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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蓉按照涟漪吩咐去厨房拿了冰糖,涟漪在院子里开了个小灶,将枇杷叶子洗净了,去了背部的绒毛,同冰糖一起放进锅里,加了水,细细熬了大半个时辰,又装在罐子里,晾凉了一会儿,亲自提了往通志堂去。 文茜正在院子里收衣裳,瞅见涟漪进来,扯嘴角笑了笑:“稀客啊,总是我们大爷往益清阁去,难得涟姑娘亲自来回访一次。” 涟漪只问:“表兄可在里头?” “瞧姑娘问的,”文茜冷笑一声,“别看这府邸大,可是大爷永远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通志堂,一个是益清阁。这不在姑娘那儿,自然是在家里咯。” 涟漪并不理她,径直往里去了。隐隐听见文茜一声低啐:“哪门子的姑娘!包衣奴才一个!” 成德正歪在躺椅上读书,并不曾听见有人进来。涟漪把东西放在了桌上,愈发放轻了脚步,悄悄儿地过去,从后头伸手捂住他双眼,在他耳边窃笑。 成德没防备,先是一惊,继而笑起来:“想开玩笑就不要出声儿嘛,都露了馅儿了。”他拿起涟漪的手,牵到身前来,又道:“再说了,一猜就知道是你——别人不敢这样,阿玛额娘不会这样儿。你干什么来了?” “查你功课来了!”涟漪抽出他手里的那本《大学》,“背吧!” 成德故意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背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之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涟漪瞧着他那样子笑得愈发大声,惊了架子上的鹦鹉,咂咂地叫了起来,扑腾着翅膀。涟漪丢了书,走过去,用逗鸟的竹签子拨拨它的羽毛,问它:“你笑什么?”丢了竹签子,去拿了放在桌上的罐子,倒在旁边一个干净茶碗里,捧给成德道:“快喝了罢。” 成德接过来,闻了闻:“是什么?” 涟漪神秘地一眨眼:“乐家的秘方,专治咳嗽的。我亲自熬的呢!” “真是费心了。”成德感激地一笑,一仰脖儿都喝了,“有股子甜味嘛,不想是药啊。” “自然不是药,叫……”涟漪想了想,“叫‘枇杷露’。用枇杷叶子和冰糖一起熬的,我小时候咳嗽了就这么吃的,保准儿两天就好了!” “是了,枇杷是止咳润肺的。” “你若是觉得好了,明儿我再给你送来。”涟漪道。 “不劳你了,”成德忙道,“我记住了,是枇杷叶子和冰糖一道儿熬的,明儿我让文茜她们照着做就是了。” 涟漪故意恼道:“这么不给我面子啊,人家想献一回殷勤都不让?” “好好好,依你便是。”成德一面笑着,一面将茶碗放下,又问:“那我拿什么谢你呢?” “拿快点好了谢我啊!”涟漪笑道,“你喝了我的‘枇杷’,我还等你快好了来吹箫和我的‘琵琶’呢!” “这个自然。不过我还真有好东西给你。”他说着便去开书案抽屉。 “罢了!你的东西我可要不起!”涟漪想到进来时文茜的神情,“这又不过节又不过生日的,我更不能要了!” 成德取出一只精美的雕花钿盒,递给涟漪。打开了,里面是一串粉红色的玛瑙的手链,这本寻常,妙就妙在,每隔着一颗玛瑙,便镶着一颗红豆。九颗玛瑙,九颗红豆。 他执过她的手,亲自给她带上:“本来想七夕给你的,玉格格她们在,没方便。”涟漪红了脸,低了头。正欲抽出手时,突然被他攥住,只听他一字一顿郑重道:“我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你要不起的。”又凑近她耳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压低了声音,“包括这里。” 涟漪下意识地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便不再动,静静感觉着那强有力的心跳,有些不知所措,却分明感觉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注释这自己,索性勇敢抬起头来,对上那目光,良久没有移开。她开始学会侥幸地怀疑,自己记错了一些东西。是的,她要习惯麻木自己,欺骗自己,然后心甘情愿地堕落在这场诗情画意的梦里。她的嘴角勾起一道完美的弧线:“我们到后花园里走走?” 成德拉着她:“好。” 池边的垂柳在夏日的风里轻轻摇晃着,柳枝拂过水面,荡起浅浅波纹。水上稀稀松松地开着荷花,鸳鸯成对在荷叶间游梭,所到之处,惊起一群聚集的锦鲤,那些鲤鱼纷纷向四面散去,将碧绿的水面缀得缤纷起来啊。 二人坐在柳荫下,涟漪靠着成德,细细端详着手上的链子:“你知道我读的第一首诗是什么吗?” 成德想了想:“《关雎》吗?” 涟漪摇摇头,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因为是王维的先入为主,所以哪怕别人的诗词再好,也总不能像这首诗让我难忘。这也是我喜欢王维的原因之一。” 一时从柳荫下说着话儿出来,忽然听到人声嘈杂,涟漪往那边一指:“你瞧,南楼前面那儿干什么呢?