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过，痛过，尽管那个婢女缩在床角想了一夜，可是她依旧不甘心，于是她并没有像其他春宵过后的少女一样羞于见到洞房花烛夜待自己温存缱绻的情郎，也没有像那些暗地偷欢的女人般急于在别人发现之前隐藏起来，不知怎地，看着那张英俊的睡颜，体内强烈的占有欲竟然将她所有的羞耻和尊严都消灭殆尽了，她重新躺倒在他身边，让他健硕的臂膀环过她赤、裸的胸膛，听着耳边他轻柔而平稳的呼吸，看着帐顶上精细的孔雀图，还是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为自己视若生命的宝贵童贞，也不为自己撇下廉耻背负苟合的贱名，而是为了自己竟然低下到只能用身体和他的名誉留住他的地步！她闭上眼睛，心碎成一瓣一瓣，凋零了满地，却又在因着那缝隙里深埋的零星渴求和憧憬，又奇迹般的一丝丝重新粘合在了一起，她在想，哪怕他只是为了名誉呢，只要留她在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真心，知道她多么爱他。”萍姑微微吁出一口气，眸子中是一片缥缈和浅淡，像极了初春江面上绵延不断却又清浅朦胧的薄雾，一眼望进去，是无边无际的荒茫。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唇畔的笑意变得孤傲而凄绝，可她愈发挺直的脊背却偏偏将所有伤感和失落隔离在了她的体外，葱白玉指静静地放在栗红色的裙缦上，就像窗外那怒放的红梅瓣上骤然而至的片片清霜，她低眉射目中那拿捏有度的风情万种，让我不敢将她贝齿中一度鄙夷和轻贱的傻女孩与眼前这个艳华四射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那个婢女清楚的记得，她的情郎悠悠转醒后看到他们赤身裸、体相拥在一起的模样眸中瞬息万变的复杂情绪，先是惊讶，然后是极度的懊恼和悔恨，再然后，她以为她会从那双狭长的锐利眸子中看到怜惜和疼爱，可是，还没等她在脑海中将那世上最温柔的眼神勾画出来，重重地一掌便甩在了她的左脸颊上，这一掌打的好啊，直将婢女心底残存的希冀挥散了，婢女捂着红肿的脸，眼中含泪的偷看着东海王，而她的情郎却极其厌恶的从床上一跃起来，麻利的穿好衣服，疾步向外走去，临到门口似乎才想起来看她一眼，可那俊朗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来的却全是恶心和鄙夷，就如同看着世上最肮脏的东西，那双昨晚在她身上温柔游走的薄唇中吐出了最让她心痛的两个字：‘贱人！’然后一丝留恋也无的甩袖离开。”萍姑端起陶杯，却只是握在手心把玩着，嘴角的笑意竟渐渐的舒展开了，最后绽成一朵丰艳的笑靥，定格在那雪光和蒸汽映射下的玉容上。 我心中也有些难受，不觉收紧了拳头，看着窗外纷纷飘洒的白色精灵似乎也难以将我滞留在胸腹中的怜悯和酸涩消散，看着萍姑淡然无波的侧颜，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追问道：“后来呢，那婢女怎样了？” 萍姑忽的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春花争艳的妩媚芬芳，她眉眼弯弯的看着我：“那婢女拾起衣衫一件件穿回身上，原本是伤心欲绝的泪流不止，可慢慢穿着，她却又忍不住的大笑起来，呵，本来就是她下、贱，费尽心思的想攀高枝，痴心妄想着那人能像她一样把她放进心里，即使不能，哪怕偶尔回想起有一长夜他曾与她缠绵悱恻，记得她的身体也好。但是那个婢女却忘了，再怎样英俊、再怎样甜言蜜语过的男人也终究是男人，这个世上的男人，从来就不懂爱，从来都是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她一个卑微的婢女，说到底在他眼里就是个肮脏的奴才和下人，他怎么可能会真心看她一眼？那婢女擦却眼泪，静静地收拾好妆容，回了枫竹阁，那时天早已经大亮了，远远地，她便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飘忽在枫竹阁浓翠辉映的月亮门外，见她走近，那双如星辰璀璨的妙目便紧紧锁在她的身上，雪玉素手握住了她的双肩，焦急的询问她为何一夜不归，可是遇到什么人故意刁难。那婢女看着她眼前这位翩若惊鸿恍如仙姝的小姐，在心底无声而笑，那悲愤在胸口越积越多，化脓，成疮，忽的她好像看到她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姐被东海王玩儿够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也像她这样被那男人弃之如敝履？