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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三更时分,模糊间听到有轻微的推门声,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倚在桌上的半面身子已经僵硬的没有了知觉,呲着牙晃了晃酸胀的胳臂,在桌上摸着了火折子,顺势将眼前的灯烛点亮。 苻坚正揉着眉心向内室走,微弱的烛光照在他庄严肃穆的漆黑长袍上,袖口的祥龙花纹更似活了一般,须鳞爪尾都像隐在飘渺的薄云之中,让人看不真切。苻坚脸上写满疲惫,平日里锐利的双眸也似瞬间没了神采,眼睑低垂,浓长的睫毛如羽扇般遮住眸中的神情,借着一缕昏暗灯烛影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似是觉察到了房间里的异样,苻坚垂下手,整整衣冠,换了一副轻松神情步进房中来。见我一人衣衫整齐的跪坐在小几旁望着房门口的帷帐出神,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还没睡么?你的身子还没好,怎能熬夜呢?快去休息!”苻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怒,嘴上眼里却是笑的暖意洋洋。他在我身边轻轻跪坐下来,双手抚上我的肩凝望着我,黑瞳中是一片宠溺和温柔。 本想着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却碍于两人跪坐的太近,不好动作,只能作罢。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安静的回望了他一眼,低头绞着手指细声道:“我在等你,有话要和你说。” 静默了一会儿,发现身边一直没有动静,我拾眸看向他,似乎是觉察到了我探寻的目光,他忽地停下揉着眉心的动作,紧闭的双眼倏忽睁开,眉梢眼角上些微的劳累还未藏起,眼睛里却是一片清明柔和,他嘴角含了丝笑意,不好意思的对我说:“方才你说了什么?我有些走神,没听清楚。” 我看着他的疲惫模样,又瞧瞧外面业已漆黑的天幕,心里哀叹一声,君王也是不好当得呀,虽有着令旁人企羡的无上权利与财富,却也担着天下之人的苦乐危安,一摞摞奏折,密密麻麻的书写着不一的时务政事,税收,盐铁,水利,农桑……关乎百姓的任何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放大到整个国家来看,就件件都让人头痛不已,只能斟酌再三。往常处理政事到半夜三更,对于苻坚来说似乎已经惯事了,至少在我身子好些了以后他都每晚三更之后才从太极殿里回来,只是看今天他的神情好像反常了些,以前就算再疲惫,我扶一扶云鬓的细微动作他都能丝毫不差的收入眼底,怎么今日却连我对他说话都满是心不在焉。 看他如此神情,眸中散落着几条血丝,紧皱的眉头处已经深深刻下两道刀凿般的皱痕,明明累到不行却还硬撑着陪我言笑,心中有些不忍,罢了,雪谦的事不急在一时,说到底雪谦也是我唯一一个带进皇宫的贴身婢女,苻坚要动她,我不可能一点风声也不知。 我蠕蠕唇,将滑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摇摇头,微微抬眸看他:“什么事让你如此费心?如果真的累了,就去好好休息吧,皇上也要适当的给自己放一天假呀!磨刀不误砍柴工,养好精蓄好锐才更有精神处理百姓的事。”言毕扶着他的胳膊立起身来,慢慢挪步向外间的耳房行去。 刚刚迈出几步,身子却呆在原地动弹不得了,我回身顺着半悬的胳膊望去,苻坚拉住我扶着他臂膀的手定定地看向我,黑瞳里泛着几分柔情:“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好吗?我心烦的厉害!” 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瞬,我心生恻然,顺从的点点头,重新跪坐回原来的锦垫上,苻坚从屏风上取了一件他的单衣搭在我的肩上,这才回神看着微弱的灯火悠悠开口:“今日在朝堂上,臣子们对我打算出兵晋国的想法褒贬不一,已然明显分作两派,反对派以安乐王苻融为首,集合了多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势力甚大,而支持我的却只有秘书监朱彤和大将军慕容垂、姚苌三人而已,伐晋之事障碍重重,才会如此头痛。” 我微微颌首,心里计较了一番,想着现在朝堂上若不是达到了水火不容的样子,苻坚也不会如此尽心费神左右斟酌不定了。慕容垂和姚苌支持么?我在心里冷笑一声,那两只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一个是前燕的投降贵族,一个是羌帅首领,他们在这件事里打的什么主意,旁观者是一清二楚的。