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的眼睛如大海般深邃，可是穿过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淡淡微光，我却清晰地看到了那晶莹的双眸里刻着两个小小的我！眼神这样绞着，这样纠缠着，我哽咽不语，他默默无言。 那一瞬的静默像是模糊了秋霜雨雪，阻断了旭日黎明，我的眼里只剩下了眼前的那一抹月华般的白，尽管脸上的泪痕纵横万千，在满目萧条的瑟瑟秋风里如割裂般的疼，却也久久挪不开我的眼眸，似是在宇宙洪荒的开始，沧海桑田的最初，我与他就这样摒弃了所有的痴痴对望着，生死不离，苦乐不分！ 我看得出他眼中浓浓的眷恋和迷茫，却不知现在的自己笑得有多疲惫和沧桑。欺骗了自己两个月，迷惑了自己两个月，何尝不是任自己放肆了两个月？为何要在这一刻说破？不是已经决定回去找子潇的吗？为何，为何看到那个背影，被伤的体无完肤的心在这一刻又苏醒了？ 一遍遍无声的质问似也敲不醒迷惑了的心，这一刻，我移不开眼眸，已经分不出是不舍还是执着着心里那份可怜的怨念！ 就在我等着他给我答案的时候，白衣少年忽然逼迫自己硬生生的截断了与我对视的目光，微微低了低头，那双清亮若寒星的黑瞳被浓长的睫毛掩住，双唇轻轻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来。那头黑如浓墨的长发恣意乘风而舞，单薄的白衣漫散在空旷的荒野里，带着一缕浅淡的晨曦，似是随时都可以就这样扶摇直上九天仙境。 “凤皇……凤皇……”我无意识的一声声吐着他的名字，飘散开来的声音如秋晨展露前的天幕一样晦暗不明，像是梦中呓语，泪是不止的坠下，一颗颗滴落在荒草里，滴落在我身前的衣襟上，那一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裙，干涸的血迹上重又覆上一层被秋风抽离了所有温度的凉泪，留下一团团浅寒的水印。 曾经，我多么盼望着能够与他就只是这样单纯的静默相处一瞬，哪怕就一瞬，像数着严冬中欺风压雪的寥寥寒梅，怀抱着他给的仅存的几点温存，活在平常少女的春闺梦里。他联合萍姑去害景略，我心痛如绞，却始终无法恨他，和景略的过往会隔开了我与他的距离，但是，心里却又时不时的在为他寻找着借口，他利用薛家、谋害景略只是为了报仇，对，报仇，他曾经受到过国破家亡的伤痛，年幼却一直倨傲的他却因着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遭受了对世间男子来说最灭顶的羞辱，他会恨，他会痛，他会不顾一切的报复！一切的阴谋、陷害，幕后的人换成了他似乎都变得无可厚非！每每夜里惊醒，不是因为皇宫的阴暗内斗，不是因为身不由己的困顿，不是因为知己仙逝家族被禁，而是……因为我和他之间已经不知不觉的隔了太多的东西，也许这一辈子，我的记忆里只有那些过往屈指可数的温馨，凤皇和我，已成陌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百般费心强迫自己将他忘却的时候，他又蓦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倘若，倘若他是那个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人，又为何会在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皇宫，从来都是他最唾弃的记忆不是么！ 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还是因为萍姑和他始终都没有放弃报复苻坚？即使知道，就算有无数个理由冒险进来，接近我也不可能是因为我想的那样，可是看到他与我说笑，与我下棋，静静地听我弹琴，心里还是莫名的迸出一丝欣喜，甚是连带着抑郁了许久的心情也瞬间云散月明，两个月的光阴从指间流过，我竟是活的如此生动和快乐！ 也许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一种恩赐，当我猜到眼前这位白衣少年是他的时候，看似折磨的幽禁竟也有着一丝莫名的甜蜜。也许，能在枫竹阁里看到他，心就醉了，没有理智的醉了！ 可是现实是多么的残忍，呵呵，它从来不给我一丝希望，甚至一星半点的幻想也吝啬！ 他是有目的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这边陪我幽禁枫竹阁，那边却让他的叔叔慕容垂蛊惑苻坚伐晋！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很清楚，甚至把薛家上下人的心思都看的透彻了，爹爹为了不让我进宫曾一度与苻坚决裂，他冷眼旁观，比苻琳更早的看出了薛府的关键在我的身上，为了我的安危，爹爹可以不顾一切的做任何事！所以他稳住我就是稳住薛家，而只要薛家不公开出面反对，苻坚就会坚持伐晋的念头，这样，他们就可以轻松地看着这个巩固的政权土崩瓦解！ 