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的钻心痛楚,我微启眼眸,却见李贵瘦削的脸上一片仓皇,那双平素毫无表情的眼睛里此时却是巨浪翻腾,苍白的脸上有丝犹豫和挣扎,终是在那只钢锏离我的心脏只有一寸的时候及时收回了力道,手腕一转间强行改变了钢锏的方向。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看着钢锏擦身而过,悬空的身子颓然倒在了地上。凤皇急切而惨绝的叫着我的名字,可我却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胸腹之中如烈火焚烧,五脏六腑被炙烤的无法呼吸,渐渐地四肢百骸也开始针扎似地疼痛起来,胸口一紧,肌肉慢慢的开始抽搐,一股血液倒流的巨大压迫力堵住心脏,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倒下的身躯迅速缩成一团,排山倒海般的剧烈颤抖让我的四肢开始变冷,铺天盖地的疼痛让我的神思极度的恍惚起来,眼皮重若千斤,眼前的黑衣人影已经变得模糊,迷离中只看到一团黑色落在我的眼前,似是在低声唤我,于是我死死的咬住牙挺住,用最后一丝游荡在唇边的力气从口中挤出一句话:“莫要伤他!”撕裂般的痛楚中吐出的声音有如深秋飘零在空中的最后一片落叶,本是极度的微弱,却又毫不留情的被消散在漫天霜雪中。
眼前李贵似乎匆匆向我躬身行了一礼,说了一句话,然后毅然转身离去。然而我因为满身的伤痛已经没有了知觉,耳中嗡鸣,什么都已经听不清了,在微微透亮的一条眼缝中隐约看到林中的黑衣人骤然停下了战斗,随在他的身后施展轻功重新如猿般攀上高树渐渐离开,心中最后的一抹挂念安然落定,便再也支撑不住,最后的一丝光亮也已淡去,烈日浓荫皆已隐没在浓稠的黑暗之外,只有无尽的裂韧之痛狰狞着摧残我的每一寸肌肤,漫无边际的痛意折磨着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我好想彻底睡过去啊,就这样睡过去……
我沉在了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灵魂似乎就要脱离了这具娇弱的躯体翩然而去,我也似乎将要彻底摆脱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自由而轻盈的游走了,不料,猛然间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震晃阻止了我,似天崩地裂一样的将我抽离而去的感知和希冀全部打碎,前方浓重的黑暗中隐隐的绽出一丝光亮,灼痛了我的眼睛,忽然间那抹亮光骤然放大,脚下的震晃中猛地涌出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我马上就要腾空飘离的身子又拽了回来,那铺天盖地般的痛楚又向我疯狂的袭来,我急促的喘息着,拼命地挣扎着,可是脚下的吸力却越来越大,眼前的光亮也越来越刺眼,黑暗一分分退却,我被那灼人的气息一点点包围,最后彻底沉陷在耀眼的光华中了……
微微抬起眼睑,四肢的抽搐感消退了些,可是胸腹的灼热却依旧一股股的翻滚着,我眉头紧皱的低低呻吟出声。
一张绝世俊美的容颜出现在眼前,那如玉般白皙的脸上满是心痛和憔悴,一双寒夜般幽深的黑瞳紧紧地凝视着我,雪眸中积聚着不尽的担忧和牵挂,赫然铺陈在我的身上,光洁的下巴上已有一层淡淡的胡茬,一身窄袖紧身的素白衣衫皱作一团,那飘然若雪的月白之上,点点飞落的血迹已经干涩,刺目的暗红色凝结着血腥愈发迫人眼球,那头如绸缎般的柔顺的乌发早已脱离了玉冠的束缚,恣意而凌乱的披散在肩上。
眸中已经渐渐恢复清晰,可越是清晰我便越看清了他近前的憔悴模样,心中染上一片心疼,一滴热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我稳着微弱的气息,慢慢伸出还在轻微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
手被他捉住,紧紧地攥在手心,他的眉心蹙出深深地刻印,猛地将我抄起,拉进了他的怀中。
身子还是没有力气,我静静地倚在他的肩头,努力的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蜂腰。耳边传来凤皇长长地喘息声,似是在这一刻他才确定我的确是醒过来了。感受着这个怀抱所给的温暖,轻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和男子气息,心头忽然升起一种九死一生后的庆幸,但很快就被满满的幸福充盈。我轻轻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可偏偏眼角又不争气的坠落了一滴温热。
我真的好留恋这个怀抱,似乎只要窝在这具宽阔的胸膛里,就可以永远拥有现在这样的甜蜜和幸福!哪怕这幸福短暂到只有一瞬,我也要全力感受这片刻的安宁和温馨,这样,无论以后我独自一人面对怎样的萧瑟和冷寂,只要忆起现在的拥抱,以后的漫漫长夜便不再冰冷,我也不再害怕一个人守到天亮了。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相拥在一起,层层柔软的毯子包裹着我,桌案上的九鼎纹炉里焚着悠淡的熏香,营帐中一片静谧,只有透过稀稀疏疏的帘子倾泻而进的一丝柔和的阳光俏皮的将帐中的空气划开一道痕迹。
半晌后,慕容冲抬起头,眸子中已是一片淡淡的清明,只那一簇悄无声息的关切隐在雪亮的眸光后,继续流连在我的脸上。他轻启没有血色的薄唇,声音很低却很温柔,似是害怕会突然吓到我:“睡了这么久,可曾饿坏了?想吃点什么?”
