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黑马上只剩了我一个人,我被横着搭在马背上,根本没有办法抓住控马的缰绳,更别提坐到马鞍上去驾驭黑马了,只能尽量不动,保持着平稳的姿势,以免自己坠下马去。
虽然黑马的速度慢了些,但毕竟是千里挑一的名驹,就是这样,脚下的速度也比一般的马快上很多,我忍着因为颠簸而从腹胸传来的一阵阵的剧痛,支撑着精神不让自己晕过去,深吸一口气,我瞪大眼睛努力侧首看向黑马奔驰的方向,想着看看前方树上有没有较低的枝桠可供我扑身抱住。
谁知那黑马没了缰绳的束缚和驾驭,竟沿着男子驱赶的方向一路狂奔,速度没有再减弱,直直向着枫树下的白衣少年冲了过去,而那白衣少年看到这一幕竟也不避不让,依旧悠然端坐在马上,清泉般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呼啸而来的黑马和马上被颠地只剩了半条命的我,那张清秀至极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惧和惶恐,安然的如在云中自由穿梭的半月。
我的脑子瞬间停滞了,黑马离少年的位置只有短短的十几米了,可不但那白衣少年不惊不惧,就连他胯下的那匹枣红色的马对此也是不理不睬,看不到一丝异常。
我咬咬牙,抓着黑马颈上的鬃毛撑起半个身子,伸直胳膊去抓马鞍右下侧挂着的箭囊,好容易捏住了一只箭,我握紧箭中,闭上眼睛朝黑马的前腿刺了进去。
那黑马吃痛,翘起前踢高声嘶鸣起来,而我没有缰绳固定,顺着黑马跃起时震动的力道,被毫不留情的掀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划过,周围树木枝桠的剪影匆匆在我眼前掠过,我脑子昏昏沉沉的,本以为被这样猛地甩出去摔到地上浑身会痛到散架,却不想,身子触到的东西会是这般柔软,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幽香。我努力睁开眼睛向后看去,入眼的是一片如雪的白,那不染一垢的白衣前垂着两缕如墨的乌发,一双清泉般柔亮的眸子正十分沉静的凝视着我。
我很想努力看清些,也想开口和他说话,无奈强撑的精神已经渐渐不受我控制,身上的力气似一丝丝抽离了一般,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痛,左臂已经麻木的没有了知觉,我隐约听到白衣少年在低声唤我,但是眼皮却不服管束的直往下坠,在我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却无比清晰地听到那白衣少年带着焦急在我耳边喃喃:“绫可,坚持,会没事的!”勾了勾唇角,我彻底倒在了少年的怀里。
意识渐渐清晰,全身的痛也渐渐清晰,迷迷糊糊中似是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马背上,可是却没有那剔筋卸骨般的颠簸,只是周身在轻微的摇晃,像是躺在了浓荫下的摇床上,很是舒服。
悠悠的睁开眼睛,一缕很淡很薄的阳光融进视野,秋季清晨的空气,清凉中带着些许爽利,连那天幕也不似往日般沉黯,高渺中透着一股无边的广阔。
我轻轻动了下左臂,发现那处青剑割破的伤口上已经被人仔细的清理和包扎过了,虽仍是疼痛,可至少有了知觉,我稍稍松了心神,默了一会儿才抬眸看向自己一直靠着的怀抱。
淡淡的幽香自他衣绸的经纬里透出,一丝丝萦绕在鼻端,却让人无比的安逸沉静。似乎觉察到了我的目光,少年垂眸看了我一眼,随即拉住了左手中的缰绳。
我用右手撑着马鞍从他的怀里坐直身子,稳了稳精神跳下马来,向前走了几步后却呆呆的愣在了那里。
我是想着跑回去找子潇的,可下了马借着黎明前的微亮环视四周才发现,现在的我根本就找不到回去的路!白衣少年走得根本不是寻常的官道,许是怕追兵追来,他是沿着偏僻的荒原小路而行,目之所及,是一片又一片的荒草和稀稀疏疏的几棵满枝金黄的矮树。
我心里很是踯躅,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该死,谁叫我一来到这里就进了皇宫,除了枫竹阁、宣政殿、薛家和百合谷,其余的地方从未踏足过,又怎会知道现在身处何处?只能满目茫然的看着四周的荒野,攥紧手指傻傻的站着。
忽然肩上落下一件白衫,我收了神思和气恼向后看去,却见那白衣少年一脸清明的看着我,神态自若的静静站在我的身后,清澈的眸子里泛着一丝关切,随风而来的声音温和的洒在我的身上:“你刚刚醒过来,身上还有伤,不宜乱走动!”
