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窗外只余寒蛩的凄苦哀鸣之声,缕缕不绝,将我一个浅梦惊醒,看着帘外胧明之月,一时间也没了睡意,索性披衣起身坐着,重新从枕下摸出连风白天送进来的信,翻了翻,眉头又不觉皱了起来。
“秦主苻坚以金刀为赏,以励皇室诸子及朝臣赛以骑射,太子苻宏箭术冠绝,猎珍奇野味无数,拔得头筹,秦主大喜,于众臣前亲夸太子德才兼备,足堪社稷之大责,太子色愈恭,伏地叩谢,拒以金刀做赏,婉言恳请圣上赦谏议大夫薛伽之罪,宽宥之,秦主但笑不语,诸臣及太子见秦主不应不答,遂不敢再提,及至宴毕,秦主再不言说,面露忧色,太子见状忙叩首请罪,群臣皆随太子告罪,主上长叹一声,道:‘薛伽之事休得再提,朕自有安排。’”
太子苻宏为爹爹求情,看来太子及皇后已经将薛家看做同盟了,只是,为何太子与群臣如此恳求,苻坚都不应允呢?按理说,爹爹与苻坚之争的缘由是我,可时至今日我已重新回到苻坚身侧,他还会因何不赦免薛家?那一天爹爹到底和苻坚说了什么,使他如此念念不忘?
心里有些烦闷,没有心思再多做研究,我拿起密信起身下床,在床案一侧的小几上摸到了半截火折子,小心翼翼的将密信点燃,火蝶翻飞,一时间房内被火苗映得通红,我见信已经烧得只余灰烬,怕这突来的亮光引起恋心亦瑶的注意,遂熄了那火,摸黑将地上的纸灰胡乱收拾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回床上躺下。
谁知我还没迈出两步,耳边划过一道劲风,腰间一紧,似被人一把扯住拉到了一边,房内一片漆黑,月色不甚清明,我脚下不稳,一个踉跄便跌进一个健壮的胸膛,我心下骇然,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又是谁派来的杀手?看身手矫捷异常,能轻松地越过苻坚和我在枫竹阁外布下的层层防守,定是武艺高强之辈,难道我的小命就这么葬送了不成?心中害怕不已,我本能的想要张口呼救,却不如身后之人眼疾手快,他一手握住我的双腕,将我的臂膀拧到身后,一手迅速的掩住了我的嘴。身子完全被他制住,我几乎动弹不得,发现来人把我擒住后就再没了进一步的动作,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停了挣扎,老老实实的倚在他的怀里不做困兽之争,落在这人手里,我又不会武功,挣扎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养养精神试着和他谈一谈,就算是死,至少我也要知道我究竟得罪了谁吧。
来人似乎对我短时间内就静了下来很是疑惑,扭头看向我,手腕上的力道却没有放开。我压下心中的害怕,脑子里比之刚才沉静了不少,遂大着胆子看回去,其实夜色极黑,我卧房内又落了帷帐,微弱的月光透不进来,即使我和来人这般对视也丝毫看不清彼此的脸。我笑了笑,用指尖拉了拉来人的衣袖,在他的身上写到:我知侠士不是来取我性命的,我不会反抗,侠士若有事,我们可以静下来谈一谈。
是我听错了吗?还是,我被吓得幻听了,怎么隐约感觉头顶上的人低笑了一声呢?我在心里叹口气,难道说这一年多来养尊处优的日子把自己给惯得娇气了?哎,应变能力差也就罢了,怎到了关键时刻还没挨打就先晕了呢!照理说平日里斗智斗勇的我也没闲着,遇到个绑匪而已,也不至于吓得幻听了吧。
这边我呆愣愣的瞪着头顶上绑匪的两只晶亮的眼睛,心里正在哀叹;那厢里绑匪松了掩住我口鼻的手,也呆看着我不言不语。
我顿了顿,低声道:“侠士夜闯枫竹阁是为何事?”
等了许久不见来人应答,我不禁疑惑的皱皱眉,又道:“侠士不愿说也罢,若是有命在身,绫可不会强求,但是绫可只是一女子,不懂武艺,侠士动手之前能否告知绫可是何人指派?也让绫可死个明白。”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的心里却急个不行,亦瑶啊,恋心啊,关键时刻你们都哪儿去了?如今之计只有尽力拖延时间了。
来人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双眸如星子,直盯着我不放。
我心里有些着急,咬了咬唇再次开口:“我一深宫女子,平素不知与谁结下仇怨,得此下场,还望侠士如实相告。若……若侠士仁义肯放了我,我定不忘侠士大恩,侠士有何要求,只要绫可办得到,一定如侠士所愿!”
