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身影，只能在心里苦笑，摇摇头，提起裙裾向慕容冲的营帐走去。门口守候的士兵为我打开帘子，我冲他微微一笑做谢，那士兵看到我的笑颜却呆呆的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黝黑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看到这士兵憨厚的表情，我不禁笑出声来，心里刚刚因为韩玄亭的态度而生的一丝不快瞬间消散而去。 “还未见人就听到你的笑声了，我的营中如此有趣吗？”一阵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慕容冲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温柔在身边响起。抬起头，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我抿了一丝淡笑，望着他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以一身女装进军营，与这些弯弓策马的男儿站在一起，到当真是弱柳扶风了！” 慕容冲望着我的眼眸里满是宠溺，他极其优雅的笑了笑，握着我的手道：“是在抱怨我叫你来军营吗？在我眼里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无知妇人。” 我略带埋怨的撇撇嘴，侧开了身子，昂天叹口气：“女子无才便是德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老祖宗的这句话是不无道理的！”叹够了气，低头又小声加了一句，“被父子俩人齐齐看做眼中钉，这滋味可是不好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无知妇人呢！” 猛然惊觉有人在我耳边吹气，侧头一看，慕容冲那张俊美的脸离我只有一寸，精致的五官忽的在我眼前放大，吓得我立刻屏住了呼吸，瞪大着眼睛盯着他。 “刚才在说什么？还有，是哪位老祖宗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若真如此，那武帝的李夫人一曲歌舞便使李姓一家富贵荣华，又作何讲？”慕容冲一双明眸射着潋滟芳华的光，定定的望着我的眼睛，两个呆愣的我清晰地印在他幽深的眸子里。 我脑子有一瞬的停转，半张着嘴眨着眼睛仔细的看着他。却见他眉宇间磊落清明，神色庄重认真，只有微微僵住的嘴角显露了他对我言语和反应的疑惑，不似玩笑，心下暗暗感动的同时也悠然升起一股佩服之情，凤皇无愧是这乱世的枭雄，南方晋王朝放荡不羁，纲常紊乱，皇宫中那个出了名的荡妇贾南风更是惹得天下尽知晋之丑闻；赵国石虎出军前必用处子血来祭旗，马蹄卷过的地方更是纵容手下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传闻他还有一大癖好，甚是喜爱在众人面前与女子欢好，让大家一起来观摩指教，比高纬的“小怜玉体横陈夜”更甚，不但荒唐至此，残忍方面也是“个中枭楚”，他专门准备了一口大锅，那些被他耍够了的、厌弃乐的女子随时都会被他烹了分给士卒享用，女人在那个变态眼中无非是用来泄欲的工具和煮来吃的食物而已！ 乱世之中，这些个自诩英雄的大男子，哪个不是以财富、土地和女人的多少来衡量自己的地位？自古红颜多薄命，在他们眼中，女人似乎生来就是被占据的，从来都是传宗接代的机器而已！ 可是，眼前这个龙姿凤表、俊美如画的天人般的男子，却丝毫没有看低女人的意思，与他同时代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恶魔相比，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却也唯有他，能够真正用这种尊重的神情来看待女人！ 心中不由一阵欣喜，我的凤皇果然不同于一般之辈目光短浅，飘落到这乱世，却遇到一个这样的他，是我的幸运。一时间玩心大起，眼睛一闪间计上心头。 我面上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身子，顿了顿，勉强扯出一个灿笑道：“聪明如李夫人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生在乡野长在田间地头的少女，可以不用争，不用抢，找一个心爱之人简简单单的过一生……”话音落定，有一下没一下的移眸看向慕容冲，见他眉头微拧，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刚才轻松地笑意，俊秀的下颌坚毅的绷着，深不见底的星眸中风云涌动，虽没有显露出半点愠怒，可我却感觉四周的空气骤然冷却了下来，他的身周凝着一股骇人的气势，似要让天地为之变色，直让人不敢接近半分！ 