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屋里郁郁的躺了两天，心里才好些，独自一人挑了没人的时候捡着孤僻的小路在枫竹阁里转了一圈，信手采叶摘花，逐柳絮，扑蝴蝶，一通玩耍下来，忘了该忘的，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不似前些天的郁郁寡欢。 连风办事还未回来，雪谦解忧又不解世事，一到夜晚，卧室和耳房里静谧出奇，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以前，我还可以和醉夏吐吐心事，可是现在，我宁愿就这么闷着也不愿跟她多说一句，要知道，她心思缜密细致，说不定我不经意提了那一点，经她一番计较就成了萍姑的另一个阴谋。还有，就只能说是我心里有鬼了，总觉得自己有横刀夺人所爱的嫌疑，虽然，虽然那只是在某个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氛围里，造成了我某方面不恰当的联想，可心里还是梗着根刺一般，郁闷的不行。 甩甩头，点一炉熏香，推开两扇窗，看着星光月光倾泻进来铺了一地，似是将满天澄净银辉铺进心里，那样洞亮，干净。 倚在窗口，觑着悬在上面的风铃，忽的很想子潇，这样相似的夜，这样相似的景，若是少了他的出现，少了他习以为常的惊吓，似乎像缺了什么似的。 拉起滑落的外套，我伸手取了斜挂在墙上的紫玉箫，凑在唇畔，双眼微暇，缓缓吹奏。箫声，月色，清风，影动，一曲还未结束，已感觉身边多了一处呼吸，隔着窗台站在窗外，目光在我身上流连。 我嘴角含笑，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只是将头微微扬起，探出身子，笑着打趣道：“如果我说，好些日子不见，想你了，你信不信？” 竖起耳朵准备听子潇爽朗无羁的笑声，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什么声动，没有笑，更没有言语，若不是淡淡的呼吸拂在面上，我几乎以为桀骜不驯野性难训的陈公子就这样被我的几句话给吓跑了。 脸又移近了两寸，我似乎已经嗅到了他身上夜露和枝叶的味道，笑意更深，神色反而显出几分落寞：“吓坏了？呵呵，不逗你了，陪我赏月吧，你说得对，我怕黑，怕孤独，怕一个人等到天明……今夜睡不着，你愿不愿意陪我一会儿？” 话音已落良久，却还是不见身前有动静，我不禁皱眉，子潇转性啦？抛了豪放改走深沉路线？ 我佯装生气的撅着嘴，哼了一声，冲他吼道：“喂，愿不愿意你倒是给个话啊？” 身前又是一阵沉默，仿佛我的吼声石沉大海，不但没有回音，甚至连一点浪花都未惊起。 感觉有些不对劲，以前子潇不是没有跟我开过玩笑，只是从未惹我生气过，从来是事不过三，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又皱眉，有些心忧的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明眸渐入视线，澄澈，干净，不染尘埃，冰光玉眸迷雾般将人笼住，几乎让凝视他的人通通溺毙其中，那幽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两个惊住的我。鼻尖几乎触到鼻尖，唇与唇之间，只有寸余。 我轻轻“啊”了一声，赶忙把探出的身子收了回来，低下头神情复杂的看着窗外的人影，脑子里却已经停转了。 松垮的白衣铺在窗上，与月之清辉融合交错，难分彼此。眉间乌发缀着夜露湿漉漉的垂着，勉强绾起长发的玉簪旁别着一枚乳黄色的小花，夜风吹动松散的发丝，朦胧中似是谁家仙人乘月而来。 “对不起……今夜月色正浓，我睡不着，起来走走，听闻这里阵阵箫声悦耳，便信步过来了！”少年微微翘了翘嘴角，清灵的声音中却带出一丝自我嘲讽的意味。 我怔怔的站在窗内有些不知所措，一手拉住外衫，一手扶上窗户，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少年垂首细细看了我一眼，修长的手指也扶上窗户，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开口，声语中带着询问和零星入耳的渴求：“结伴赏月如何？” 不料他开口相邀，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是半张着嘴呆呆望着他。 “我知道有一处，夜里赏月甚佳，可否愿意同行？”少年见我不语不动的愣在那里，不点头也不摇头，他顿了顿，似乎不想放弃，双唇轻启又追问了一句。 “呃……”我满腹踌躇，抬眸重新对上少年的眼睛，心里渐渐清明，还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躲得一时还能躲得一世不成？本来就是我胡思乱想在先，他一点不知详情，那日他为我包扎伤口本是好意，却遇到我那般对待，他不但不埋怨，反而将我受伤一事告诉了醉夏，让醉夏来看护我，一片好心，我又如何能够错怪于他？