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的神情一顿,眉梢微染了一丝牵挂,他慢慢握住我的手,望着我的眸子中含了少许歉然:“绫可,我……”
我默了一瞬,随即抬眸看向他,遮去刚才装作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点点伤痛,只是依旧笑意盈盈:“我知道,虽然不太清楚你和父亲之间到底怎么了,但我选择相信你,也许……薛家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苻坚柔柔的握紧我的手,低叹了一声:“原谅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原因,但是我绝不会伤害薛府一门,虽然薛府现下被囚,可应有的礼遇一点都不会少,薛伽以及你的娘亲们不会受苦,我保证!”
我又朝他温婉一笑,心下稍安,随即低眸漫不经心的看着古琴旁边的那张烟苇笺,抽出手指轻轻撩拨着琴弦,抿唇笑语:“荷初放,久历池塘,只弃情殇……永固,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是一个夏了。”
苻坚几分默然,深深望着我的眼睛,眸中闪着一抹疼惜,却不再言语,只是安静的听着我抚琴,幽黑的眸子却一刻都不曾从我的身上移开。
虽苻坚与我不再谈笑些什么,而我也只是顾着低头抚琴,不去理会他注视着我的目光,但我心里却清楚,第一个目的已然达成,如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果然,第二日清晨,当我还坐在窗旁为连风能否收到我的消息而担心时,恋心和亦瑶推门而入,俯身向我请安:“小姐,尊陛下旨意,特意请三夫人来看望小姐。”
我不禁喜上眉梢,挥手让她们起身,急急问道:“三娘现在人在何处?快带她来见我!”
恋心亦瑶微微颌首,应了声“喏”,回身出门去了,不消一会儿亦瑶领着一个美少妇进了耳房,那美少妇凝肤雪脂,身材高挑纤柔,那微摇的莲步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清濯婀娜,似青莲出水,俏颜天成,她头戴两只恋枝彩蝶细银簪,一头乌丝绾做优雅地望月髻,樱唇浅笑,凤眸清泠,身着一袭浅蓝烟雨暗绸长裙,腰系一根鹅黄薄缎宽带,带尾缀着一串紫晶琉璃,两瓣莲足隐在及地的裙摆里,正是我昨天和苻坚提过的琴艺超绝的三娘。
三娘见我欲要行礼,我却抢先一步上前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笑吟吟道:“三娘,绫可好想你!”
三娘向我柔柔的翘起嘴角,纤纤素手抚上我的乌发,眸中闪着些许晶莹,凤眸却略带爱怜的看着我,笑嗔道:“都入宫一年有余了,怎还是孩子一般脾性?现在是在宣政殿,皇上的寝宫,三娘是要向你行礼的!”
我皱了皱眉,不做解释,只是拉着三娘跪坐到竹几旁,恋心亦瑶二人早已退出门去,紧紧关闭着的房门上投来两抹娇柔的淡影。
我唇畔抿着灿笑倚进三娘怀里,口中满带喜悦地连连大声问着:“三娘近来可好?爹爹身体如何?娘亲的旧疾可曾再犯?泽勋呢,学业是否又精进了?”
三娘垂眸看我,眼中清明,脸上神色却带着一丝难抑的伤痛,语气中却依旧笑意满满:“都好,绫可放心就是,皇上待薛家不薄,此等恩情老爷和我等无以为报,只有寄予你身,你要好好服侍皇上才是!”
我皱眉看着三娘,眼中不觉已经满是热泪,嘴角蠕动,声音哽在喉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三娘忙着伸手帮我抹去脸上的泪,自己却也不觉潸然,泪滴一颗颗无声的坠落在她的似锦衣袂上,瞬间淹没在繁饰的暗纹里,之余一片阴冷的水渍。惊觉自己也已盈眶,三娘又手忙脚乱地抹着自己的泪,一时间室内无语,而我和三娘却早已四目通红。
我强忍下哽咽,平定了下情绪,笑着对三娘道:“绫可谨记三娘教诲,一定尽心服侍皇上,以报皇上对薛氏一门的隆恩!”
三娘轻轻抚着我的脸,一双美目中满是疼惜和不舍,语气却是轻快明朗的:“好。皇上如此疼爱可儿,定不会再让可儿受委屈,可儿在宫中不必为我们挂怀,只要可儿过得开心,老爷和三娘亦是心安了。”
我口中笑声明媚,眼中的泪却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整整衣襟,我冲着三娘俯身拜下,三娘忙伸手拦我,我却不理,执意将头磕在地上,再次起身看向三娘时,眼中多了一抹果决和坚毅。
三娘看着我久久不语,我却抹掉脸上的泪,嘴角愈发高扬:“对了,前些日子绫可身在枫竹阁,错过了如诗春景,心中很是遗憾,心想百花齐放,碧草盈绿踏马游湖该是怎样的场景?不觉便想起了遗落在家的那幅心爱的陌上烟柳图来,只记得貌似去年在水阁丢了后就一直没有找到,三娘回府后可要帮绫可仔细找找!”
