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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七夕这天,觉罗夫人一早就开始张罗。待到巳时左右,她请的客都来齐了,叫海珍去唤涟漪到客厅去。 涟漪从闻说觉罗夫人七夕节的安排以后就很是兴奋,倒不是为了乞巧,她只是兴奋佟佳氏要来,她总觉得自己要面见什么大人物了。 兴冲冲地跟着海珍到了客厅,给几位太太请了安。她早看见两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一个着紫色衣衫,肤如凝脂,嘴角有两个一深一浅的梨涡,甚是甜美,且举手投足从容大方;另一个着浅青色衣衫,螓首蛾眉,笑时两只明眸如一弯新月,说话声音如绸缎拂过脸颊般柔和。 觉罗夫人拉过那紫衣女子,向涟漪介绍道:“这是佟家的玉格格。”又拉过那青衣女子道:“这是卢家姑娘的绿薇。”待三人互相见过了,又同在座诸位介绍涟漪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南边儿过来的,叫做涟漪,最是知书达礼的。” 佟佳太太点头道:“这个模样,一看就知道是秀外慧中的。” 卢太太拉过涟漪的手笑道:“纳兰家的女孩儿果然是名门闺秀,纳兰太太真是会调教。” 涟漪心道:这奉承得也太假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才到纳兰家没多久的?怎么会是纳兰家调教出来的! 觉罗夫人却对卢太太的恭维很满意,一面笑着谦虚“哪里哪里”,一面同涟漪道:“你带着她们两个去益清阁玩儿吧,我们几个也说说话儿,中饭的时候再叫你们。” 涟漪应下了,领着她两个去了。 回到益清阁,涟漪唤月蓉倒茶,又招呼两人坐了,笑道:“我也不会招待客人的,茶果点心这里倒也齐全,你们千万自便。” 月蓉端上茶来,涟漪接过了递给玉格格,唤了一声:“格格喝茶。” 玉格格忙接了,又道:“不要总叫我格格嘛,怪生疏的。” 涟漪将另一盏茶递给了绿薇,绿薇同玉格格是旧相识,知道她的秉性,因笑道:“你就叫她‘玉簪’好了。” 涟漪问道:“是哪两个字?” “就是玉簪花的‘玉簪’。”她又指着绿薇发间的簪子笑道,“喏,就是这个‘玉簪’。” 涟漪原担心与她二人素未谋面,坐在一起气氛尴尬,现在见她们都是极好相处之人,立时是疑虑全消。玉簪从小一直在京里长大,又总听人说江南好风光,不免有些好奇,涟漪便不亦乐乎地说给她听。绿薇前些年因父亲任两广总督,在广州待过几年,也说起南方的一些风土人情来。三人渐渐相熟了,不多时已是姐姐妹妹的亲热称呼起来。 绿薇随手拿起涟漪绣了一半的香袋,笑问:“这个花样倒好,是谁画的?” 涟漪道:“不过是买来的现成样子。卢姐姐还是不要看我的绣活儿了,粗糙得很。我原不会织绣,这几日为了乞巧才学的,只是为了别输得太难看了。” 玉簪也过来看道:“哪里粗糙了,这样的针线,我断不信你是才学的。” 涟漪解释道:“我原来在南边儿的时候,学过几日,所以有些底子,故而学得快些。”她穿越以前,倒真的曾心血来潮跟奶奶学过刺绣,后来心气儿过去了,就丢下了。 玉簪道:“我记得卢妹妹画的花样是最好的,我准备的那几个花样儿,等到乞巧的时候,一比就逊下去了。” 绿薇笑道:“我倒不信你找不到好的绣样儿。佟府里再找不着,凭你玉格格进宫门跟进家门儿似的,去要些好的来,还怕不给你吗?” 玉簪道:“话虽如此说,可到底不是小时候了,阿玛让我没什么事不要总往宫里头去。” 涟漪不禁问道:“玉姐姐,宫里头是个什么样子?” 玉簪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的,也不过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有一回我在宫里头玩儿的时候,遇见你纳兰太太去看惠贵人,你若想到宫里头去看看,下次她再去的时候你想个法儿跟去便是了。” 涟漪同她二人聊得热火朝天,一时又同玉簪央着绿薇替自己画几个好看的绣样,绿薇应了,坐在书案前替她二人绘起样子来。 “呵,你这儿好多书。”玉簪望着涟漪的书柜叹道。 