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刚才的梦,娘亲反复恳切的说让我找到玉百合,一定要找到它,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边……可是,那玉百合我曾在子潇生辰的时候当作礼物送给他了呀!难道……
我的心中一片寒凉,兜兜转转间竟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感伤,情思木然定格在当场,仿佛眼前是那翩跹白衣,河灯星辰璀璨,短笛浓情萦绕,那倾城男子回眸向我温和浅笑,无限情意瞬时倾泻在那遥遥对望的眸光之中;可是身后却是那染血蓝衫,月色如洗清明,长箫声声凄婉,那俊逸洒脱的男子眼含绝望的痴痴凝视着我,长河落日江南泛舟,掷地有声的许诺赫然跃在眼前,或轻快或恼怒或纠缠或慨然……时间的沙漏将往事一层层筛过,余下一晌欢欣。我迈不开脚步前行,也收不回身影后退,两双真挚的眸子都在我心上留下过踪迹,无论他们哪一个我都伤不起!
子潇……
连风的话又隐隐在耳边响起:陈公子为了寻找小姐,至今下落不明!紫衣鸾儿曾在我面前轻蔑的嘲讽陈公子为一厢情愿的白痴,连风今日一问,只是想替陈公子还那紫衣鸾儿一个口实!
子潇,我薛绫可何德何能,今生有幸遇到你,蒙受君之厚爱,上穷碧落,不离不弃,倘若,我们真的有既定的婚约在前,我又怎能狠下心来将一切抛弃?!也许曾经的我可以,曾经的我可以决绝的甩开你的手不顾一切的奔进凤皇的怀抱,可是,现在我却不能了,你说得对,相知相望相对相谈,你已经悄然在我心里重新留下了影子,让我欠下你的,今生抛却性命也无力偿还!
我该怎么办?有一瞬,我竟然希冀身上的毒找不到解药,那样我就不会再逼自己决定什么了,也许我会重新回到我的世界,也许我会就此烟销魂散,不知那三生石上的定局可是如此?
萍姑眼光放柔,遥遥注视着我,脸上出奇的没有任何感情,她见我神情恍惚,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并不打扰我,只是许我静静地沉思。
“可儿,你确定你真想知道结果?你可曾做好了准备?”她长叹一声,“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从不会有两全的法子,倘若你必定要伤害一人,你会选谁?”萍姑看着我,柔光中一片澄澈,向庙中参透世事的菩萨悲悯的俯瞰着挣扎在七情六欲中的俗人,只是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却正戳中我压进心底的心事,“想想我之前跟你说的,你可以爱,不管他们哪一个,但却万万不能用命去爱,因为男人的承诺从来都不可靠!山盟海誓,是当你们彼此的眼里只有对方的时候才生效的,在感情上女人疯狂,无私,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可当你们过尽千帆,阅遍世事,他找到了比你更贴心的女人,那失去了一切的你再用什么继续活下去?!在爱上,女人输不起!在做决定之前,先问问你的心,看它是如何选择的……”
我默然听着她的话,心湖久久不能平静,只是移开眼眸望向窗外,窗外的雪已经住了,天地素白一片,放眼四周,几乎分不清方向,看不到路。我暗自苦笑,举目茫茫,正如我的心境。
建元十三年十月,豫州刺史、北海公苻重在听其属下妄言真命天子绝非坚之众子一事后,竟信以为真,举“扶王祚”之名自洛阳起兵,自此拉开了苻坚统一北方之后的第一场谋反性质的战乱。
虽然叛军号称集兵两万,皆是氐族骑兵中的精锐,且曾放言势必直捣长安,拥贤君即位,改国号,南下伐晋,成氐族一统中原之大愿。苻重更是在他下属的怂恿之下,于洛阳称王,公开与苻坚所在的长安秦国政权对立。
也许是看惯了动乱,秦国对此冷静异常,朝野之上各色臣子对苻重谋反一事却是出奇的意见一致——火速派兵绞伐,以匡正统。往日朝中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的势力此刻却摒弃前嫌,拧作一股,纷纷向秦国主苻坚进言献策,太子苻宏主动请缨任前锋,五皇子苻琳亦跪求苻坚准许其回军作战,甘愿奔波于太子的鞍前马后,听任差遣,将功赎罪,对此,苻坚只是笑而不语,不曾当堂应诺,也不曾立刻驳回,而是在三日后突然下诏,命上将军、驸马杨定率兵为军中主帅,太子苻宏、五皇子苻琳分别任左右偏将,听其调遣,发兵五万,即日起围剿洛阳叛逆不得有误!诏令一下,四方寂然,当然,除了此前在朝堂上一直保持静默的京兆尹慕容垂和龙骧将军姚苌暗自沉吟良久之外,太子和五皇子的反应并不强烈,显然已经对苻坚不准他们请求的这个决定有了准备,叩谢圣恩后各自回去安置了。而临危受命的上将军杨定,更是不带半分疑虑惊恐之色,既没有面君谢恩,也没有就此祭天陈词一番,竟直接慨然跨马,率军冲出了长安,与左右偏将一起,一行浩浩荡荡直奔洛阳而去。