三娘秀眉微皱,美目中闪过一丝疑惑,我在罗袖中抽出那管紫玉箫,遥遥向三娘指了指,三娘了悟的点点头,神色一顿却又蒙上一层心忧。她一边娇声向我应喏,一边用手指沾着杯中的茶水慢慢在竹几上写下几个字,我探身过去,看完后心中却一片寒凉:不知子潇所踪,此事与锦儿公主有关,子潇已被革职。
三娘见我面露悲戚,一下将我搂进怀里,贴着我的耳朵喃喃道:“可儿,子潇的事情你可放心,三娘知道你并不是真心愿意留在这里侍候皇上,可是可眼下的局势,你只有在皇上跟前才最安全,薛府的事情不必挂怀,老爷进宫面圣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府中一切安好,你且保重身体,小心行事!”三娘挺直身子扶着我的肩,带着曼妙清香的指间为我拢齐微乱的秀发,向我微微颌首后向着门口高声说道:“陌上烟柳图三娘会尽心帮你去寻,皇上对你用情颇深,亦对你如此疼爱有加,可儿万不可再辜负皇上一片心意,陷老爷于不忠不义,好好照顾自己,天色也不早了,三娘该回去了!”
我满脸不舍的拉住了三娘的袖子,三娘笑着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低在我耳边道:“绫可,子潇待你之心可鉴日月,若有一日他有机会带你离开,答应三娘,别再顾虑太多,跟他去,薛家的债不应该由你来偿!”
我凝眉疑惑间,三娘已经起身出去,耳房中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安宁,只有三娘拂袖间的淡淡清香还在鼻端悠悠弥漫。
不知道是三娘劝我好好对待苻坚的话让他心安了少许,还是这些天我对他的温柔态度起了作用,他不再让恋心亦瑶像看守犯人一样看管我,而是允许我在他上朝的时候出殿散步了,如此一来我倒也自在了几分,至少和枫竹阁的连风互通消息时少了几分障碍,变得方便许多。
装作浣花照水栖近水渠,我蹲下来对着无波的水面轻抚着秀发,眼睛却早已有意无意的在水面巡视。不远处飘过来数片枫叶,当先一片的叶尖上缀着一个编做梨花状的细草环,我心里一紧,在岸边找了一根枯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渠水中的水藻,水面受了波动,浮在上面的枫叶立即四散开来,我轻轻搅动着渠水,带草环的枫叶渐渐向我飘过来,掩袖将枫叶捞起揣在怀里,我扔了枯枝起身向远处照看我的恋心和亦瑶笑了笑:“渠水清凉宜人,玩的久了些,现在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恋心亦瑶应喏跟在我身后随我回房。
掩上房门,我挥手让她们退下,躺回床上卸下了床帐,这才将怀里的枫叶取出,将叶柄悬下,揭去外面的一层薄枝皮,一段小布帛便在眼前,我将不薄展开,一行整齐的小字跳进眼里:雪谦被囚,陛下暗派杀手杀陈。
我心中震惊,雪谦被囚,苻坚派杀手暗杀子潇,怎会这样?虽然那天无意中听到苻坚与另一个人密语提到子潇,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才派连风去查,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苻坚会派人暗杀子潇!究竟怎么了?究竟在我幽居枫竹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苻坚怎会突然想要杀子潇呢?既然苻坚暗中派下杀手想要取子潇性命,那么派出的应都是武艺高强之辈,虽说子潇身怀绝技,但他始终是一个人,又如何敌得过苻坚刻意布下的天罗地网?我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只有紧紧的抱着紫玉箫在心中默默的想,子潇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的……
毕竟是心里装着子潇和雪谦的事情,我已无胃口陪苻坚吃晚饭,但是为了不惹人怀疑,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两口,苻坚见我食欲不振神色恹恹,以为我中了暑,立即招了太医来替我诊治,我也没有推辞,因为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没有什么可以轻易动摇的,我只是心病,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我越是遮掩反而越容易使他起疑。果然,几个太医轮番诊治后只是说我心神不宁而至食欲不振,需放宽心旧疾才能好的完全,这却正中我下怀。
苻坚皱眉看向我,语带心忧:“绫可,这些天你都在想些什么?和我在一起不快乐么?到底为什么忧心至此?”
我在心里暗叹一声,一面应付你的多情,一面要假装温柔顺从,一面还要细细思考如何才能让你这个死脑筋放弃伐晋的念头,你说我如何快乐?
心虽如此想,面上我还是略带忧虑的看向苻坚,柔柔开口道:“绫可和永固在一起的日子自然很是开心,只是……”我低眉叹息一声,子潇之事我不能提,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雪谦置之不理,她是因为我才身陷囹圄的,“雪谦是从小就跟着我的,我待她亲如姐妹,枫竹阁几次遭难她都对我不离不弃,我危在旦夕之时又是她肯冒死出阁为我寻太医,我肯定这次下毒害我之人绝不是她,陛下可否放了她?”
苻坚面色冷然,看着我淡淡道:“是谁告诉你我将雪谦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