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相
韩玄亭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锐利的眸子终是不冷不热的注视着我,顿了顿,用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回道:“姑娘何意?难道是在怀疑玄亭什么?”
我呼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看着他微微一笑:“绫可自是不敢怀疑韩将军什么,将军和韩老将军对凤皇可谓是忠心耿耿,绫可也知道,为了凤皇和燕国的大业,为了灭国乞降的血海仇恨,必要的时候将军会毫不犹豫的牺牲一些,凤皇和我之间的纠葛太深,而我们的迥异身份却不允许儿女情长存在,可是,世间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明明知道不可以、不能,却偏偏控制不住……”我苦笑一声,看着香炉里袅袅而出的云雾,眼前有些迷离,“按照目前的形势,小小的平阳城积攒不了多少势力,若仅凭此一点是根本无法与苻坚的铁骑相抗衡的,但是这看似些微的力量也来之不易,将军是堂堂的热血男儿,自是认为宁肯血溅疆场也好过屈居仇人膝下白白受辱,所以将军的感受我可以理解,因为,我和将军一样,也不想看着凤皇怀着屈辱和仇恨黯然一生,更何况,他本不是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普通人,他是等待浴火重生后一飞冲天的凤凰啊!”
韩玄亭深不见底的眸光凝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的立在我的身侧,仿若一尊墨色的雕塑般,他只静静地望着我,并不接话,似乎要等我把话说完,又似冷冷的听着我这个美貌不及慕容冲十分之一却凭此纠缠媚惑主上的妇人如何狡辩。
我轻轻叹口气,将眉间心上的淡淡忧愁逐渐舒展开,眸光一闪,对他莞尔一笑:“所以,我不怪将军选择牺牲我,”挑眉专注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可是至少将军要跟绫可说实话啊!”
韩玄亭的眼中暗波翻腾,却终有一瞬的失神,僵硬的唇角开始泛白,脸上却不改冷峻的神色,只是望着我的眸光微微移开了些。
我将他的细微神色尽收眼底,面上平静如水,得体的笑容暖如旭日,心中却紧张不已,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将军早就知道埋伏在林中的那伙儿黑衣人的首领原是大秦皇宫中人,而且曾经还近身服侍过苻坚,定是觉得以我原来在宫中的地位和苻坚对我的宠幸程度,应该与那带头人熟稔,而且作为苻坚曾经信任过的人,他自然也很是清楚苻坚待我如何,我在苻坚心中又有着什么样的地位,所以此时我若挺身而出定然可以阻止那人继续行刺并救下凤皇,我说的可对,将军?”
韩玄亭的脸色一黑,眸中射出鹰隼一样狠厉的光,眼中暗流纵横,似是要将我刨开皮肉看看有几根肠子。
我的胸口一滞,后背冷汗涔涔,面上却愈加柔和自然,移开眸光启齿又道:“将军想不想知道那阉人是如何被苻坚厌弃而遭囚的?”
我回头又看了玄亭一眼,淡淡道:“只因那人真正的主人是鹰士之主,他乃是鹰士一员,因我被囚期间受鹰士主上的命令给予我暗中方便,被苻坚发现,这才有了后来的下场。”我尽量控制着措辞,怕泄露萍姑的身份,更怕无意间泄露凤皇和萍姑之间的秘密协议,语义尽可能的模糊,毕竟我不清楚慕容冲身边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鹰士和萍姑的关系,所以关键地方能简则简,反正凭眼前这位一脸冷酷的韩少将军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凭这些天我对他的了解和所知的他的脾性,他定然会顺着我布下的轨迹而来。
果然,韩玄亭剑眉一挑,薄唇紧抿,原本冷静的面容不自然的泄露出一抹惊异,袖中的铁拳握紧,发出一阵轻轻地脆响。
良久,他忽的冷笑出声,黑眸锐利的横向我,口气寒如三九冰峰:“这才是姑娘今天叫我来真正要说的吧?姑娘是被刺客吓坏了,还是对答应我的事后悔了?”
听罢他的话,我硬硬压下去的怒火“噌”的又冒起来了,我也冷冷笑着睨向他:“绫可虽是一介妇人,可还不至于让这等场面吓得脚软,若是我真的后悔了,睁开眼睛后就不会选择再见到你,更不会一醒来就叫将军来询问一切!其实在平阳府中,就算将军不安排我离开凤皇,我也最终会选择离开,因为……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想看到他有事!”说到后来,不禁鼻子有些酸了,忙止住翻腾的心绪凝眸无比真诚的看向他道,“事到如今,将军还打算隐瞒我么?”
我站起身来,走近他一步,眸光定定:“究竟,将军背着凤皇在多少军中事务中动过手脚?”