我柔柔的一笑,提了气力回道:“我睡了很久吗?可把你吓坏了?早就饿了呢,这里可有我喜欢的翠柳糕?”
慕容冲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睛紧锁着我:“我真是被你吓坏了,你睡了这么久,久到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回你了,以后不准这样任性,不准再让我害怕,记住了么?”
我笑着点点头,慕容冲才慢慢松开我,扶我靠着榻上的软垫倚着,又把覆在我身上的毯子拉到肩头掖好,淡淡一笑:“我去吩咐他们做你最喜欢的翠柳糕,去去便会,不准再睡了,等我回来!”
我又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给他:“不用急,你回营帐沐浴修整一下,顺便换身衣服吧,见你这个样子我如何吃得下?而且我也睡了好久了,想来也是头发散乱、衣冠不整,替我唤玄亭进来可好?我需他帮我拿些东西,等我们收拾好了再一起进膳如何?”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柔声道:“也好,你刚醒,不能太过劳累,稍稍整理一下便可。我一会儿便回来,陪你一起进膳。”唇角微微一弯,看了我笑着的眼眸一眼,这才匆匆旋身出门去。
不久,帘子猛地被掀开,韩玄亭一身墨色铠甲出现在我的眼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是淡淡的没有太多表情,可是那双万古不化的冰眸却在看向我的一刻柔和了许多,他向我深深施下一礼,垂首立在我的床榻前:“姑娘有何吩咐?”
我渐渐地恢复了些许力气,挣扎着从床榻上挪下来,没想到摇摇晃晃地刚走了两小步,脚下一软,身子便不争气的倒了下去,幸亏途中一双大手及时搀住了我,将我扶到榻上坐下,我喘了几口气,略带疲惫的看了玄亭一眼。
韩玄亭走至近前,微微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有何话要和玄亭说?”
我平复着胸中的疼痛和憋闷,抬头定定的看着他道:“将军可知道要在林中行刺凤皇的是何人?”
韩玄亭默了一瞬,看着我的眼睛平静的回道:“是一群武功高强、出手狠毒的暗人,具我查悉,乃是苻坚暗中派来的人,平阳城中也有快报,在我们出城以后便有一群黑衣人趁夜潜进平阳军营查探,而且,太守府邸暗中的守卫也曾发现那些人的踪迹!”
我冷冷一笑:“哦?这么说来一切都如将军所料,丝毫不假了?凤皇遇刺由我化解,平阳军况被人暗中核查,太守府遭掠……若一切都在将军的谋划之中,想来我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而平阳真正的军况……自然也不会让那些人查了去,至于太守府……我不在他们也是无功而返了吧?”
韩玄亭挑眉看了我一眼,神情微凝,口气有些僵硬道:“姑娘曾和玄亭有过一样的想法,这些布置姑娘也都知晓,何以有此一问?”
我大怒,情绪波动间胸腹泛起一阵绞痛,我咬牙忍下,只是凝眉瞪向对面的少年:“绫可如此做乃是心甘情愿,不曾怨怪任何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一样会答应将军的,就算没有将军前去太守府府相商,绫可知晓之后亦会如此选择,绫可本是真心相信将军,可是将军为何要故意欺瞒于我?”
韩玄亭眸光一滞,但转瞬即恢复如常,黑瞳如炬,薄唇微抿,语气冷冷道:“姑娘为何这么说?那日府中玄亭早已将事情说与姑娘听了!”
我深看了他一瞬,移开目光看向透进的一缕阳光,平下怒气静静道:“想来凤皇一定让将军去查过那群黑衣人的首领是谁吧?将军调查的结果如何?”
韩玄亭眉梢微凝,眼神略有深意的扫过我的脸庞,低头道:“少主是曾派我去查过,玄亭也确实查得了一些结果,林中埋伏之人来自秦皇宫,领头的则是苻坚老儿以前的近身随侍,一个名唤李贵的阉人,此人曾是苻坚心腹,后因一事而降罪被囚,想来是苻坚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将他藏起来的原因,该是让那人替他暗中训练杀手才对!”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将军,可知这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也皆有意想不到的变更出现,计划再过缜密,往往也会给人出乎意料的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