑道,“成哥哥若是一开始为她说情倒还使得;涟漪姐自己都应了,再要我们饶她可就使不得了!” 等到涟漪喝到第四杯,桌上已是叫好声一片。斟满第五杯时,琴舒拦住她拿着杯子的手道:“这是干什么呢?!还有两杯我替她罚了。” 大家自然是不依,涟漪正要说话,成德走过来,略板起脸朝众人道:“玩得过头了!剩下的算在我头上了!”说着,拉过涟漪执杯的左手,顺势就着杯子把酒喝了,然后拿出她手里的酒杯,再斟了一杯饮下,把被子递还给她,又叫身后的小丫鬟去拿醒酒茶来给涟漪,朝姊妹兄弟们道,“晚上还要守岁呢!都少喝些罢。” 大家闻言噤了声,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吃喝谈笑。 小丫头送上醒酒茶来,涟漪接过了,抿了几口,丢到了一边。厅里依旧喧闹,她只是默默坐着,听着桌上的谈笑应付地扯扯嘴角,仿佛那些都与她无关似的。正低着头发呆,猛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顺着感觉看过去,果然对上成德的目光,她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一仰脖儿喝了,好像在说“这大过节的,还没敬你的酒呢”。成德深深地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回应了一下,那意思是“发什么疯,喝这么多酒”。 坐着无趣,她跟身边的琴舒打声招呼说出去散散酒气,便离了席。沿着廊子,手扒拉着栏杆走着,突然想起一个人了来,便往那方向去了。 与先前的热闹劲儿比,那院子里就冷清许多。但竟也能听见谈笑声不绝于耳,涟漪不禁有些诧异了。她推了门,口里说道:“给姨娘拜年来了!” 周姨娘正跟秋雁以及院子另外两个丫头一块儿坐着,见涟漪进来,实实一愣,几个丫头忙赶着起身让座儿,涟漪随意就着一个座位坐了,继而笑道:“我还怕你冷清,想着来陪你说说话儿,没成想你们倒也自在。” 周姨娘笑道:“可不是呢,前头热闹着自是轮不到我去,所以我就跟她们随意弄了几个菜,也摆上一小桌儿——这过年总该要有个过年的样子吧?倒也好,前头虽热闹,但也受拘束,我这儿不拘着。你瞧瞧这几个丫头,都灌了我多少杯酒了!” 秋雁也笑道:“姨太太可怜我们几个没家的,平日里就待我们像家里人一样,过年了,还跟我们一块儿吃年夜饭,我们几个当然打心眼儿里谢她,当然要多敬几杯。” 秋雁旁边的桂儿也道:“秋雁说的很是,只是我们几个人微力薄,连海珍都敢明着欺负姨太太,我们只能眼睁睁儿地看着。”说着,不由红了眼圈儿。 周姨娘听了这话也是难过:“大节下的,怎么说这个话呢,分明是跟了我这个不上不下的主子,拖累你们没好日子过……” 另一个叫云香的道:“我们当奴才的,哪里谈得上什么好日子。涟姑娘不知道我们姨太太的好——她自己一个月分不多少例银,还拿出一大半儿来给我们三个……” 涟漪强笑着打断她:“好了,说这些干什么呢,大过年的,这才一会儿心里头都酸了好几回了。我原是怕姨娘一个人寂寞,既这样我也就不多留了。一会子舅母看我不在,定是以为我不辞而别,又该找我的茬儿了。” 周姨娘倒了杯酒:“外头冷,过会子怕是要下雪珠子呢,喝口热酒吧。” 涟漪接过了,秋雁道:“我们知道涟姑娘是当真跟姨太太好的,我们姐儿三个敬姑娘一杯。”说着,都端了杯子。 涟漪正举起杯子,有人推了门进来,却是琴曼,只听她笑道:“原来涟姐姐还是灌得不够,又跑这儿喝酒来了!我也来讨杯酒喝!” 周姨娘寻了杯子,斟了酒递给她,一面笑道:“你这个猴儿,怎么也撇了热闹地方不待?” 琴曼道:“姨娘这话是不欢迎我,还是恼我没早来瞧你?” 秋雁道:“曼姑娘一来就热闹,我们连同曼姑娘一道儿敬了吧。” 涟漪和琴曼喝了酒,跟周姨娘道了别,琴曼又用手捻了块桌上的肴肉,被涟漪拖着走了。 “怎么,你也同姨娘好?”一边走着,涟漪问道。 琴曼道:“姐姐原是不知道,我本是庶出的,额娘又早早儿地没了,名义上的额娘懒得理我,大伯母倒还好,二伯母和四婶是从不拿正眼看我的。倒是周姨娘可亲,说她是姨娘,更像大姐姐似的。” “整个纳兰家怕是难找出几个像她这样好人了。”涟漪道。 “敢情我们几个都不是好人了?”琴曼笑道。 “哪有!”涟漪搡了她一把,“我要不把你当好人还跟你说这个话吗?” 琴曼挽住她的胳膊道:“我们姐儿几个里头,舒姐姐是脾气最好的,琴佩是最人小鬼大的!四叔和四婶儿是把她惯坏了。要说哥哥里头,最好的是成大哥哥,平日里待人亲近,关键时候也有个哥哥的样儿。我们私底下老说他是‘完人’呢!” 涟漪笑问:“他怎么个‘完人’啊?” 琴曼道:“能文能武啊!他骑射功夫自是好的,二叔以前当过侍卫,成哥哥的功夫是二叔亲自教的。你没听说下午他们哥儿几个比赛射鹄子,又是成哥哥拔了头筹儿呢!再说做学问,只怕他心里头把学问看得比骑射还要重呢!二伯常得意地说:‘谁说我们满人不能金榜题名?我们冬郎就要做给那些汉儒们看看!’”