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中全是轰然作响的惊雷,眼前一片模糊,身子不住的哆嗦起来。我是薛辰唯的女儿?!苻坚竟然会爱上我,移情爱上他心中念念不忘了整整二十年的那个女子的女儿?!还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些更荒唐吗?胸口起伏愈甚,一股又一股的腥甜涌上喉咙,我终于忍不住了,俯身喷出数口暗黑色的血,那浓稠的液体将我素玉缎子芙蓉暗纹的裙子染成了斑驳的颜色,一眼望去,却比那皑皑白雪中的艳红梅枝更加醒目。我身子一软,精神仿佛被人抽掉了多半,再也支撑不住眼皮的重量,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一旁的萍姑看到我的模样,大惊失色,急忙将我欲坠的身子扶住,让我靠进她的怀里。
我在一片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个身穿素衫百合裙的女子袅袅娜娜的向我走来,她笑靥如花,一眉一眼一鼻一唇都似上天精雕细琢而成,灵动如水,飘逸若风,那盈盈而又温柔的一笑,好像能够穿透所有的阻隔,直直刻进人的心田里。她风姿绰约,秀发随风散落在身后,站在我身前不远处,亭亭玉立,一双秋水明眸不带半分世俗的看着我,是怜惜,是慈爱,是不舍,是关切……她如瑶池仙姝恍然降世,倏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惊愣在当场,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几乎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手指抖动着遥遥指着她,颤声问:“你是薛辰唯?你是姑姑?”
那女子极其清灵的笑看着我,轻轻摇了摇螓首:“不,我是你的娘亲!可儿,我是你的娘亲呐!”
我收回颤动的手指,抱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哭道:“不,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是薛绫可啊!”
那女子纤眉微颦,向我伸出手来,想要过来扶住我,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羁绊住一样,身子只是向前倾了倾便止住了,她柔声对我道:“可儿,你别怕啊,娘会看着你,守着你,你别怕,别哭!”
而我却大哭不止,缩着身子躲在一角怯怯的看着她。女子忽的面色一变,惶恐的看向四周,我这才发现女子的身子竟然悬浮在半空中,游荡在她身周的浮云开始慢慢地变成血红色,而女子的身子也被一股强筋地力道不断的向远处拉开,她在那里无助而绝望的看着我,两滴清泪从那双明眸中簌簌而落。
我再不顾惊惧和害怕,努力扑上前去,伸出胳膊想要拉住她,可是那股力量却牢牢地阻住了我的身子,让我怎么都无法接近飘远的她。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心痛压在了我的心头,我再也遏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娘,娘,回来啊!”
女子摇头看着我,冲我温婉的一笑:“可儿,答应娘,你要好好的,有萍儿陪着你,你定要好好的!还记得娘留给你的玉百合吗?要找到它,时刻把它带在身边,记住!”我哭着点点头,努力向前爬去,女子见我点头,欣慰的笑了笑,慢慢收回了注视我的眼神,只有淡入轻雾的飘渺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的回响:“错错对对,因因缘缘,起起灭灭,生生死死,三生石上,已成定局……”
云朵全都变成了红色,那个白衣女子彻底消失在了血色的天幕之中,我回想着娘亲说的话,听着那缠绕在耳畔的飘渺之声,心中陡然一空,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出去……
呼吸有些吃力,胸口憋闷堵塞,四肢冰凉没有多少知觉,我努力地睁开眼皮,眼前那张脸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萍姑微微松开一口气,蹙起的眉峰舒展了些,娇艳的玉容有些惨白,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小声道:“可儿,你可好些了?”
我细看了她一眼,眼角扫了一遍周围的摆设,窗外的风雪渐小,天色渐渐清明起来,这才想起来我本是在这毛毡搭建的小棚里与萍姑相对饮茶的,后来听闻了那些事情而吐血昏倒了。我虚弱的点点头,手臂撑着身子,欲从她的怀里坐起来。
萍姑扶住我,让我倚在一旁的桌案上,身后为我垫了两张跪坐用的蒲垫,柔柔的望着我,问道:“可儿,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毒?我刚才帮你把脉,你的脉象极其虚弱怪异,似乎已经……毒侵五脏,可是据我所知,这毒乃是慢毒,入体若有十年,定会使人宿昔而亡……是何人如此歹毒将此毒注在你身上的?”
我提了些许力气,苦涩的摇摇头:“我不知道,这隐毒在我身上已经有七年之久了,先前没有一丝征兆,是我身上惜花丸之残毒重新发作后,将这隐毒一并带了出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身上早已被人种下奇毒了……连风曾经师学鬼毒子,已算是用毒解毒的高手了,可就是他,也拿我身上的隐毒无可奈何……”我勉强笑了笑,想起自己这短暂的一声,心头满是气苦,压下伤痛抬眼看着萍姑继续道,“所以我才会如此大胆的请你上这落梅坡,不是我面对鹰士多么胸有成竹,实在是因为我时日无多了,没有时间多做安排和选择!”