涟漪一笑:“看着玩玩的,姐姐随意拿。” 玉簪抽出最外面一本《司马文园集》,才一翻开,里面窸窸窣窣地调出好多纸来。涟漪看见,慌忙跑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捡起那些纸。玉簪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儿。 绿薇见了,丢下笔问道:“怎么了?” 涟漪只得道:“没有什么的。不过是我替表兄理的诗词。”成德把许多诗词写在花笺上,或是亲自交给涟漪,或是让明奚转交。涟漪有心,将那些诗笺都收在一个匣子里,闲时好将这些词认真誊写道一处。今晨闲时那出来翻阅,信手夹在了手头的书里,没有匣子里。 玉簪不明,只道:“成德的词吗?他的词早就流传在街头巷尾了,我们看看又何妨?”涟漪还要说什么,玉簪已经从她手上拿了过来。 稀稀落落的诗笺上,写着一阙又一阙平平仄仄的长短句,点点滴滴,缠缠绵绵。 是初识——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是偶见—— 浣溪沙 泪浥红笺第几行,唤人娇鸟怕开窗,那能闲过好时光。 屏障厌看金碧画,罗衣不奈水沉香,遍翻眉谱只寻常。 是相对——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凴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 绿薇和玉簪看了几阙,心里有些明白了。玉簪随即把那些诗笺还给涟漪:“对不起啊,我……我不知道……唉,哪个女孩儿没有这些心思的?我们难道还会给你声张出去不成?好妹妹,你没恼我吧……” “我怎么会恼姐姐呢,”涟漪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只不过……怕姐姐们笑话……”虽然刚见面不到两个时辰,但是她就打心眼儿里信任她们,喜欢她们,绿薇和玉簪的出现,给她带来的暖意,着实弥补了她见不到歌玛的失落。 正午的太阳灼人,各屋都放了好些盆冰降温消暑。觉罗夫人叫小丫头们盛了水,放在日头地下晒。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有丫头禀道:“各只碗里的水都已经晒得起皮儿了。” 觉罗夫人看看外边的毒日头,吩咐道:“去益青阁请姑娘们都往后花园里去吧,可以乞巧了。” 丫头们忙去照办。一时益清阁里三个小姐也都过来了,各屋里的丫头们也都赶了来。在起了皮的水面上飘针是乞巧的传统项目,也是最难的一项。觉罗夫人要求每人都在水面上飘两根针,两根都飘起者得巧。 玉簪轻轻将针往水面上摆,小心翼翼,果然两根针都漂起来,涟漪和绿薇正要叫好时,就看那两根针齐齐沉了下去;绿薇也放了,看似漂起来,只一会儿便又沉了下去;涟漪更是连浮都没浮起,直接就沉到碗底;雪芙倒是漂起一根来,可是另外一根却因没拿住,正要放上,竟就失手针掉进了碗底;倒是月蓉精细,两根银针都漂了起来。其他各人有两根都浮起的,有漂起一根的,也有同涟漪一样,两根均未漂浮的。 到了晚上,女孩儿们都聚到了一处,穿针线、比绣活儿。七夕这天的星空最神秘莫测,月儿弯弯地挂着,没有圆月时的皎洁明朗,反倒更显出漫天群星的璀璨。有的丫头不愿意比巧的,只管躲在葡萄架子下面,悄悄盯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生怕惊了他们;又巴望着瞧这两颗星什么时候能相聚,还想瞅清楚了中间是否有道鹊儿架的桥。 觉罗夫人同卢太太、佟佳太太三个打了四圈牌,想着后花园热闹得紧,便都往那里去了,远远地就听见嬉笑声、吵闹声叽叽喳喳,似乎冷清的纳兰府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卢太太挑了案上的一只香囊,之间那上头绣着蝶戏花间,分外流连,不禁赞道:“这是谁的活儿?好精致的做工。” 玉簪道:“是我的。” “到底是玉格格,”觉罗夫人瞧了也笑道,“这样的绣工,怕是要今儿得了巧了。” 玉簪忙道:“哪里是我绣的好,还不是卢妹妹的样子画得好。” 