她模仿着明珠说话的强调,惹得涟漪直笑。“还有呢,不止是二伯了,我阿玛、四叔,就连早些年大伯在的时候也老说:‘冬郎当得起纳兰家的长子!’” “纳兰家的长子……任重而道远啊。”涟漪呢喃了一声,然后只是笑,笑得腮帮子都有些酸了。 一会儿回了花厅,又坐了会儿,便要散席了。 大太太问道:“今儿晚上这岁怎么个守法儿?” 觉罗夫人道:“还是咱们守咱们的,他们小一辈儿的由他们自己玩儿去吧。” 大太太点点头,对琴舒道:“照顾好乐儿,她若是睡着了别让她着了凉。过了子时就过来找我,我们好一道儿回去。” 觉罗夫人想到大太太孤儿寡母的,于是道:“嫂子还回去做什么呢?就在这儿吧,难道会短了你们什么吗?琴舒和琴乐,就交给涟漪安排去吧,她那院儿空着好几间耳房呢,都是朝南的,一点儿不冷。” 大太太想了想道:“也好,反正明天还要过来的。倒是给涟漪添麻烦了,乐儿晚上睡觉很折腾的。” 涟漪自是高兴她们留下,笑道:“有什么麻烦的,不是舒姐姐也在吗?我们两个大的,难道还照顾不好一个小的吗?” 一大队人离了花厅。涟漪原是不想看见文茜,邀大家都去益清阁守岁,可纳兰家的叔伯兄弟们都说把女孩儿家的绣房折腾乱了不合适,因此决定都往通志堂去。于是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路过益清阁,涟漪道:“我先回去一趟,你们先行好了。”说着,便往里走了。 雪芙和月蓉两个正收拾她们两人的“年夜饭”,见涟漪回来,都问:“不守岁了?” 涟漪放好皇后和惠贵人赏下的东西,也没细看,嘴里应道:“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去通志堂。”从抽屉里拿了样儿东西,正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收拾几条被褥出来,今儿舒姑娘和乐姑娘要住这儿。” 雪芙问道:“是住在耳房,还是跟你住在一块儿?” “都在我房间里吧,这床睡三个人没问题的,再说房间里不还有张榻吗?大冬天的,挤着才更暖和。反正你们早些多生几个碳炉来,也就不怕冷了。”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走了。 远远的听见通志堂里的欢声笑语,涟漪刚进院子,就看见几个小姊妹兄弟追逐嬉闹;往里走了,廊子下头几个稍大点儿的又商议着要找空地儿去放烟火;里屋同样热闹,或谈天,或下棋,三五成群。 成德本是倚着看昱德和老三家的胥德下棋,见到涟漪,把手上的暖炉递给她。又笑道:“我还想着这夜黑风高,你又喝了这许多酒,别找不着路了。正寻思要不要去找你呢!” 涟漪道:“我就那么不顶用?沿道两边都挂着一排灯笼,跟白天似的。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容易醉呢!”捂暖了手,看了会儿下棋,涟漪悄悄拉了拉成德的衣袖,引到一边道:“陪我到外面走走?”她知道成德会答应,所以并不等他答话,就放下了手炉,已自往外去了。 成德顺手拿过衣架上的紫貂大氅,快步走出去,追上涟漪,将大氅披到她身上,又转到她前面替她把绦子系好:“夜里怪冷的。昨儿给你的那件暗底白滚边的怎么没披上?” “没觉着冷,所以没穿。”涟漪道,“其实这两日倒好些了,你过生日那阵儿那才真是冷呢。那会儿怎么没想起送我大氅呢?” 成德玩笑道:“这新鲜话儿倒头一次听说——怎么我过生日,没收到你的礼,你反倒还问我怎么不送你东西?” 涟漪自己也笑了,边走边道:“我看你今儿席上没怎么吃呢?” 成德笑道:“一来是知道晚上守岁还有得吃;二来,下午祭祀的时候那块祭肉这会儿还腻着呢。” “什么祭肉?”涟漪疑惑道。 成德解释道:“就是一块只是用白水煮了、没放任何作料的肉,半肥不瘦的,还有些半生不熟的。” 涟漪听着就觉得恶心,脸部都纠结了:“这样的肉,一定要……要吃?” 成德点点头:“小时候第一次吃的时候是吐了出来,不过阿玛逼着我吃了进去,现在倒也习惯了。那时候阿玛很严肃地跟我说,当年满族祖先在长白山下,吃的就是这样的肉,所以就成了祭祀的习俗,为的是提醒后人要饮水思源,居安思危。” “那从你阿玛开始,都吃了?” “是啊,不过我知道,昱德一定又偷偷用纸包了扔掉了,的确难吃,”成德的神情有些凝重,“但我绝不能扔,必须吃下去,这是一敬畏,也是一种责任。” 涟漪静静听着,蓦然就想起琴曼的话,扯开一抹笑:“责任……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当然重要,”成德不容置否,这是他从小就没有怀疑过的事情,“怎么了?” “没什么,你说得很对。”涟漪轻轻一笑,自顾自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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