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房里出来，玉节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既不高兴，也不愤怒。 他该高兴的，终于可以回到家里，做他堂堂正正的林家三少爷，不再是被忽略，被遗忘，甚至被隔离的瘟疫一般的人物. 而且，还成了家里唯一的接班人，从最轻视的尘土到最受重视的未来当家，他不该高兴吗？他该高兴的。 他该愤怒吗？二哥还在啊，佣人们的风言风语便已够让人心淡，这个时候母亲怎么能够这么做？！这不是逼二哥早点死吗？二哥……是这个家里最疼他的人啊…… 浑浑噩噩地，居然走到了荷塘边。 塘里刚抽出来的嫩荷叶稀稀拉拉地趴在水面，有一片还卷着边的小叶子上躺着两颗晶莹地水珠，风一吹，两颗小水珠在叶子上轻轻地滚来滚去。 啪地一下，两颗合成了一颗，也许太重了，也许太突然了，小小的荷叶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承住它，于是水珠顺着倾斜的一边滑落到塘里。 “三郎，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话语，看得入神的玉节悠然醒转，才发现自己坐在塘边下水的阶梯上，一只脚还踩在了水里，不由摇头一笑，“我没事，许是见新叶喜人，看得入神罢了。” 玉节这个模样看着让人难受，却又不好说些什么，翩翩明白他心里的难过。 “那……”翩翩欲言又止，想了想放下手中提着的食盒，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 “把脸擦擦吧，这么大个人了，玩水还玩得满脸都是，让人看见了不得笑话死。”刚说完，忽地双手掩着嘴： “呸呸呸，我的什么乌鸦嘴。”还轻打了下自己的嘴，才抬眼看他： “走吧，到你二哥那去坐坐，我刚在厨房里拿了些红豆汤，一起过来吃点。” 拿着嫂嫂硬塞过来的帕子，玉节摸了摸脸，原来自己也不过如此脆弱。 苦笑一声，才细细打量起手里的帕子，帕子不是绢丝，只是是素白棉布的，已经有点泛黄。 帕子的一角绣着一只含苞的小荷，旁边几针勾勒出一只起舞的蝴蝶，生动又清秀，摩挲在脸上柔软舒服。 望着已经提起食盒转身走的嫂嫂，只见那小小的身子却挺得直直地，脚步轻快，仿佛什么都不能难倒她。 难得今日来到二哥便醒着，嫂嫂先给二哥喂药。二哥已经不能自己喝药了，只能就着她的手慢慢地喝，她喂得很小心，只要溢出一点，便停下用手绢仔细拭净。 “玉节，扶二哥起来到窗边站站。”玉节打开窗子，阁楼正对着姹紫嫣红的花园，已经下楼去的翩翩正在花径穿梭，东风拂过，衣袖翻飞。 “很美，是不是？”二哥轻轻倚靠在窗边，头发披散下来，被风吹起竟然飘飘若仙。玉节看着二哥不由恍惚起来，好像这只是他们两兄弟在赏花赋诗，笑谈江山，而不应该是…… “是啊！花都开了。” “不！我是说翩翩。”二哥忽然转头看着玉节： “玉节，知道二哥为什么不让你喊她嫂嫂吗？”听到这句话玉节的心突然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二哥轻叹一声：“她还是好好的女孩子，我……不曾耽误她。”双眼灼亮，直直地盯着玉节的眼睛： “你明白吗？” “二哥！……”不，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玉节！告诉二哥，你明白的，是吗？” “……是。”玉节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却想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听到玉节的回答，仿佛松了一口气，羸弱的身躯连站立都显得艰难。 “玉节，你知道吗，我舍不得死，真的舍不得啊……” 傍晚的火烧云远近层叠，仿佛整个天幕都被这样的垂死挣扎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