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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如斯
接过我手中的陶杯,萍姑小酌一口,盈盈秀目眺向谷内,巧笑嫣然:“落梅坡内好景致,连这枯槁腐败的冬日都自有别一番的韵味。一盏香茗,一炉清香,一天浅素,一枝傲梅,一位知己,一晌欢沁……好自在啊!” 我也将手中的陶杯凑到唇畔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她,笑道:“有幸了,能被萍姑赞为知己,着实难得!就是……恐怕绫可心思愚钝,尚没有资格与堂堂鹰士之主比肩。” 萍姑收回秀目,眉眼间的绮丽笑意犹存,如水目光在我身上流连半晌,才浅笑着摇头轻叹,那神情温和怜爱,仿佛是拿淘气的弟妹没有办法的长姊:“才离开几日,便又如此牙尖嘴利起来?鹰士之主如何了得了?现下小姐不也是江湖义士梨花军的印主么?薛家的女儿若是心思愚钝,这天下便没有灵秀的佳人了!”萍姑把玩着手中的陶杯,玉面含嗔带笑,“再者,萍姑平生只对两个女子叹服过,能猜得透萍姑心思之人,也只有薛家女儿了!怎奈何,小姐便是这其中之一!” 我静静听着她的言语,心下犹自计较着该如何开口,抬头对她苦笑一声道:“倘若绫可真是能够猜透萍姑心思之人,今日便不会特意邀萍姑来这落梅坡小聚了!” 萍姑哧笑一声,柳眉略弯下来,轻拍我的手背道:“怎是小姐邀我来的呢?小姐的锦帛上可没写什么邀约之词,是我早就听说这落梅坡的冬景甚美,心中渴慕良久,就是不得一见,这才故意设计让小姐准我来的!” 我啜着杯中的花茶,眼角不动声色地轻轻扫向她,心中暗想,呵,这一招太极打的可真是好,明明是放足了鱼饵等我上钩,却还摆出一副“姐妹融洽”的姿势,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就是等我先开口么,好啊,反正论辈分你还是姑姑那一代的人,低一下头又有何妨? 当即柔柔一笑,提起壶来将她的陶杯冲满,也不抬头:“萍姑既然喜欢,多留些时日也好啊,这谷中只绫可一名女子,甚是无聊,若有萍姑相伴,该是有趣的多了,就是……”我放下手中的陶壶,抬眼看向萍姑,眸光愈发轻柔纯净,轻笑起来,“就是,如此一来,恐怕长安和咸阳要翻天了,再一不小心惹得紫衣鸾儿姑娘动怒,这落梅坡的景致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萍姑掩口笑着,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我的眉心,嗔怒道:“你也出了宫了,我还忌讳什么狗屁礼仪?!况且按辈分你和鸾儿一样,还要叫我一声姑姑,生得一颗玲珑七窍心,就这般戏弄长辈么?好个薛丫头,求人求出这种态度的,也就只有你吧!” 我心中暗暗惊讶,让连风送出锦帛后我就一直在想,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呢?这个时而柔肠百结时而泼辣妩媚的女人,心机是我没见过的深不可测,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杀手兼特务的巨大组织,行差步错一点可就白费力气了,想过她会和我装糊涂,想过她会与我僵持,也想过如果她就是不说实情的话我和梨花军该如何自处,甚至一早我就吩咐下去让连风派人时刻提高警惕把守好落梅坡的各个关隘,以防紫衣鸾儿带人偷袭……可万万想不到萍姑会…… 我抚了抚她点过的额头,心中尚还保持着八分的谨慎,面上矜持笑道:“绫可涉世不深,做事又太过直白,得罪姑姑的地方,还望姑姑谅解!” 忽的萍姑收了脸上的自在笑意,凝眸细细打量着我,黛眉微颦轻叹道:“薛家的女儿,命都是一样的苦,本以为你进了那金丝牢笼,再婀娜的身姿,再倾城的容颜,再娇俏的浅笑便也只能像那啼曲邀宠的雀儿一般静待光华不再,最终混迹于后宫龌龊的争宠战斗之中,残生了去。没想到你这丫头不但有辰唯小姐那般的艳容,就连身上的那股清濯傲气也分毫不差,竟能重新走出那层层金丝茧!”