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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大军出发的那一天,风和日丽,天高气爽,是一个很典型的北方天气,王公大臣宫眷皇子侍卫宫女浩浩汤汤,一千多人从皇宫的正门出发,沿着装点得异常隆重的长安街缓缓而行。离开的那一天,我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真龙天子,与其说那是一种威仪,不如说那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气势。苻坚穿一身玄色紧身衣,傲然立于马上,深邃锐利的双眸睥睨着周围的一切,他身姿英挺,骑术超绝,幽黑虎目淡淡扫过喧嚣的人群,所到之处立刻鸦雀无声,竟无一人敢抬头。朝臣和皇子们皆着紧身胡服,骑高头大马,而宫眷们除极少的身体不适乘坐马车以外,大多数竟也骑马相随,往日皇宫里一个个或妩媚或妖娆或清纯或泼辣的曼妙美人,上了马竟都成了真实版的花木兰,俏丽身姿穿插于无数健硕男儿之间,成了狩猎大军中的一道独特风景,我不禁暗叹,氐族果真是马上民族,无论男女个个能骑擅射啊! 刚刚送走狩猎大军回到宫里,我便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搬回枫竹阁,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地盘住着舒服,好不容易盼着苻坚离开了,若此时不走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走了。于是我没有理会恋心和亦瑶的劝阻,径自离开了宣政殿,回枫竹阁居住。 其实我也清楚,苻坚之所以让我住在宣政殿是有意保护我,我也早就看出了身边伺候的恋心和亦瑶都是懂武之辈,绝非一般弱质女流,宣政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明哨暗哨加起来至少也要有百人之多,苻坚虽然不能罔顾礼法将无名无份的我带在身边,但也极尽所能的将一切与我有害的人都带走了,包括萍姑。我也相信我每天的言谈举止苻坚会通过他布置的渠道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想必这一点苻坚也是了解的,所以回枫竹阁的路上除了亦瑶劝过两次皆被我置之不理以外,倒也没有什么更强的阻力来反对。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清晨一觉醒来,薄雾未消,我穿了件浅蓝色的九纱瑶碧缎纹衫,内着一件凌霄百转蚕丝长裙,外罩了条雪织冰绡披肩,挑了双轻便的芙蓉欲晚绣鞋,随便的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髻上簪了景略送的那根梨花簪,只在右耳坠了串水晶琉璃百合钏,便跑去竹林荷池边闲逛。 回来的这几天心里轻松了不少,因着身边有恋心亦瑶的监视和保护,我暂时先让连风离开了枫竹阁,不过他亦没有走得太远,只是在枫竹阁外围守候,以备我的不时之需。刚刚回来的时候我曾找机会见过连风一面,得他亲口告知苻坚已经放雪谦回薛家后,心里着实踏实了不少,苻坚再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好在他对我的承诺还是遵守的。 在竹林中走了一阵,夜雨犹湿,连枝翠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穿梭其间,不觉衣衫微凉,鞋上也满是污泥,我打了个寒战,紧紧衣领,拾步朝林外行去。本就是漫无目的地游逛,不知不觉间抬头看去,眼前是一处精致的院落,院墙不高,院内几束柳枝垂在墙外,也已是翠色不在,只余光秃秃的柔韧枝条了。 我微微皱眉,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以前醉夏住过的小院了呢?眼眸一转,不觉脸上已是红晕微染,我在心里叹口气,怎么一看见这里满脑子里就只有繁茂柳枝下少年少女相拥的旖旎一幕呢?我揉揉眉梢,不禁咬了咬唇,斜眼看了看不远的池边亦瑶若隐若现的身影,甩甩衣袖大步走了进去。 院中似乎还和醉夏在时一样,石桌上摆着她为我晾晒花瓣的竹蓖子,院墙下的几盆百合花也已凋零殆尽,唯有枝骨还在瑟瑟秋风中坚强的挺立着。 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目之所至皆是数月前的旧景,眼前也不时飘出那个神情淡然的沉静女子的灵秀身影,心中有些酸痛,自我在宣政殿醒来后就没有见过醉夏,苻坚既然能够知晓李贵的身份,那么他也会猜到醉夏的身份了吧,那他会如何处置她呢?我也曾派连风暗中打探,却一无所获,醉夏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在我进了宣政殿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虽说我对她多少有过怨恨,但毕竟她曾是最知我心的人,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说彻底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她突然不知所踪,我一样会担心,一样会心忧,半点不会比对雪谦的少。 