感觉到气氛忽变，我再也无心试探他，忙对他笑道：“自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心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能。若是上天不让你平凡一生，当然也不能白白浪费了一身本事。聪慧的女子并不比男子逊色，卫子夫霸天下，使卫氏一门隆宠不衰，才有卫青将军马踏匈奴的丰功伟绩；花木兰替父从军，以女子之身行军二十载，其孝行才能天下广闻！史官的青史上若没有众奇女子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岂不单调的很？”凝视着他的双眸，我笑得更加柔和，“只是，那样的巾帼英雄太难做，绫可有自知之明，我这弱柳拂风的身子骨，顶不住众多时刻盯着的眼睛。”我故作委屈的耸耸肩，眼角向帐外一瞥。 慕容冲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的清冷和愠怒淡去，白玉无瑕的脸容一下子柔和了许多，他清凉的眸中带着一丝怜爱，紧紧地握了下我的手：“还说没有抱怨，连女子无猜便是德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知是你故意小看了自己还是做样子给人看！”说着在我手上轻轻拍了下，伸手替我捋捋耳边的秀发，也看了一眼帐外，温声道，“我一直视韩老将军如父，我的心思也从不瞒他，玄亭更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们二人对我慕容氏有恩，也是我目前唯一可以依仗的力量，所以……” “所以我今天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打断了慕容冲的话，肃容正视道，“既然你都清楚，为何还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就不怕在军中落个沉迷女色的骂名？那你辛辛苦苦聚集起来的力量岂不要不战而先亡？” 面对我直视的眼睛，慕容冲的神情一滞，我心中暗暗欢喜，心想他终于看明白了，我也可以不用在面对韩氏父子审视的眼神了，但就在我在心里为初战告捷而做着庆功的准备的时候，倏地一声朗笑传来，抬头看去，慕容冲嘴角衔着一个清风朗月般的灿笑，眸子里闪烁如漫天星子沉落，水蓝色的袍袖一挥，英姿飒飒，风韵自成，直让人移不开眼睛。他静静地凝视着我，许久后才淡淡开口：“我就猜到你处处躲着是为了这个原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躲开的！” 语气清清淡淡，神情笑意未泯，风姿飒沓依旧，面容俊美无双，可是为什么从那张漂亮的嘴里说出的话这么让我气苦呢？ 我瞪了他一样，生气的打开他握着我的手，扭到了一边，气呼呼地道：“你明明知道我若听了你说的这些，就算委屈死也定不会把韩氏父子怎样，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就是想成心看我进退两难，不让我过几天安心的日子！” 慕容冲笑着双手从背后扶上我的肩，轻轻拍着，身子半拥着我柔声安慰道：“不如此，你又如何肯心甘情愿的和我站在一起？”他慢慢转过我的身子，雪亮的眼睛里是一片我从没见过的郑重，全无之前的笑意盎然，“绫可，我需要你帮我，我需要确定你的心，以前你我之间有皇宫阻隔，有大秦诸多势力相拦，不能互诉衷肠，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彻底消除心间的距离？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站在一起呢？难道是因为你始终不能原谅我，对我心存怨恨？” 我心中一滞，心头不由一阵瑟瑟，沉默了下来，抿了抿略微干涩的唇，移开注视着他的眼睛，微微将头侧开。 “凤皇，先不要逼我好么？我的心里很乱，我需要时间把这一切彻底想清楚……我……不能彻底忘却景略的死，不能不去在乎为苻坚效命的薛府上下，更……不能对我们之间以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我的声音低沉，虽然强忍住喉中的哽咽，但是吐出来的字却还是有如秋风落叶一般荒凉凄然，听到耳里只觉心神一片萧瑟。 慕容冲慢慢松开握着我肩膀的手，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低低的垂下，羽扇般的睫毛将一双黑瞳里的神情遮住，白皙的脸略略显得有些苍白起来。 望着他的失落神情，我的心中一痛，那滚到眼眶的泪就要掉下来，死死的咬住唇，让自己清醒一些，让自己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一阵针落可闻的静默，略带清冷的风从营帐的通风处掀帘而入，将我们散碎的发丝吹乱，阳光斜斜的射了进来，在铺着毛毡的地上投下一对相叠在一起的影子，一高一低，兀自窈窕，兀自风流，可是，帐内相对的两个人却久久无语，空荡的营帐显得愈发的冷清，只帐外传来的阵阵士兵厮杀时的喊叫声让这满帐的沉寂中透出一丝时光流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