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梅雨天气慢慢转好了，阳光普照，处处充满生机。 但二哥的身子却一日差过一日，从那次出门回来便再也没有下过床，脸色蜡黄，骨瘦如柴，再也看不出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样。 嫂嫂几乎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伺候着，熬得也落了形，整个瘦了一圈，但脸上却时时挂着笑容，低沉清澈的嗓音，慢慢地、小声地说着话，妥帖地熨烫着玉节那颗不安的心。 二哥每日总是昏昏沉沉，有时即使到了喝药的时辰也很难唤醒，家里的气氛也日益低落。 玉节仍是每日到清景园，但大多是坐坐就走。 从清明过后他便忙碌起来，母亲交代大管家福伯带他到自家商铺和相熟的商家走动走动，熟悉下人事，又或是亲自带他到镇长甚至县官的府上把他介绍给大人们认识。 于是仆人们都在背后小声地议论二少爷也许快不行了，林家的当家接班人肯定得换人了。 这些议论他当然知道，母亲也知道，也许，嫂嫂也知道，但没有人说，大家都当做没有这回事。那日母亲唤他过去，他便知道有些事是不容得你粉饰太平的。 两母子极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说话不似一般母子亲切，反而同处一屋时都显得尴尬，于是只好如同主家与宾客般招呼。 “玉节，来啦。”显然这个在外能将整个家族的事情淡定若素的当家主母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常年分隔的儿子说话。 “母亲唤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玉节坐在下首，语气是惯常的冷淡有礼，对母亲，也许已没有过多的孺慕之思。 一手握着茶杯，视线也落在杯里翻滚浮沉的茶叶。 “没什么事，就是让你来说说话。”母亲的声音依然平淡，开始的尴尬过去，又恢复了平日在众人面前的淡定。 “玉节，你二哥的病你也知道，现在，不过是拖些日子罢了，”见一直低着头的小儿子听到她这么说时身子微微一震，但仍是不望向自己，只得掩下心里的叹息继续说到： “以后，你不用再回去姥姥家，便在家里住下吧，陪你二哥最后的日子。而且……”母亲声音略有些沙哑，但玉节并没留意。 “我不希望他心里再有什么压力，家里的事，你也学着做……” “母亲这么说，是打算放弃二哥了吗？” 玉节心中猛地一震，但极力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终于轻轻地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坐在对面的这个他该称为母亲的女人，在说这些话时，仍旧姿态高雅，表情淡漠。 她没说话，也看着，她最年幼的儿子。 好像很久没认真看看这个儿子了，什么时候那个还是襁褓中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孩已经长得这般高大了？她和他最亲近的只有在他还不会讲话的时候。 之后，即使是刚学会走路的玉节第一次从姥姥家回来过年她也没再抱过他。 玉节长得最像她，细长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嘴唇不厚，抿紧的时候显得有些凉薄，也许，性格也像吧。 她从来没看过他开心大笑的样子，也没看过他生气愤怒的样子。玉节是不是也有淘气捣蛋的时候？是不是也有独自伤心流泪的时候？她不知道，唯一看过的只是像现在这样谦恭有礼的模样。 玉节的眼里有深深的哀恸，也许还有愤怒，甚至，恨。她做错了吗？即使一开始便把玉节送走，让他远离这个家，远离他的亲人，远离属于他的位置和尊荣，背负着刑克的罪名，成为一个有家归不得，寄人篱下的——孤儿。 但最后，仍是挽回不了两个儿子的性命。而玉节，这个一直被看做不祥人的三少爷，现在，反成了林家唯一的希望。 “我会召集各房的长辈和管事，这件事就这么定下，让福伯先带你去熟悉人事，其他的事慢慢来，你刚回来也要先适应……” 不管对错，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头。她还指望什么？玉节能回来就该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