这么多人?”南楼,是纳兰府的一个闲置的院落。 成德仔细看了看:“怕是种树吧?” 涟漪拉着他走过去,果然是管家正指挥着七八个工匠在楼前栽树。官家瞧见他二人过来,陪着笑脸道:“哟,大爷,涟姑娘。” 涟漪问道:“这种什么呢?” 安管家道:“明开夜合。” 成德瞧见涟漪询问的目光:“妹妹不认得吗?想必南边儿不种这个吧?京里家家院儿里都有的。明开夜合,又叫合欢花……” “原来它就是合欢花呀!”涟漪欢喜道,“那什么时候开花呢?” “五六月吧。” 涟漪心血来潮,拉了成德到一边儿:“合欢花,我好喜欢这个名字,我们两个亲自栽两棵好不好?” 成德看了她一眼:“好,就依你。”说着拉着她走过去,从地上拿起一把锹,四周打量了一下,选了个稍好的位置,对涟漪道,“就这儿吧,把棵树苗拿来。”说着,自己就开始锹土。 安管家看着成德和涟漪忙得不亦乐乎,忙上去拦道:“哎哟,大爷,涟姑娘,这哪儿是你们干的事儿啊,这话怎么说的……” 成德挥挥手:“哎,你别管。这花儿我喜欢,想自己栽两棵。”管家无奈,只好去督促工匠们接着干。涟漪将树苗插进挖好的坑里,成德往坑中锹土,差不多了,又蹲下和涟漪一道儿扶着树苗,用手笼土埋得结实些。两人忙着,竟一人一句地念起诗来:“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馀里,故人心尚尔。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觉罗夫人原想着中秋节请一大家子都来一聚,不料明珠一脑门子心思,说什么也不愿意,只好就撂下了。 涟漪是个挺爱赶热闹的人,来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排场,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这失望很快过去,明珠带回来的一个消息几乎让她兴奋得两天没有睡好——康熙感念明珠勤于朝政,特地赏下恩典,准觉罗夫人进宫探望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惠贵人。涟漪腆着脸央了一回觉罗夫人,说是“从没见过姨妈,心里惦记”,觉罗夫人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不是没见过紫禁城的红墙绿瓦,但从神武门下了车,涟漪还是被那真实存在的威仪所震慑。她的每一步路都走得矜持,生怕侵犯了这神奇的气氛——三百年后,这里是接纳四方游客的著名博物院;三百年前,这里却是一户掌管着天下苍生的人家。 涟漪小心翼翼地跟着觉罗夫人到了储秀宫,两人并不吱声儿,只在外殿静静候着,惠贵人的贴身宫女春杏进去通禀了,过了片刻,复出来请她二人内殿说话儿。 惠贵人半躺在美人榻上,见她二人进来了,坐起身来,唤宫女上茶。觉罗夫人先请了安,涟漪紧跟着也照先前教好姿势行礼。 惠贵人瞥了她一眼:“这就是堂姐的女儿,南边儿来的乐姑娘吧?” “是,”涟漪从声音里感觉到她轻蔑的眼神,要是在三百年后,她一定回瞪过去了,但情势不同,她还是低着头忍着怒笑答:“听额娘提过娘娘,很是记挂。”趁说话的空儿,她抬起头来迅速打量了惠贵人——她十八九岁模样儿,瓜子儿脸,五官还算细致,那一堆形容美女的词儿里,“清秀”两个字最适合她。 “难为你这片心了。”惠贵人并不看她,只转头又问觉罗夫人,“堂兄近来可好?如今我们纳兰家都靠他撑着,我父母兄弟都不在京里,更是蒙他照拂。” “他那里敢当,左右全是贵人在宫里头为纳兰家长脸,照拂着全家呢。”觉罗夫人道,“听说贵人身体微恙?” 惠贵人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颓然:“自承庆夭折了,夜间就时常发噩梦,白天也提不起精神来。吃了太医开的几剂药,也不见大好。” “贵人这是伤了心了,皇上待您很好,如今您身子重了,更要当心。”觉罗夫人一叠声儿地劝她宽心,她姑嫂二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涟漪也心酸起来——在这深宫里的女人都不容易,只有子嗣是自己的寄托。否则,即便是做到太后、太皇太后,都只有寂寞得让富贵和权利来充实自己的空虚。 正想着,忽听惠贵人同觉罗夫人道:“快半个月没有出去了,陪我往御花园走走吧。” 涟漪安静地跟着,时而应两声她们的话,两眼四处张望着宫里的一草一木。若是她没有到过“故宫博物院”,兴许不会这么好奇地看这皇宫;正是因为到过,才会忍不住对比这三百年的沧桑。 “我说涟漪啊,”惠贵人正和觉罗夫人说话,看见涟漪东张西望,慢幽幽道,“这知道的,是你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的,可要以为是我们纳兰家没教养了。哦,是了,”惠贵人轻笑一声,“你本就不是我们纳兰家调教出来的,我们纳兰家怎么会教出这么轻佻的丫头!” 涟漪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惠贵人打一开始就这么不待见自己,现在她惟一明白的就是,自己的火气忍不住了:从小所有老师给自己的评语都是“品学兼优”,如今面前这个女人居然说自己“轻佻”?!