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立在落梅坡山头沉思布局,接过连风手中刚刚从长安梨花军处送来的飞鸽传书,细看一遍,心下暗暗思忖片刻,转头就对连风大笑起来,连风不明所以,讷讷的看着我,黑眸中明明极其好奇,却依旧摆出一张酷脸装深沉。而我心情实在大好,顾不得和他开玩笑,笑对他说,这次可到了他这个昔日的大将军重树雄风的时候了,遂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局势的分析一一说与他听。连风听着我的话,一向深沉的眸子渐渐清亮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竟也透出了些许压抑许久的期待,等我说完,便立刻奉命前去安排了。看着连风难得轻快起来的背影,我却忧虑起来,连风留在梨花军,确实是大材小用了,也许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才是他心中所愿吧!若他愿意,等我的事情一切落定,我定会让萍姑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可以自己决定何去何从。
寒冬又至,眼看今年的落梅坡又要披银甲着素装了,我的心情却有些沉重起来。从此,秦国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天平了,战幕拉开,北方将会重新陷入纷争之中,然而,这一日终于在我既期盼到来又渴求延迟的矛盾心情中如期而至,我的努力在历史面前会有多大的用处,于这个时空来说,到底是个未知数。
这一年的时间,我虽然足不出户的藏身于落梅坡中,但是透过强大的鹰士情报网和手下梨花军的密报,天下之事却尽在眼前。自那日与萍姑赏雪品茗谈心之后,萍姑便将她手中的鹰士势力全权交给我来管,所以,我这个身体纤弱的短命鬼,倒意外的将江湖上一向势不两立的两大组织合二为一了。
我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在接手后的第二天,我便动用鹰士潜藏在各地的暗人去查前些天的平阳之危,数日后,终于比较清楚地知道了事情的脉络。
原来一切竟都源自一个我完全忽视了却又在这乱世中起着十分重要作用的人——凤皇的兄长,慕容泓。史书上曾提,鲜卑慕容一族首先起兵反秦的,便是这位在关中举兵的济北王慕容泓,由于是他率先发难,后燕的历史上便将他定为开国皇帝。
当时,正是此人暗自与姚苌结盟,兵分两路夹击凤皇,袭击平阳城的是慕容泓的亲随,而竹竿男子和刀疤男子,确是姚苌的手下。当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才真正懂了那日慕容垂的亲信在平阳府邸对凤皇所说的话,“只可暗中蓄势,不可与人争锋”,“只可一旁辅之,不可妄动他念”,原来竟是在劝凤皇安心辅佐他和慕容泓,受了委屈也要忍着,不要妄想凭借平阳的几个兵马就可以称霸一方……直到现在,我都不敢轻易回想我那时的心情,我尚如此,凤皇何为?被亲叔叔和亲哥哥算计,心境该是何等的悲凉!
“小姐,小姐?”我从跑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右侧连风正一脸专注的看着我,略带疑惑地问道,“接下来如何?”
我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来我正在安排梨花军和鹰士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俯身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地图,我问:“杨定的大军可到洛阳了?苻重那边如何反应?”
连风面色微整,伸出食指指向地图上的洛阳城,正色道:“杨定的大军两日前已经到了洛阳,目前就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处,尚无动静,至于城中……苻重已然有动摇的趋势了!”
“哦?还未开战,苻重就打算认输了么?何以见得?”我纤眉一挑道。
连风沉吟片刻,继续沉声向我说:“刚才洛阳城中的鹰士有报,苻重的手下见杨定率兵五万,来势汹汹,已经有些胆寒,军心不稳,苻重本就受人怂恿,眼见手下将士毫无作战之心,心里也有惧怕之意了,今日清晨主动派人出城与杨定议和。”
“呵呵,果然是一群鼠辈,难成大器,也不怪长安朝野上下对他起兵一事并无丝毫惧意!议和?这个苻重真是单纯的有些可爱啊!以为这是过家家么?想什么时候散就什么时候散?我估计这会儿城外的杨定一定给笑趴下了!”我抿着嘴角笑道。
连风面上也有些笑意,顿了顿,看着我道:“小姐觉的这场战事要延续多久?我们分派在各地的梨花军和鹰士可要提前做什么准备?”
我却盯着地图上的洛阳城莞尔一笑,略有深意的斜眼看向连风,狡黠的问:“连风,今日鹰士的消息怎么是你接的呢?紫衣鸾儿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