萍姑的秀眉慢慢紧锁起来,听着我的话,脸色愈加苍白,那双如桃花般绚烂的眼睛却沉静的看着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谁说你无药可救了?!姑姑的孩子没了,你的娘亲也没了,你便是姑姑此生最重要的人!可儿,只要有姑姑在,姑姑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你且放心!”
我叹口气,眼中泪意盈盈,脑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住了萍姑的袖子,急急道:“姑姑,凤皇他……”
萍姑面色微凛,不等我说完便肃容道:“倘若你还在乎他,便要尽快好起来!须知,我鹰士最大的联络站乃是咸阳,而鹰士和梨花军之所以会选择助他,全是因为你,你若就此放弃,我就立刻撤了鹰士所有的安排,如此我便不敢保证那小小的平阳城能在左右夹击、几方觊觎下还能坚持多久!”
我放开手,闭上眼睛点点头,心中已然一片明了。
被连风就会落梅坡以后,我便立刻安排梨花军前去平阳查探,凭我对凤皇的了解,如若不是情况紧急,且他所去之处比之留在驻地遇刺危险更甚,他断然不会独留我一人在荒郊野外的驻地中,将我的安全交给那个一度想要我性命的韩玄亭。能让他来不及和我说明因由便决定独自离开的,唯有一样,那就是——平阳告急!
联想起前些日他找了一个因由将稳重善谋的杜少涛调回了平阳,遣其驻守城头,想来便是为这一日做打算吧!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会有人趁他出城之际暗动手脚,他甚至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的防备手段,想来,藏在背后暗箭伤人之人是谁,他心中很是清楚。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一切呢?难道一起走过了这么多,我还是不可以让他足够的信任吗?以为将我留在后面,自己一个人挡在前面就是爱我,就是对我好了?凤皇,你可知道,曾经我心中最大的犹豫就是决定是否要和你并肩而战,因为我害怕会就此失去你,我害怕历史的结局真的发生在你身上,害怕我们的爱不能天长地久,若干年后只会成为脑海中残存的片片记忆,所以我犹豫,我踯躅,我久久下不了决心……
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你为我画过那么多幅画,你也从未告诉过我,中秋那夜在满是人间星辰的河岸边,你缓缓吹奏的那曲笛声是在羞怯的表达对我的绵绵情意。但是,你可知道,当我看到那漫天画着我容颜身姿的孔明灯,当你在满河星辰中为我吹起表白式的笛曲后,我便决定了此生与你长相厮守,寸步不离!无论是生还是死!可是,你为何什么都不对我说起呢?竟连一个同生共死的机会都不给我!
当我从派去的梨花军口中得知,那夜有一支骑兵暗中偷袭平阳,杜少涛死守城门,城中鲜卑儿郎损失惨重,你也因此身负箭伤一事后,身在落梅坡的我又是何等心情?你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过来,你的叔叔慕容垂便立刻派人前去平阳,口口声声都是“只可暗中蓄势,不可与人争锋”,“只可一旁辅之,不可妄动他念”……张嘴闭嘴全是教训,可有半分真正怜惜你的伤势?
我不知道韩玄亭是如何将我的事情说与你听的,但是,我却万万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再受任何伤害了!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藏身在这落梅坡,动用一切我能动用的力量尽力去帮你挡开暗中的箭羽,而我眼前最大的力量,便是萍姑掌握的鹰士……
一切似乎都别无选择,原谅我暂时不能回到你的身边,凤皇,我再也不能龟缩在你的怀里弱弱的说爱你,却看着你遍体鳞伤,我要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共同承受风雨!
“姑姑,我不会轻易放弃,我会努力活着,无论如何痛苦,都会努力的活着,所以,请你帮我!”我沉思半晌,决绝的看向萍姑,沉声道。
萍姑看着我的神色浅笑一下,几分赞许几分郑重的点点头,然后握着我的手轻声道:“丫头,你可知道,你是有婚约在身的?”
“婚约?”我皱眉惊叫起来,不禁用力握住了萍姑的手,挺直身子追问道,“我何曾有过婚约?”
深知一纸婚约对古代女子意味着什么,听到萍姑这样说,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倘若我真的有婚约在身,被那薄薄的一张纸羁绊住,不能走到凤皇身边,那我们之间的感情该是凋零的何等凄凉?纵然我相信凤皇绝不会在意那所谓的婚约,可是别人会如何看他?难道要让他一生背负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忽的想起了薛府的水阁,子潇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总是和我说起一些小时候的趣事,可是因为缺失了那部分的记忆,每次我要么搪塞过去,要么只能对他口中提到的事情一笑置之。但,现在我将一切都彻底弄清楚了,我的母亲是代国的国母,是我曾经一直唤作姑姑的薛辰唯,那么我九岁之前应该都是在代国度过的,那,子潇……我婚约的对象会是子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