她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深深注视着我,“可儿,女子的一生何其短暂,有的终其一生也等不到一个肯为自己驻足的赏花人,这乱世中本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可言,就算有,也只不过是一生痴情的女子聊以自、慰的梦幻罢了,但倘若一旦倾情于人、倾心于人,前方就是悬崖峭壁也可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为了一个‘情’字,就是粉身碎骨,半分怨怪也无。倾心不过一念间,但身后还有一生要走,若把心给对了人,那是幸事;如若给错了人,那就算肝肠寸断也只能一个人受着……”萍姑的一双秀目中有些许化不开的深意,一句句说来真挚万分,要是没有发生过去的一切,我几乎要扑进她怀里感动的痛哭一通了,可是子潇的染血蓝衫在眼前飘过,景略苍白的脸在眼前闪现,如今,我已经不再单纯的认为有的事情做来可以简单到不图因由和结果,只凭心意了,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似乎都热衷于算计,连爱着的人也不会例外。 我扶住她的胳膊,微微笑道:“萍姑要对绫可说什么?” “慕容冲,”萍姑坐直身子,直直看着我的眼睛,“你可以爱,但却不能用命来爱,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值得女人用命去爱!”萍姑含着清泠之声一字一顿道。 “可儿,你想不想知道从开始到现在我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何?”萍姑眸光平静无波,漫烂开来似月光静照下的如镜碧潭。 不知怎的,看见她如此神情我的心里顿时空旷一片,准备好的话,准备好的态度,准备好的气势,甚至是准备好的低眉顺眼都无一可用,那一瞬只是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屏息道:“为何?” “为你!”萍姑神情专注的认真吐出了两个字,紧握着我的手却缓缓地松开了,我嘴角弯着的弧度僵硬的停滞在脸上,这样的答案无疑让我立时惊怔在当场。 炉上陶壶中的白水翻滚着,水汽顶着壶盖咝咝作响,我忙从旷野中抽回神思,敛眉垂首轻笑道:“萍姑说笑了,绫可不需要你的爱屋及乌,你和姑姑的恩怨是你们的事,你若是心中有亏欠和愧疚,也只是欠了姑姑的,我们之间没有人情可还吧!”我转眸看向她,又道,“固然,在秦宫的时候你维护过我,帮助过我,但是你同样也曾不动声色地利用过我,伤害过我,所以,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互不相欠的,就算今日我有求于你,也会用我能提供的条件作交换!” 萍姑听完我的话,肃然平静的眼波中倏地荡开一池银花碎浪,唇角边地笑意如湖上涟漪一般圈圈舒展开了,她看了我一眼,信手端起桌案上的陶杯,轻轻吹开浅黄色水面上零星飘着的两片茶叶,抿了一口,望着杯中泡得正好的茶水悠悠道:“我不是苻坚,只是因为容颜相似就把你当做了小姐的替身,确然,我做错过很多事,也欠小姐良多,但却深知自小姐离世之后,此生就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新改过,一如这人生没有后悔药一样,因为当初的路是自己选的,一旦走错了也就无从抱怨什么。但是可儿,你知道走错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么?”萍姑侧头看向我,雪光水汽的氤氲中,她的玉容之上好像覆盖了一层浅淡的忧伤,让那平日里妩媚妖娆的眉目变得盈盈如洗,“我告诉你,那代价就是,也许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恨意和愧意之中了,就像我!” 我看着她的神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像两个受伤的女人之间天生存在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伤感,我承认,我再度被她眼中若隐若现的迷离往事吸引住了。 “可否再听我讲个故事?”萍姑浅浅一笑,笑容有些苦涩。 “还是想听你继续原来的故事,我想知道最终的结局!”我瞥了一眼窗外的飞雪道。 萍姑笑看了我一眼,转头和我一起望向窗外:“原来的故事是讲,当时的东海王苻坚爱上了长安第一美人薛辰唯,相处日久,薛小姐也对东海王渐生情愫,但是这时却发现她视若姐妹的贴身婢女竟然也偷偷喜欢上了那个英俊倜傥的男子,并且已经用情至深,无法自拔,于是她便打算收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的感情,去成全她的婢女。从那以后,她就不再见东海王,但是她却一直没有告诉东海王她不见他的理由,因为这样的话,东海王就只能去找她的婢女询问,就可以为他们创造相处的机会。也许是再不对情爱抱什么幻影,也许是她想逃避亲手推开的那个男人,她决定以公主之名和亲代国。当时那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婢女虽然也曾为小姐的举动伤心难过,但那短暂的伤感后心里却是极度的欣喜,因为她天真的以为只要长安城的第一美人走了,她那痴迷于小姐美色的情郎便会回头看见她,因为她也是美貌的,纯真灵巧,秀气可爱,只是她的美貌与小姐的绝世姿容相比才会那样黯淡。”萍姑顿了顿,眸子里闪出一丝不屑的光,我悄悄看在眼里,心说,提起以前的自己,她为何会觉得那样耻辱和不屑呢?爱情中的女人从来都是自私和盲目的,真正能像姑姑那样决然放手的世间又有几个? “不久,小姐搬进了皇宫等待皇家册封公主,住进了枫竹阁。那一天风和日丽,那个婢女替小姐取了新做的衣裳回来,在枫竹阁的门外无意中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正是东海王和小姐,当时的小姐很是气恼,相伴许久,那婢女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姐发那么大的脾气,小姐不停地说让东海王走,可是那东海王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小姐,还强吻了小姐,小姐怒极之下反手打了东海王一巴掌,眼泪簌簌掉个不停,那东海王才渐渐清醒过来,神情悲伤的离开了枫竹阁。婢女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虽恨那东海王非礼小姐,但更多的是心疼东海王离开时的悲痛落寞的神色,那神情仿佛心死一般,看他心痛,她也心痛,于是心里便暗暗怨恨小姐如此伤害了她的情郎。那天夜里,婢女偷偷跑出枫竹阁,到东海王所住的宣室殿去找他,在院子里的枫树下看到了已经喝得醉意熏熏的东海王,即使是醉着,他的嘴里依旧唤着小姐的名字,她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情郎,看到情郎伤心欲绝的模样,她悲痛万分,却也妒意丛生,于是爱而不得的她开始把这一切都怪到小姐身上,倘若小姐不是长安第一美,东海王便不会爱上她;倘若小姐不是薛伽大人的妹妹,东海王就不会认识她;倘若小姐不那么完美无瑕,这个男人便不会对她如痴如醉;倘若……她想到了无数个倘若,却从没想过倘若没有她这个让小姐亲若姐妹的婢女,小姐可还会毅然决定去代国和亲?”萍姑扯扯嘴角,眸中深沉如渊。 “无边妒火终于烧得她失去了理智,她扶着不醒人事的东海王进了卧室,因着与东海王相熟又是和亲公主随侍的身份,她轻而易举的遣退了所有的侍婢,卧室之内只留下了他和她,她以为,现在的他只是她自己的了,她带着欣喜脱掉衣衫,忍着少女的羞涩,替他宽衣解带,躺在床榻上,他抱着她低语呢喃,随后兜头而下的热吻让她彻底迷失了自己,春帐之内,一床旖旎,等到那至死不休的缠绵结束之后,他睡意正浓,她却搂着自己的身子蜷进角落里痛哭起来,她不是后悔将自己的身子给了他,而是因为他在与她如胶似漆的纠缠时口中唤的依然是小姐的名字!” 我看向萍姑,那个端正的跪坐在毛毡上的艳丽女人,口中说着自己悲伤的过往脸上却也只是淡淡的那个女人,一股酸涩堵在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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