但是当小姐那悲悯若菩萨的温静眼神满含悲怜和心痛的扫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又恼恨起自己来，从小到大小姐都是最疼她的人，她怎么可以变得这么狠毒，也许，她心想，也许她的小姐答应和亲是对的，与其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口中承诺的地老天荒随着时光慢慢搁浅，到最后懒得记得你，不如带着公主的身份与威严庄重的离开，那样当一个人不愿记起你的时候你还可以被一国人记得。” 我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抚着胸口，咽下一口微凉的茶，茶的凉意很快就顺着血脉流窜到了四肢，我的脑中不断回响着萍姑还未飘远的余音，尽管知道后来的苻坚并没有忘却姑姑，知道扎进我心里的那个人也绝不会轻易将我忘却，但忽然间竟也觉得以女人的身份置身于这样一个时空是这么的可怕！ “之后的日子里婢女专心陪在小姐身边服侍，不去想她曾经爱过，不去想她曾经痛过，也不去想她曾经恨过怨过妒忌过，只是心如止水的伴着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过她的人度过在故乡的最后一点时光。在小姐纯粹干净的笑容中，她似乎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从狭窄黑暗的角落里渐渐走了回来，小姐的软语安慰让她伤的体无完肤的心一点点照进了阳光，她开始真正懂得这个世上谁才是从始至终一直都对她好的人，她知道，凭小姐的聪慧早就将她那些卑微的伎俩看在眼里了，但她依旧只是对她笑，从来不曾怨恨过。那个婢女开始后悔了。但是，也许是上辈子欠下的冤孽吧，东海王注定得不到冰清玉洁的小姐，而那个婢女，也注定要恨那个男人一辈子！”萍姑嗤笑一声，一切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她一直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讲着别人的故事，偶尔品品茶，看看落梅坡中的景致为故事中的人物唏嘘感慨一番。 然而我的神经却蓦地绷紧，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固执的偏离了我预设的轨道，这位我冒险赌上梨花军好不容易才请到的丰艳女子，似乎真的剖开了她层层包裹着的东西，让我看到了际会丛生的缘由。我隐约觉得，我好想开始懂了，萍姑的变化是为何。 “谁也不曾想到，那婢女与东海王原本一夜的露水夫妻，无恩更无情，却因此有了剪不断地联系——那个婢女居然怀孕了！真是可笑，老天让她把一颗心给错了人，却让她意外的有了那人的孩子，是上天故意要用这个孩子来折磨她么？她最想忘记的，他偏偏让她记起！开始时婢女想尽了办法要拿掉那个孩子，受了很多苦楚，就连小姐都看不下去了，哭着求她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孩子是上天特意留给你的礼物，有了孩子的欢声笑语，即使我不在身边了，你还可以为着孩子安安静静的活下去。小姐的话终于让那婢女停了下来，而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婢女对这孩子的满腔怨愤慢慢被天生的母性所融化，她开始希冀着这个孩子的出生，幻想着孩子的模样，和小姐一起将最美好的心愿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后来，小姐要走了，作为秦国的公主和亲代国，临行前的那天，她曾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她将她最爱的人托付给我，要我替她照顾他，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不要只记得恨，缘分就是这样，一旦确定下来就不允许你擅自斩断，就当是我求你，替我拥有我的那份幸福！”提到孩子，萍姑淡漠的眼神慢慢开始变得朦胧起来，眉宇间蕴着一丝淡淡的思念和心痛，连唇畔坚硬的弧度也不觉放柔了些。 我的一口气在喉头哽住，唇角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右手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衫，心中一片寒凉。 “小姐也和东海王说过一番话，她将婢女怀孕的事情告诉了那个男人，并且一样拜托那个男人替她好好照顾她的姐妹，一起过得幸福。东海王从来不会拒绝小姐的请求，何况那时的小姐马上就要离开秦国了，他痛恨自己不够强，没有办法留住小姐，更不想让小姐失望伤心，便随便的答应了小姐的请求。那时，小姐回来告诉婢女东海王答应娶她并且照顾她一生的时候，婢女真的很高兴，她从没想到自己失落的爱会因为肚子里这个意外的孩子而挽回来，也许那个男人并不像她曾经怨恨的那样无情，他们之间有孩子，他便会真心的爱她吧！呵呵，女人，从来都喜欢自欺欺人，被伤害过一次，不过几句温柔的言语，就又死心塌地的选择再次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