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顺春一家与张家的相识也缘于应琳,原来应家与张廷玉父亲张英不但是同乡,且前后师从与同一位先生,应琳在京也多蒙这位师兄照应。顺春与应琳本就投契,顺春当时因丧提前从四川回京,不久应琳也任满回京待职,住在张英帮忙张罗的房子里,顺春是京城本地人,对应家多有照顾,往来频繁,同时在应琳引荐下认识了翰林张英。张英本来少与满人交往,却觉顺春此人并无在旗人家的跋扈自大,反而趣味雅致,施政务实,值得结交;顺春仰慕张英学识广博,人品端方,两人遂渐有往来,成了朋友。
顺春去年去杭州赴任时,张英让次子廷玉回乡迎老母来京奉养,托予顺春一起同船南下,张廷玉因此也熟识了顺春家几个子女,云琛几个也都以兄称之。张廷玉又特别与年纪相近的瑞海很是有话聊,彼此都引以为知己。
一行人出来时,张廷玉果然问起了瑞海,“听家父那日提起,瑞海如今去了兵部,我们近日还没见过,不知情况如何?”
“虽然忙些,倒是还好,也合了他的意。”这话是瑞云回的,虽然平时看起来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样子,论起这些来倒添几分成熟,“自五月噶尔丹对喀尔喀兴兵以来,兵部事务就很是忙乱,若不是祖母的丧事,哥哥早就请调去兵部了。这次再回去上差,刚好原来的位置有人顶了,兵部又缺人,瞌睡遇到枕头!”
“瑞海本就精通满、蒙、汗文,去兵部倒更能有所施展。我倒是也想去历练历练,只可惜还未曾入槛。”张廷玉虽有满腔热血,只叹自己汉人身份,未得功名,便连报效国家的机会都没有。
“廷玉哥哥何必妄自菲薄,他日金榜题名何愁抱负不得施展?我们家不过沾了出身的便宜,让子弟能容易些进仕罢了,不然以小弟这样的半吊子,不要说考科举做官,就是混个守城门的也难。”瑞云也有自知之明,以他那点儿才学,不要说与苦读二三十年的汉人学子同场竞技争那入仕的门槛无望,就是与同龄的汉家子弟相较,恐怕也差点儿。
“才说了为兄,弟弟也妄自菲薄起来了。”张廷玉笑道,“当年令尊也是同汉人一样一层一层考试出身的,那是真才学,为兄相信他的子弟定不会差。就如你姐姐,论起诗文来,那可比咱们汉人诗礼之家养出来的才女强了不止一倍两倍的。”张廷玉说话间就转到云琛身上来了。
才说了瑞云成熟他倒又活回去了,只见他一撇嘴,咕哝道:“别提我姐姐,她是个怪胎!”平平是一胎出来的,五岁时听哥哥瑞海念《出师表》,一遍之后云琛就能背出来,自己还拿着书本磨牙流口水,以为那是能吃的呢,瑞云悲催地想,他可不知人家上辈子就背在那里存着了。
张廷玉大笑。
幸好瑞云那话没被云琛听见,不然有他好瞧的!
原来春泥和栉风对两个男孩那些经世的东西没兴趣,便撺掇着云琛去看街角一家店的绢花儿,几人打了招呼便自行开了小差。张廷玉和瑞云也对那些女儿家的东西没兴趣,加上店里基本是女客,便站在店外路边说起话来。
等云琛几个出来,两人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云琛觉得也逛得差不多了,便和张廷玉告辞,趁着瑞云去牵马的功夫,他打了手势让云琛离开丫头几步说话,云琛虽不知何故,还是照办。
“云琛妹妹,你今日的那幅画,装裱后我会亲自送去。”张廷玉一脸严肃,“那八大山人那样无名之辈的画作,云琛妹妹自己私下赏玩即可,万不可拿出来让人家贻笑大方。”后面这句言辞甚利,几近警示了。
云琛有一霎的不明所以,随即清楚起来,他确实是在警告她。的确,八大山人的明室遗民身份,在这年代确实是敏感的政治问题,虽然满人入关也统治好几十年了,民间反清的势力还是或明或暗地蛰伏着,就怕到时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做文章就麻烦大了!
因此云琛郑重地说,“云琛定当小心保管,绝不在人前招摇,多谢张二哥提醒。”
云琛的认真倒让张廷玉有些吃惊,他原是在老家听闻这曾署名雪个、驴屋等的八大山人来历颇有些奇怪,又看其画怪诞,不免心里有些不能明说的猜测,这才隐晦地告诫云琛,哪知云琛的反应倒像也知道似地。(人家不但知道,还比乃知道更清楚!)
云琛一下子觉得自己似乎反应太过,不合常理,便又笑道:“哥哥再过四日便休沐,张大哥若是来看他,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后世言张氏父子谨慎小心,果不其然,才十几岁就能见端倪,云琛暗想。
张廷玉一点疑心便消解了,也笑道:“那四日后廷玉便登门叨扰了。”其实消除疑心的不是云琛的态度,而是他本身的推理,一个闺阁女子,就是见识再多,也不可能会猜到那方面去。
“嗯,我让哥哥那日一定在家恭候。”
这时瑞云刚好牵马过来,马车也到了面前,大家便告辞各回各家不提。
回到那拉府已是酉正,天色也渐暗了,云琛先回房换了衣服,又带着一堆东西到母亲房里请安。
云琛一进屋,只佟佳氏一人在,靠在炕桌边笑盈盈地看着她,未及她行礼,佟佳氏倒先发话儿:“出去野了一日可是回来了!”
云琛见母亲仍是笑着,便也笑嘻嘻地:“女儿一日不在,额娘可是想了?”
适巧白露此时端茶进来,也笑道:“姑娘可是不知,这一日太太可念叨了几回,差点就让奴婢去守着大门口了。”白露放下盘子,拍拍胸口,“姑娘回来可真是时候,不然奴婢可要去门口灌冷风了!”
“你个嘴碎的猴儿!”佟佳氏笑骂。
“额娘骂人呢,真是奇事,谁如此大胆敢惹额娘,儿子帮您教训他!”外头瑞云咋呼的声音穿了进来。
“得,又来一只!出去野了一天,乖乖的闺女脸皮便厚了,好好的儿子变猴儿了!”佟佳氏闻言笑不可遏。
马上就见换了家常衣服的瑞云自己掀帘子进来,后面还跟着顺春,“听你们母子闹得热闹,我在书房可呆不下去了,也来凑个趣。”
云琛连忙向父亲请安,顺春摆手,在佟佳氏对面坐下,又问道:“今日出去逛了哪些地方?可有买到合心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