我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从竹蓖里捻了几片残存的花瓣,痴痴发起呆来。 忽的一声竹木脆响飘进耳中,将我含混的思绪震了个粉碎,手指不禁抖了抖,指间干枯的花瓣便随风飘逝而去,我“嚯”的站将起来,眼神追着声音的出处看去,只见卧房的窗影里一抹雪白一闪而过,四周便又如之前一样寂静了。 亦瑶猛地推开院门,一双美目四处巡视了一番,待看到石桌前无恙的我之后,紧张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些,她垂头向我福了福身,低唤了声“小姐”。 我冲她满是歉意的柔柔一笑,摆了摆手道:“刚才不小心打到了桌上的竹蓖子,不碍着,这院子以前是我晾晒花瓣的地方,曾有一个小宫女看着,现在竟也不知哪里去了,我一时兴起,想试着看看还能否寻到些以前剩下的花瓣,只随便看看,你不用紧张。况且,这枫竹阁外还驻守着好多侍卫,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外面候着吧,有事我自会唤你!” 亦瑶看了我一眼,顿了顿,重新向我福了福身,应了声“喏”,便躬身退了出去。 我兴致满满的在院里踱了几圈,随手翻着院中的竹蓖子,待到脚步声渐止,我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意,又朝院门处深看了一眼,这才迅速闪身进了卧房。 卧房里的帷帐卸了半边,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番,在桌旁站定,口中带了几分淡笑慢慢道:“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在那卸下的半面帷帐后闪出一个白衣少年,眉宇清秀,双眸清澈如泉,一袭衣衫松松的架在身上,让人看不出他的身形。少年向我微微垂首,珠玉般温润的声音便在这有些潮湿的空气中弥散开来:“薛小姐别来无恙。”只是轻轻的一声问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如行云流水一般,俊逸至极。 我抿了下唇,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压下心中情绪,稳着声音问道:“我已无大碍了,多谢关心。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现在你的出现可是很危险的,枫竹阁外到处都有人把守,万一你被发现……”我吞了口气,垂头低叹一声,转眸继续望着他静静道,“我现在没有能力保护别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出事!” 少年面容平静的望着我,一双如漆黑瞳沉静似水,他嘴角微微翘了翘,低声道:“我来只是想问小姐一件事,问完便会离开。” 我深深看着他的神情,眨了下眼睛,侧头看向窗外,倚着桌子道:“有什么事你就问吧!” 少年上前几步,转身来到我的面前,他垂下头默默凝视着我,双眸中一阵波澜起伏,却在开口前的一瞬间归于平静,让我几乎怀疑自己出了幻觉,就在我还回望着他出神的时候,少年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语气中似乎带了些异样的情绪,使问出口的话语有一点点不正常的磕绊:“小姐……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 我闭上眼睛吐了口气,对于他的提问并没有多少惊讶,转身定定的看着他,唇边含了丝淡笑,眼睛里却是一派清明:“是,毒是我自己下的,我本就没想过要嫁祸给别人!” 少年微微一愣,修眉拧了拧,神色却比之前暗了几分,他挥了挥袖子继续道:“是为了重新接近苻坚?” 我咬了下唇,郑重的点点头。 “那这么说来,天下的传闻是真的了?薛小姐才是巧言令秦主放弃伐晋之念的人!”少年不再看我,只是偏过头望着那半面飘摇的帷帐,声音里多了一丝微不可觉的冷意。 我心中一痛,勉强支持的唇角似被那话语中的冷意击垮了一般,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软软的倚在桌子上,似乎没有什么勇气和力量继续望着他,连声音里也带了些疲软:“是,那些是真的,苻坚曾将他伐晋的全部谋划毫不隐藏的说与我听,关于他计划里的遗漏和诟病之处是我提出的,苻坚重新思量再三这才放弃伐晋。”我顿了顿,吸了下鼻子,喘了口气继续道,“不止如此,爹爹已然听从了我的建议,站到了皇后和太子一边,此次太子进谏,亦是受了爹爹的指点。” 少年身子轻晃了晃,良久后才重新转回头看向我,声音比刚才沉稳了些,却有些微的无力,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道:“好,多谢薛小姐如实相告,在下告辞。”言毕便转入了刚才卸下的半面帷帐中,松散白衣中的背影,傲然却孤独。 我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咬着唇站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再不多想,伸手揉了揉站的僵麻的膝盖,慢慢朝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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