她顿住脚步,昂起头怒视着惠贵人。 惠贵人没想到她会这么看过来,惊异地看着涟漪,觉罗夫人扯扯涟漪的袖子,忙道:“贵人别介怀,这丫头第一次到宫里头来,不懂规矩,您别跟她计较。” “我当然不跟她计较!”她被涟漪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撇过头去,“我跟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计较什么!” “快给贵人赔罪!”觉罗夫人带着怒气的声音冲向涟漪。 “我是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涟漪依旧冷冷地看她,“那我斗胆问贵人一句:您是见过世面的,可您出得了这紫禁城吗?!您是有教养的,纳兰家的教养就是让您讽刺挖苦别人吗?!” “乐涟漪!”觉罗夫人怒喝,“你今天怎么回事?!” “嫂子,我们走,让她自己滚回去!”惠贵人脸气得发白,拉着觉罗夫人回储秀宫了。 涟漪看着她们去了,心里想着:自己走就自己走,又不是第一遭儿到这紫禁城来,只要找着那条“中轴线”,还怕找不回去? 御花园里站岗的侍卫都得了惠贵人的话,不敢给涟漪指路,她只得一个人找出路,太阳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疼。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她还没能走出御花园,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了。花圃里的秋海棠开得正好,她也无心去赏。她只后悔当初来故宫时没好好转转御花园,还是时隔三百年,花园已改了格局? 正不知所措,不远处传来笑声和匆匆的脚步声,正张望时,却见迎面踉踉跄跄地跑来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撞到涟漪身上,两人都唬了一跳。涟漪正扶住了那孩子,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嗔怪:“承祜!叫你慢一些跑,撞到人了不是?有没有赔礼?” 涟漪定睛看那声音的来处,一人花白头发,却看上去精神矍铄,一双沧桑的眼睛里,透着老人的慈爱。身旁扶着她的人身着亮红色的旗服,梳着光滑的两把头,发上缀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金凤,脑后是一根着流苏簪子。年龄跟惠贵人差不多,但标致的脸上写的是平和与高贵,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的端庄——不用说,这是皇后赫舍里氏了。那个年老的,应该是……孝庄?! 涟漪忙蹲下行礼:“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起来,抬起头来。” “你不像是宫里的丫头,”太皇太后打量着她,只觉得面善,“你是哪个王爷的家格格?不像,格格们哀家都见过。你是进宫探亲的?” “回太皇太后话,”涟漪答道,“我跟舅母进宫探望惠贵人的。” 涟漪刚说完,紧接着又响起先前那个让人打心眼里喜欢的、温柔的声音:“哦,老祖宗,我想起来了,皇上前两天是准了的。”赫舍里氏又看向涟漪,“那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呢?” “我……我顾着看景儿,不想走迷路了。” “哦——承祜,”赫舍里氏低头看向承祜,“你陪不是了吗?” 涟漪正急说“不碍事”,一个脆亮的声音已经响起:“承祜莽撞了,给姑姑赔不是!” 刚一进宫,就一个皇阿哥给自己赔礼道歉,涟漪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她看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长得真是讨人喜欢。她不知怎么应对,只是冲着他笑,于是承祜也扑闪着无邪的双眼,冲着涟漪笑。 赫舍里氏道:“我送你往惠妹妹宫里去吧。”一面说着,一面让个办事妥当丫头把承祜先送回去。 涟漪忙道,“娘娘遣个人给我指条路就好了,不用麻烦了。” “赫舍里氏啊,”太皇太后闻言对赫舍里氏道,“你差个人去备车,一会儿送她会纳兰府去吧。”赫舍里氏闻言转身吩咐跟着的人。太皇太后有问涟漪:“你叫什么名字?” “涟漪。就是水里的涟漪。” 太皇太后听了笑道:“这名字起得巧,同你人一样儿水灵。惠贵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姨妈。”涟漪见她疑惑,心想她大概没捋清这个关系,于是就顺着这个话儿,把乐家跟纳兰家的亲属关系解释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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