凤皇，在你的心中除了复仇，可还有零星的空间容得下我？ 我用被树枝刮得早已残破不堪的衣袖拭着脸上的泪，心情似乎在这一片肃杀的静默里渐渐平息，就算他有一百个理由潜进枫竹阁，就算那一百个理由里没有一个是单纯的为了看看我，可是今天，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似乎只有听他说出来，那颗曾经为他鲜活过的心才会彻底死掉！ 只是一个孤独的背影，就将我全部的心思死死地箍住，这一刻的我想不起了子潇，想不起了薛家，想不起了所有一切的一切，我的面前是他，而这一刻我心里单纯的只想知道那一个理由！也许听完，他依旧是以前的他，可以利用一切去和苻坚抗衡，可是我却不是以前的我了，等那一段情彻底死掉，我可以给自己一个理由，学着挥挥衣袖，云淡风轻的笑一笑，毫无挂念的去关心子潇，一心一意的随他天涯驰骋……可是，嘴角还是止不住的抽动着，吐出的声音有如晨曦中荒草上的寒霜，原本下定决心的一问，没想到滑到嘴边却是这般凌弱而又稀薄，“凤皇……你……为何要去枫竹阁？” 那张清秀的容颜没有抬起，迎着朝阳，我朦胧的双眼看不清他的神情，那淡淡的，隐含着忧伤的声音却轻轻地飘进了我的耳朵：“我……我不知道！当我觉察到的时候，我已经在那里了……” 虽然不太清醒的意识在不断提醒着自己，要努力辨别这动听的话，可是唇角还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心里满满的，充斥着许多莫名的感觉。不知道，我希望听进耳中的话是真的啊！ 抬手抹掉眼中的泪，我走近几步，微微笑着看向他，道：“谢谢，谢谢你昨夜冒险救了我，也谢谢你陪伴了我两个多月的快乐时光，还有……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让我开心的理由！无论如何，此生你是我第一个真心爱过的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都会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去争去抢，我不能强迫你为我而活，既然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我会学着放手……凤皇，离开了皇宫，我便只会是一个单纯的我了，你不需要再在我身上浪费什么，我们生命中仅有的交集，结束了！从此，阳光大道，独木兰舟，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这一刻我开始相信，那笑意是充盈到我的眼睛里的，因为不只是心，连我离开的步伐都是从未有过的轻快！该结束了，这无休止的纠缠总该结束了！ 衣袖被人紧紧扯住，我没有回头，笑着揩掉眼角笑出的泪，慢慢挣开他的手，可是刚又迈出一步，身子便被人紧紧地搂进怀里，我脸上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眼睛里却无比坚定，稳着声音笑问：“还有事么？我要去找子潇了。” “绫可，别走！永远不要对我说再不相见！我……”耳边一阵温热，他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似乎这一瞬，我们竟是这样亲昵！可是，真的是物是人非了呀，都已经不一样了。 正在我犹豫着要掰开他的胳膊的时候，搂在腰肢上的臂膀又紧了紧，肋间一阵疼痛袭来，让我的动作滞了滞。 他的声音满是苦涩，唇瓣动了好久，才从齿中挤出：“绫可，别恨我好吗？” 我唇边溢出一丝灿笑，眼里却是冷的，扭了扭身子去拉开他的手臂：“不会，正如我所说的，那两个月是我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我只会记住我想记住的！” 凤皇大力的喘息，当我就要拉开他的手臂时，他忽的笑出声来，那笑声在荒野上弥散，却是清冷的有如秋风冷月：“绫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在枫竹阁陪伴你的两个月，何尝不是我过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他重新执起我的手，久久的凝视着我的眼眸，“不管你如何看待我的诺言，我说出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像是有人在我的心头扎进一把尖刀，我的呼吸一滞，身子颤了颤，却勉力的用清醒的意识抑制着感情上的冲动，等心情稍稍平定下来，才带着笑回转过身。手指慢慢摸上那张脸，眼前这张脸是清秀的，不比那天人容貌，却比那张绝世容颜更深的压在了我的心头。手指摩挲，隔着这张清秀的容颜，我看不到他真实的表情，这张面皮是苍白的，唇角是颤抖的，可是面皮底下一向冷静的他会不会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样，紧张着我的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