韩玄亭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睛里波涛汹涌,似乎要将我即可处决,他的唇紧抿成一条线,墨色铠甲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猛地抬起手,空中一阵劲风浮动耳边鬓发,我静静地凝视着他,唇边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的手掌在我离我的面颊仅有半寸距离的地方停住,运足了七分功力的手掌终是没有打到我的脸上,他黑瞳微微眯起,眉峰一皱,顿住的手掌忽的改变了方向,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如闪电般重重地击在我的左肩之上,我闷哼一声,身子软如飘零在秋风中的落花一般倒在了榻上,胸口的灼热一股股剧烈的翻腾着,好像要将我的心肺烧成灰烬,我大口的喘息着,轻咳了两下,回过头狠狠地瞪向他。
却见他黑瞳绞视着一脸病容的我忽的哈哈大笑起来,眸中冷厉异常,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他指着我愤愤道:“你这个臭女人知道什么?我韩玄亭对少主之心坚若磐石,曾发誓此生只效忠他一人,我从没有背着少主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倒是你,薛绫可,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臭女人,做了苻坚老儿的妃子还不死心,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惑少主,让少主为了你几次三番的改变复仇复国的大计!你明明知道你的身份会给少主带来灭顶之灾,竟还不知廉耻的公然与少主在平阳街头亲亲我我?!”他眼中满是厌恶的看了我一眼,“父亲还说,像你这种能轻易把当世两大英豪玩弄于鼓掌的女人,不能为己用之,宁可杀之。原本我还在犹豫,是选择帮少主彻底降服你,还是一刀免去麻烦,太守府中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却让我彻底下定了决心!”
我冷冷的看着他,微微一笑:“看来你是选择杀了我了?”
“不错!这次你能从刺客手中侥幸逃脱,可真是命大啊!”他唇边凝着一抹冷然,剑眉微微挑开,挥手间,墨色的铠甲有如黑夜中的暗影,将四周的空气慢慢凝固,“不过,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的身上留有残毒,本来若是一般人,按时服用解药并且仔细调理,应该没有大碍的,可是,你却不同,虽然服了解药,享受了宫中的锦衣玉食,可那毒性还是没有完全从你身上清除,加之你接连情绪波动过大,如今却是几近药石无灵油尽灯枯了,你可知道这药对你的‘特殊待遇’是为何么?”他的嘴角倏地扯出一个冷笑,眸中反而平静下来,一如往常般无波无浪的看着我。
我心中震撼的无可附加,一股不甘倔强的霸占着我的思维,可是心底里却有种微弱的绝望感慢慢随着他的话滋长起来,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逃出宫的那天我被马甩出去倒在凤皇的怀里,那时胸腹便有些熟悉的灼痛,只是来势微弱,我也只当是余毒未清,调养些天便会好,可渐渐地精神不济,直到昨天几番晕眩和抽搐让我神色迷离,后来竟如在枫竹阁服药时那般痛作一团,这才知道那毒药在我的身体内又卷土重来了,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连风给我药的时候曾经说过,此药虽然毒性重,发毒时痛苦万分,会让人短暂的窒息昏迷,但只要在规定的期限内服用解药就会无碍,而且毒性不会再体内停留,可我明明服用了解药了,为何还会毒发呢?心中甚是疑惑,脑海中飘过韩玄亭吐出的那两个词“油尽灯枯”、“药石无灵”,难道我已经毒侵心脉了么?不可能的,他想置我于死地的,他明明是想激怒我,他口中说出的话怎能轻易相信?
于是我依旧眼带笑意的斜视着他,微微扬了下头。
“怎么,不信?”他冷哼一声,喃喃道,“也难怪,若我告诉你,你的身上从小便被人下了另一种毒,而且已经近十年,一向被薛大人捧在手心的薛府小姐如何能接受得了?”
胸口的灼热烫的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明明疼痛万分,惊诧万分,可心智和意识却是如此清晰,以至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跳进了我的耳朵,像是有一种魔力般控制着我不得不听。
他黑眸略带怜悯的看着我,继续道:“本以为暗中安排了苻坚的近侍假意冒充刺客演一出戏,虽然无意中助了苻坚老儿一把,但却可以趁机光明正大的除掉你,也算了却了鲜卑弟兄们心中的一大心结,少主便可以心无旁骛的专心复国大计了,没想到,一切真的被你说中了,让你侥幸逃过一劫。”他眸光一转,视线移开我的脸,微微叹息道,“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锦衣玉食、荣宠有加的薛大小姐竟会中毒近十年之久,而且深入体内的旧毒还无意中将毒性较猛的残毒重新唤醒,使得两毒齐发,姑娘,你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