倒是苻融的举动让我十分意外,先前带头反对苻坚伐晋的可是太子苻宏啊,怎么到了今天公开挑明立场的时候却不见太子的影子了?虽是苻坚的爱弟,但是感冒如此风险与苻坚对立,苻融其人也不简单。 默了一瞬,我并不打算直接表明自己的观点,苻融和众大臣都办不成的事,我一个仅凭君宠保安危的弱女子又如何能够劝得动苻坚放弃征伐的决心?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苻坚对我呵护备至疼爱有加,那是在我不涉足政局的前提下,若是我此时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的告诉苻坚他若出兵必败,想必苻坚一定会真的轻信那市井传言,把我当做乱世的妖孽给抓起来的,那么我苦心孤诣费劲巴拉的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还差点真的一命呜呼了,精心地一番计较岂不是付诸东流了?原本在苻坚的眼皮子底下让自己中毒就是为了能够有机会重新见到他,如此一来我才更有说话的余地,就算不过问政事,在宣政殿里偶尔对苻坚发表一下自己只言片语的建议,耳濡目染,苻坚也会听进一些的。 我拾眸试探着问道:“如果朝堂上的大臣们都顺从皇上,支持皇上伐晋,皇上可有什么具体的作战计划没?” 苻坚愣了愣,起身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转了两圈,他从外室的几案上抽出一卷帛书,在我眼前摊开,将昏暗的灯烛拨亮移近,神情专注地用手指了指帛布上黑色的墨汁写就的一个大大的“晋”字上,自信满满道:“这几年我刻进农桑,兴修水利,充实国库,现不说已经国富民强,但也是物资充实人丁兴旺之大国。如今四方大定,只剩东南这一隅尚未归属,晋国正值内乱时分,八王乱晋,防守空虚,赋税沉重,百姓叫苦不迭,已成天怒人怨之势,此乃我挥军讨伐的天赐良机,”他的手指从帛书上一个工整的“秦”字沿着一条曲折的行径画向“晋”字,他勾了勾嘴角,眼睛里又恢复了平日的锐利果决,他挺身跪坐在那里,双眸紧盯着那份简单的地图,脸上带着异样的兴奋和激动,如夜般的黑色衣袍装点着他如山般英挺的身姿,那举手投足间的磅礴气势愈发衬出他慢慢弥散在空中的的王者风范,他像是有满腹经纶却始终怀才不遇的书生偶然间遇上了伯乐一样,对着我倾吐出他深思熟虑了良久的计划,“以晋国内乱我需加强边境防守为名表面上从各处封地上征兵训练,暗自里却抽调出各地县的军队和武装,以伍里为单位征兵,将征得的士兵分成三部分,分别由善战的大将亲自训导教练,并且指派人选去择选好马,铸造兵器,意在短日之内达到兵强马壮,后分兵三股,一左一右一中包抄夹击直攻晋国在北地最薄弱的守卫——”苻坚指间轻敲着一个黑色的小墨圈,声音慨然,“襄阳,打开晋国北边的门户,然后挥师直入,晋国地势平坦处居多,军队又大多不善马战,我铁骑到处定是一片归降,那时占领晋国都城健康亦是指日可待,则大事可成矣!” 我的目光一直沿着苻坚在地图上的指点而转动,耳里听着苻坚对军事作战的一步步筹谋,脸上惊讶的神情愈发闪现。听到这样精彩的作战布局,从征兵到用兵,无一不精细,我骇然,然后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苻坚是当之无愧的乱世英主,进兵攻取襄阳,这是一个上上之举,看上去舍弃北边富饶的汝镇而单单选取贫瘠的襄阳作为首战有些舍本逐末,但细想之下,这却是一个牵制敌人,从而掌握主动的关键之选。 襄阳被山临水,易守难攻,是古来兵家的必争之地,但是此地山势险壑水流湍急,地势极不易于行兵作战。一是山谷之处攻军粮草易断,二是凭借天堑拦路高山做盾,极少有攻军能够进得襄阳城内,就算是勉强攻进去,守军以逸待劳,攻军亦是只有束手就擒之举。所以,凭借这两点,在晋国内乱正盛的这个时候,驻守此地的司马姓氏的王爷便不假思索地放心将襄阳以及周围几个郡县的军队调走了,此时的襄阳虽险,却也已是无一强兵劲卒驻守,倘若智取,并不是没有一举而下的可能。可是,这要冒多大的风险呢?到头来又会有几分胜算呢? 我在心里踌躇,虽然明知我这个毫无作战经验的军事盲能想到的,能征善战的苻坚自然也一定早就想得到了,却还是忍不住皱眉看向他,疑声道:“计谋虽好,可是陛下想没想过襄阳的地势?我军若强入,不等守军来战,就势必危矣!” 苻坚朗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豪迈,他捋捋衣袖慢慢将地图卷起,一双黑眸更是晶亮异常:“朕自有妙计,绫可等着瞧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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