卢太太笑问涟漪:“涟姑娘绣的呢?” 涟漪把那出水芙蓉花样的帕子递给卢太太瞧:“叫伯母见笑了,不如两位姐姐呢。” “涟姑娘谦虚了,”佟佳太太笑道,从卢太太手里接过帕子道。 觉罗夫人笑道:“这三个人真是投了缘的,这才认识多久,就姐姐妹妹的,叫得好像认识了几辈子似的。索性玉格格和卢姑娘今天不要走了罢,住两日我遣人送你们回府,可好?” 涟漪听见自是欢喜:“我正有这个意思,怕舅母不许我留客呢!” 卢太太道:“恐怕给纳兰太太添麻烦吧?” 觉罗夫人道:“这怎么会。她们三个住在一处,恐怕有说不尽的话,哪里还会有工夫给我添麻烦呢?” 三人回了益清阁,绿薇提议道:“今天咱们只顾着比巧了,还不曾去拜牵牛织女星呢,要不咱们现在拜一拜吧?” 涟漪赞同道:“这个院子位置不好,正好挡着那两颗星了,咱们再去后花园吧。” 玉簪道:“要不咱们趁着今天,结个金兰可好?” 涟漪忙去取了香炉,正张罗着搬香案,月蓉向涟漪笑道:“难道要把香案搬到花园里去?姑娘真是浅陋了。开了这香案旁边的窗子,不正好看见牵牛织女?先前我同雪芙都拜了两次了。”一面说着,一面开了窗子,然后出去了,只留了她三人在屋里。 果然两颗星遥遥相对地挂在天上,还有一弯月儿。涟漪自嘲道:“是了。成天只想着开了窗子就是池塘,怎么就没有想到往天上看一眼。” 三人各自点了香,虔诚地在香案前跪下,拜星月而誓:“今佟佳•玉簪、卢绿薇、乐涟漪,虽然异姓,既结为金兰。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星月作证,若违此心,天人共戮!” 誓毕,又拜。拜完,三人挽手而起。 晚间各自梳洗好,涟漪看了钟表,已近子时。三人俱无睡意,正聊天嬉笑时,忽闻得一声萧音破空而来,凄凄咽咽,如幽兰泣露,竹枝凝霜。听得月亮藏进了云里,蝉儿止住了声息。蓦地,方才倚着床头的、靠着软榻的、歪在椅背的三个人不由得都肃然危坐,竟不晓身在何处,只觉得心中分外明净。 恍然回过神来,绿薇问:“是谁吹箫?” “怕是成德吧。”玉簪道,“这牛郎织女相逢的日子,怎么吹这么凄凉的曲子。” 箫声缠缠绵绵地徘徊在夏夜里,涟漪站起身,取了琵琶,又听了一节,慢慢跟上他的萧声,低眉信手续续弹。这曲子哀婉,用琵琶弹来,没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只是“小弦切切如私语”,一时间,“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萧停,琴住。 次日早晨去明珠夫妇处请安,涟漪与成德同回来。成德道,“你们三个可不要闹得太晚了,昨儿怎么听你子夜了还弹琴呢?” “是该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呢?”涟漪道,“昨儿夜里是谁吹箫引得我弹琴来着?那是什么曲子?” “《折杨柳》,”成德咳嗽了两声:“有日子不吹了,晚上睡不着,就站在院子里看看星星,一时兴起,就吹了一段。” “那这七夕节也该吹《鹊桥仙》才是啊,怎么吹《折杨柳》呢,太凄了。”说话间又听得他几声咳嗽,嗔道,“你瞧瞧,吹箫本来就伤肺的,何况昨儿我晚上风那么大,还在就在院子里站着,呛风着凉了吧!” “不碍的,过两天就好了。”成德并不放在心上。 “我到了,你且去国子监吧。这两日少些说话,多喝些水,箫可不许吹了。” 玉簪两个正梳洗,见涟漪回来了,绿薇道:“敢情你是不睡觉的?昨儿将近四更才睡,今儿一早就不见你人了!” “我卯时多醒的,往花园里走了会儿,辰时去上房请安的。没扰着你们吧?”涟漪笑道。 “我们两个辰时初刻方醒了,已经寻不着你了。”玉簪道,“你主人都起来了,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赖着?” 雪芙端来早饭来,涟漪又叫了月蓉,五个人正一起吃,觉罗夫人打发了海珍来询问玉簪和绿薇昨儿睡得可好,可有什么要添置的。她两个一一答了,谢过了,海珍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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