夜更深,房里还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人还是直勾勾的看着我一言不发,让我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神又乱了不少。我正着急该如何脱身,却闻身后一声朗笑,声音不大却极爽白,一时有些怔忪。
我眯着眼睛将脸移近他几寸,颤着声音问道:“子潇?”
来人低声笑道:“再往前一寸可就吻上我了,几日不见绫可就如此想我么?呵呵……”
能笑得如此没心没肺,三更半夜闲来无事老往我房里跑的,除了陈子潇同学似乎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我心下松了口气,忙把脸挪开,抬脚踢上他的小腿,怒道:“吓我,吓我好玩儿吗?我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子潇忍着笑松开了我的手腕,却握住了我的手,喃喃道:“不是我开玩笑,是一开始你就非要把我当做绑匪,我可一句话没说。”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料想天太黑他也觉察不到,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想到他一连消失多月,并且连风信上说他被人追杀,心里又担忧起来,不禁柔声道:“这几月你去哪儿了?怎会失踪呢?我无意中听到苻坚要杀你,你可有受伤?”
子潇收了戏谑的口气,低头看着我,一双清眸将我牢牢锁定,声音中虽有不屑,但也带了几分疲惫,只是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洒脱:“我不曾受伤,恐怕要让我们的秦主失望了!”
我低叹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继续追问道:“你与苻坚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无缘无故的他要派人追杀你呢?”
子潇也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用手抚了抚我的脸颊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眼下我来却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你可否愿意跟我走?”
我吃了一惊,呼吸竟变得急促了些,垂头想了一瞬,复又抬眸看向他,哑声道:“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很多遍了,我也拒绝了很多遍,今时今日,我……”
子潇握着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他把脸移近,鬓角的碎发抚上我的脸颊,痒痒的,他的额头与我相触,青松般的阳刚气息瞬间包围了我,璀璨的双眸一眨不眨,颤声道:“如何?”
我忽的莞尔一笑,侧了头低声道:“我,想答应了!”
子潇先是一愣,而后大笑开来,他的猿臂环上我的纤腰,还未及我反应,我的身子已然跌进了他的怀里,他紧搂着我在我耳边喃喃细语,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欣喜:“绫可你答应了?可是真的?”
我轻轻颌首,抚着他的肩立起身子,徐徐说道:“现在薛家已有皇后和太子做靠山,又没了权势,苻坚答应过我要给薛家应有的礼遇,想来他不会再为难爹爹了,伐晋一事也已告一段落,如无例外,苻坚会仔细思考布置后再做决定的,如若那时他还想挥军南下,就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了。而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厌倦了和苻坚周旋,如有机会,我想出宫走走。”
子潇愈加搂紧了我的腰,他蹭了蹭我的脸,缓缓道:“我不在宫里的时候听说你中毒了,昏迷了九天,几近药石无灵,那时便想回来带你离开,却……后来知道了你身子已渐渐好转,却被苻坚困在宣政殿里,苦无机会见你,心里很是懊恼,直到你劝退苻坚放弃伐晋之事,名动天下,我才略略放下心来。绫可,我知道你以前不能随我离开皇宫全是放不下薛家,放不下伯父他们,生怕苻坚找不到你后将怒火移到伯父身上,才忍下所有委屈呆在这里,现在好了,不但薛伯父听从你的意思和太子走近,而且你借中毒一事还让苻坚对鹰士有了动作,这样一来你才可以抽身而退,可以毫无牵挂的摆脱这里。绫可,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心甘情愿的答应跟我离开!”
我皱了皱眉,挽住他的手追问道:“你都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是我让爹爹暗中接近太子的?”
子潇笑了笑,一贯的桀骜不驯,爽朗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我如何不知?王景略十年前私自救下过一批犯了军纪理应被处死的军士,朝堂之上人人皆以为是苻坚下密令将他们暗杀了,却很少有人会想到是他们温润如玉满腹经纶的王丞相用了一招偷梁换柱,暗中将军士换走了,想来,王景略也是甘为苻坚鞠躬尽瘁之人,留下那批军士也只是用于搜集贪官污吏的罪证,暗诛一些朝法纲纪也无力管束的逍遥法外的恶人,并无异心,可是那批军士中个个都是身手矫捷之人,又以时常诛贪官,除恶霸,江湖中人对他们早有耳闻,也十分钦佩他们的义举,只是不知他们背后真正的指挥,乃是当朝丞相而已。军士行动皆以梨花印为号,听闻前些日子紫衣鸾儿和众鹰士相会时曾遇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卫,交战时发现那暗卫身上也有梨花印记,想来,久不露面的梨花军终于以真面目示人了。”
我心中一亘,忙把目光移开,却听子潇接着道:“绫可去看王景略回来,头上便有了这根簪子,这簪子的样式竟与那梨花军的印记极其相似,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