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惯她这副害了人还清淡如常的模样,起身摔了门就往外冲,走得不快,一路上却总是喘着粗气,手有些不自然的发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真是气急了,把萍姑、少年加诸在我身上的怒气一股脑的全撒在了醉夏身上。
越想越气,萍姑竟然如此戏弄我,利用我和薛家一次还不够,还想要下一次么?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以前在宫里我举步维艰的时候,是她伸手帮我,原以为她一次次的护我,一次次的帮我化解危机,甚至连她与苻坚、姑姑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应该可以视她若友了吧,却没想到这位名义上的朋友对我动起刀子来丝毫不比敌人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别人要害我,起码我会有所防范,她要害我我却半点儿准备都没有。是啊,有谁会想到一个和你交过心、冒险带你出宫去见心上人的妩媚女子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往池边的小亭走去,在小竹林与柳幕相交处,一抹如雪白衣伫立池边,纤长的身姿淹没在翻飞的柳枝中,看着他那料峭的背影,突然一股莫名的心痛涌上心头,虽然心里滴泪般的撕扯,可是我却始终移不开注视的眼睛,脚步何时停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到他独自一人伫立在那里,我也很想停下来,可是却迈不动脚步靠近他。突然联想到了一件事,我蓦地大吃一惊,连嘴唇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少年似是感觉到了有目光注视着他,他转过身来向我所在的地方望过来,虽然相隔十几步之遥,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眸中漾着一种我琢磨不透的神色,心头的怒火早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消失殆尽,我怀着忐忑的心神缓缓向他走过去。
“萍姑走了?”我问。
少年轻轻颌首,清泉般的眸子却一直没有从我脸上移开,眼睛一眨不眨。
我并没有因为少年的唐突而恼怒,反而笑了笑,拾眸看向莹碧的池水中才露尖尖角的嫩荷:“刚刚那出戏演得实在是好,就是,下次能不能别把我定位成一个横刀独爱的坏女人?”
少年眸中掠过一抹吃惊之色,望着我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研判。
我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心里却大致将事情发生的种种贯穿起来,下定了决心后,我又开口道:“呵,不过演什么角色对我来说也没关系了,我没心思再去和萍姑打游击了,她有什么目的我心里明白,可她若要再想拿我和薛家做踏脚石,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我将目光移向他,唇畔的笑意愈深,“告诉她,由于她的再次挑衅,我被迫决定改变我之前的计划,我会想办法去见苻坚,或者,让苻坚来见我。”我仔细收录着少年的神色,唇角勾了勾,“如果她能保证我再也见不到苻坚,那么我就甘心在枫竹阁度过残生,随便她想做什么,我绝不插手;但是,如果她对她的布局没有把握,那就劝她趁早收手,现在还有转换的余地!”
少年微微皱了下眉,淡淡道:“为什么决定去见苻坚?虽说现在被禁足在枫竹阁,可这也不是在后宫纷争中全身而退的一种方式么?你也说过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我轻轻吐了口气,笑道:“不错,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但是要看得到这种日子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如果我因为自己的一时安逸而抛开所有,冷眼看着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不该牺牲的性命牺牲,那么我还有何安逸可言?躲了许久终是躲不开这纷争的漩涡,但是我不想成为这场政变的导火索,如果想方设法见到苻坚说几句软话能够多少挽回一些,我乐意去做。”
少年深深看了我一眼,陷入了沉默。
与少年分手后我快步奔回我的小院,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绕了几圈后悄悄走进了旁边的耳房。
“连风,我有要事托你去办!”我回身将门插紧,还未坐下便急急开口道。连风伤好后就一直没有离开,继续住在耳房里,他说这是景略临终的吩咐,要他时刻保护我的安危,而我也因为禁足枫竹阁消息闭塞,有心把他留下,在必要之时好向外面传递一下消息。
连风从帐里转出,将随身佩带的宝剑放回身侧,沉声道:“小姐请吩咐。”
我顾不上和他多礼,找了张靠他近的椅子坐了下来,默默想了一会才朝他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连风依言弯下腰来,我在他的耳边细语一番,话毕,他剑眉微皱:“其实小姐不需如此,让我直接去查便可,何必绕个圈子?”
我叹了口气,悠悠道:“实在是我也不清楚实情,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因此才决定要你暗中打探一下。我有我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选择最后一种方法的,这个你不必担心。但是要记住,不管情况如何,千万不要和鹰士硬碰硬,一切能避则避!”