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更何况，醉夏能悄然带他进来枫竹阁，自然是得到了萍姑首肯，纵然我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加之他与醉夏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看他的神色似乎也打算在枫竹阁随醉夏长住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以后相遇的机会多着呢，把关系弄得僵了对我们彼此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少年见我颌首，将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到我的面前。我默默注视片刻，理会了他的意思，轻轻将扶窗的手移了，放进他的掌心。 少年手指微微收紧，用力一带，我便以蝴蝶展翅般腾空的方式越出窗户落在了他的身侧。少年并未立即放手，只是用一双夜风般清冷中带着浅浅温柔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 觉察到了少年的神色，我用力挣了挣被他攥在手心的手指，少年这才惊觉，把手放开。 “去哪里？”我问。清风拂面，花香四溢，虫鸟幽幽低鸣，夜阑如此温馨，似乎连我的声音里也染了些许轻柔。 少年收回目光侧头扬目看向屋顶，转回时我的腰间收紧，裙缦翻飞，身子翩若惊鸿再度腾空。突然被人拦腰揽住，我身子不稳，情不自禁地向前倾去，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他的肩。虽只是一瞬间的亲密接触，我的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自在，身子刚一站稳就立即把手收了回来。 少年也把胳膊从我的腰间移开，却没有立即松手，而只是顺势端住了我的臂肘，扶我稳坐在屋脊上，他才收回双手在我的一旁坐下。 举头望着夜幕中的婵娟，四下没有阻碍，月的光辉放肆的流淌在发上肩上，那一轮玉盘悬挂头顶，丝毫不吝啬它的光华，和云共舞，与星同乐。 这是我进宫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星空朗月，虽然常常举头望月，但是草木幽影中穿窗而望的感觉和现在大相径庭。应景观月也许更加清幽诗意，无边天幕只截一段美景细赏，落在眼中，月是月，星是星，星月相左只是小庭中对饮抒怀的一角陪衬，更适合游子思乡思妇盼归。而这种苍茫大地唯我与星月相对的观赏，更适合用苍渺来形容，这如同大漠中一缕孤烟直上，瀚海天际一轮明日渐起，是粗犷，是豪情，更是一种视若无人的广阔。 终于暂时逃离了这片精雕细琢的囹圄，巍巍皇宫在我脚下，终于可以暂时抛开一切它加诸在我身上的不情愿，完完整整的置身在澄净银辉之中了。 心中豁然开朗，仿佛只要我对脚下的一切视而不见，它们就不会存在，只留下我和月，和星，和……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屋顶上的月光会是如此的皎洁，胜过窗中的许多倍！”我保持着昂头的姿势，目光迷恋的看着夜幕中的月，似是自言自语地悠然开口，“在我以前的记忆里，百合谷中的月色最美，其次是长安街上灯火辉映中的月，枫竹阁里穿窗而望的月，从来和我一样孤独。” 感觉到少年似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和我一样举头遥望着那黑暗中最美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如夜色一样静谧温润的声音在身周响起：“唯有明月寄相思……” 是啊，唯有明月寄相思，不知今夜这一轮玉盘又承载了多少女儿的绵绵情意，我心似明月，此情君可知？ 我苦笑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少年没有接话，我们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一片寂静。同望着月亮，同享着这份难得的惬意。 “你如何知道的《孤芳》？”良久，我舒了口气悄声问道。心思越静，越是觉得有些东西愈加清明，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你在担心他？”少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向我反问，眸光随着月光洒在我的脸上。 我蓦地神色绷紧，抓了他的衣袖急急道：“你都知道什么？”当然，我是指凤皇和那幅画，而不是凤皇和我。 少年的目光在我脸上稍作流连，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我抓着他衣服的手，淡淡道：“他值得你这样？” “这些你不用管！”我收回手，垂下头，“我不能确认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但是能不能求你永远不要把自己知道的或是猜到的透露给第三个人？” 少年微微侧头望着我：“为什么？” “不想他有危险，就这么简单，一个……女子的心愿！”我吸吸鼻子，抿紧唇角回望着他说。 “好，我答应你。”少年深深看了我一眼，双目微瑕，“他何德何能，此生有你这样的人时刻牵挂！” 我笑笑：“此生无所依托，能有一个时刻牵挂着的人也是好的，否则，人生这口枯井就只剩无味的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