我扶着左胳膊,嘴边漾着一个惨笑,望着脚下的荒草道:“你怎么会出现的?”
少年踱了两步,清秀的脸上飘着淡淡的一层朦胧,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却让我看不分明他的神情,他垂头想了想,自嘲似的勾着嘴角道:“我也不知道!”
我笑了一声,很随意的,然后转身朝着马来得方向向回奔去,刚跑了没两步,眼前黑了黑,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扶起我,让我靠在他的肩上休息了一下,见我重新睁开了眼睛,把我一把抱起便朝枣红马走去,口中低低道:“不管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也要等你身子恢复了再说,否则,我救你算是白救了!”
我不理会他的言语,只一味的在他怀里挣扎,他也不管我的拳打脚踢,手臂箍着我的腰,翩然一跃便飞身上了马背。眼看便要再度策马而去,我更加挣扎起来,捶打着他的胸口哭喊道:“放我下来,放我回去,我要去找子潇,去看子潇!”
白衣少年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手背上的青筋突兀着,一向清明沉静的眸子里此刻却已愠怒,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深深看了我几眼,声音冷如寒冰:“你知不知道,昨夜苻琳派了他手下的第一高手来劫你?那场争斗死了多少人?回去?有什么会比命还重要么?以前没有机会出宫,你郁郁寡欢,现在终于有机会海阔天空了,你又想着回去,薛绫可,究竟哪个才是你?”
我眼里静静淌着泪,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吼道:“如果我知道我出宫会害的连风生死不明,害的子潇不知所踪,打死我也不会离开枫竹阁半步!活着重要,可是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为了让你活着而牺牲,那种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白衣少年轻叹了口气,脸上消了怒意,他伸出手替我抹去脸上的泪水,静静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帮你,你的身子虚弱,不宜太过激动!”
我哼了一声,重新跳下马,却没有再向后跑,而是无力的蹲坐到了地上,昂头呆呆的望着天空流泪。白衣少年立在我身后,看着我静下来,只是一言不发,陪我一起昂望着天空。
过了一会儿,少年启唇,声音很淡:“他,不会死的,黑轩既然答应了你会放过他,就一定不会再伤他,你可放心!”
心里静了静,我笑笑,笑容和心境一样竟都是如秋风般凄寒:“你是知道的,苻琳曾经找我,要我和薛家投靠他,而我当时对他假意应承,暗中却授意爹爹和皇后、太子拉近关系,太子在伐晋一事上立了大功,又在秋狩上当众拒了金刀,而只为替薛家求情,苻琳和张夫人如此聪明,难道他们会看不出来我和薛家已经暗中投了太子?呵,放过子潇,放过我?苻琳在分封之时就已落劣势,本想凭借薛家的势力力挽狂澜,处境却因我的背弃而更加举步维艰,你说他还会放过我么?恐怕他早恨我入骨,欲杀之而后快吧!指望他放了子潇?呵呵,做梦!就算他不杀子潇,只是把子潇往苻坚面前一送,子潇还会有命活下去?子潇不是你,他不会让自己受辱的!”最后一句话出口。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白衣少年顿了顿,慢慢将头垂了下来,目光流转在我的身上,却带了一丝湿意,半晌,他才开口道:“那又如何?你以为你回去了苻琳就能放过他?既然事情你都想得如此清楚,又何必那么天真!”
我站起身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定定的看着少年,唇畔挽着一丝笑意道:“其实,我一直想和他说,如果这次我们顺利的出了皇宫,我是愿意跟他走的!”
白衣少年身子一震,慢慢地转过了身子不再看我,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好……上天总会垂怜你们的一片真心的,定会还你一个完整的他!”言毕,慢慢地向后踱去。
我心中抽痛不已,刚刚抹干的泪水又疯狂的溢满眼眶,我紧咬着唇角,直至嘴里满是腥甜,我挪了挪身子,却始终不敢迈出一步,只是对着白衣少年萧索落寞的背影泪如雨下。
“凤皇,对……不起!”秋风夹着我柔弱的声音吹向那个孤傲的背影,眼前那抹胜雪的白衣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极慢的转过身子,清亮的眸子已是一片朦胧,痴痴地看着我。
“子潇为了救我,几次以性命相搏,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也许你不知道,幽禁在枫竹阁里的两个月,是我这辈子过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我已哽咽不能语,话语零碎的甚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