连风犹豫地点点头,向我抱了下拳,转身走向耳房帐后的一个柜子,从第二层抽屉里拿出两个红绸封口的小瓷瓶,细看了一眼,握在手心,转回我身边站定,略带迟疑的将手中的瓷瓶推到我面前:“小姐,青花瓷瓶里是你要的药,白瓷瓶里的是解药,如果小姐服了青花瓷瓶里的药在三天后没有吃白瓷瓶里的解药,那么小姐的性命危矣!小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兵行险招!”
我笑笑,接过两个瓷瓶收进怀里,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分寸,你放心吧!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连风垂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果决:“连风和暗卫定会保得小姐周全!”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房。
万籁寂静,夜风拂面,星辰满空,夏虫已经开始耐不住春夜的冷清,三五成群地幽幽细鸣起来,夏花开得极尽绚烂,满园满室皆是隐隐的香甜。
枫竹阁外的侍卫照例在巡查完外院之后将守夜的任务交给了下一班侍卫,正待离去,忽的天空中几簇光亮腾空飘起,定睛一看,是三只莹白的孔明灯乘风而起,随风飘散开来,其中一只貌似是飘向了宣政殿的方向。天灯上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在灯壁上写了些字,虽是寥寥几笔,但字体隽秀清雅,一看便是出于女子之手,而再看天灯升起的方向,正是枫竹阁的内院。
我心思复杂的将手中的火折子收起来,起身准备回房去,刚一转身便看到了立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那抹白衣,我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朝卧房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见少年清润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我闭目轻轻叹口气,没有回头:“你都看到了还要问?”说罢也不待少年回话,匆匆逃离。
第二天清晨,夜雾刚刚散去,旭日春晖将点点暖意洒上嫩绿的枝叶,将叶梢上的露珠点缀的更加晶莹,晨风缓缓吹入室内,窗上的木坠儿风铃碰撞在一起,圆润的声响在屋内萦绕盘旋。
雪谦急急推门进来,看见我衣饰整齐脸色苍白地端坐在外室的椅上,脸露惊讶之色:“小姐起的好早啊!”
我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脊背,淡淡道:“可是有什么事?”
雪谦盯着我细看了几眼,圆圆的眼睛里有些疼惜,更有忍不住的惊喜,她悦然道:“小姐,今早李公公奉圣上的旨意,将枫竹阁外的侍卫全都遣走了,看样子陛下的气消了呢,小姐终于可以不再过没有自由的日子了!”
我在心里苦笑,雪谦啊雪谦,自从进宫的那一刻起,我何曾有过自由?
“李公公可曾传过什么话,说我可以自由出入了?”我问。
雪谦皱了皱眉,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低低叹了口气,抬头笑着看向她:“无妨,总归是件好事,凡事总要一步步来,别苦着脸了,快去把我柜子里的几件衣服浆洗一下,皇上会见我的!”
雪谦黯然的小脸一下子又恢复了先前的神采飞逸,点头如捣蒜,手忙脚乱地把我衣柜里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抱了满满一摞,笨拙的向外走,边走边说:“只要小姐没事了薛家就没事了,皇上盛名,不会冤枉好人的!”
我看着雪谦离开的影子,心里一阵酸苦。
如我所想,虽然枫竹阁的侍卫撤走了,但是苻坚却丝毫没有恢复我自由的意思,赦免的旨意迟迟没有下达,但是院子里却意外的多了几个粗使的仆人,细问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李贵奉命挑了送来的。
看着他们在阁里洒扫庭院,我暗自哼了一声,苻坚一片好心,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他人的眼线,也好,有了他们,我就不怕枫竹阁里的事情传不出去了。
醉夏悄悄带进来的白衣少年在我放天灯的那天晚上就消失了,不止如此,关于少年在枫竹阁的一切痕迹也都被人悄无声息的消灭的干干净净,在人前,醉夏还是和以往一样在我跟前尽心服侍,我也尽量使自己和以前一样亲切待她。所以外人眼中的枫竹阁虽然不似以前那般圣恩浩荡,繁华锦绣,却也一片主慈婢忠、宁远安逸,加之苻坚对我态度的转好,一时间朝堂后宫议论纷纷,沉寂了三个多月的枫竹阁再次成了新旧宫人口头上的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