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当她把缣帛从铜镜中取出时,却听见窗户处微微的异动。她急忙转身,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便到了她面前。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时间,手中的缣帛已经被夺走。
黑色身影从她身旁掠过,距离她有好几步远。
“荆轲?”
荆轲似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打开手中的缣帛细细地看了一遍。小小的一方缣帛,上面的内容倒是挺丰富的,提及的药材估计着有百八十种吧!而且每种药材的份量都是规定好了的!
“荆轲,配方到手了吗?”太子丹的声音自外而入,让舞汐猝不及防地抬起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太子丹施施然地走进寝宫。他的身后还跟着但笑不语的田光。两个人似乎看了很长时间的戏,一场由他们主导的戏……
舞汐脑海中轰隆隆一阵闷响碾过。“你们……联手设计我!”
荆轲将“噬情”的配方收好,才冷冷地看着一脸激动的舞汐。“应该还有一份配方!”拿到手的只是“噬情”的配方,还应该有一份克制这种毒性的配方。
“呵呵~~你们以为我会蠢到把两份配方放在一起吗?”舞汐的眸底隐隐发红,看上去整张脸都显出几分阴狠。
“荆轲,不要以为拿到那份配方就能救得了夏玉房。在研制出解药之前,你们还不是得求我!”
荆轲微微偏过头看向太子丹:“太子怎么说?”
“荆轲,我已经尽力了。”
“太子的意思是说用这一份配方来换取荆轲为你卖命吗?”
“荆轲,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取到另一份配方,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舞汐的眼眸里迸发出寒光,想不到他们设计了她一次之后,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讨论是不是可以再设计她一次!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痛,开始在周身漫延开来……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嘶吼着。“否则我让夏玉房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废人!”
她看着太子丹的身影慢慢地自她的视线中抽离,背靠着梳妆台缓缓滑落在地。殿下,为什么要逼着我恨你?我是那么地爱你,你却一次一次地要将我的爱颠覆!为什么?为什么?
走在宫廊上,荆轲一路俱是无语。
“荆轲,虽然只拿到一份配方,但是太子殿下好歹费了这么多心思。你不会让太子白白费了这么一场心思吧!”见太子丹和荆轲两个人都只顾着闷头走路,心里干着急的田光只好出个声儿打圆场。
田光开口,荆轲也不好继续撂脸子。“太子真的已经尽心尽力了吗?还是说太子根本无意将两份配方全部交给我?”也许,玉房说的不错!只要太子丹肯,他就能够对付得了舞汐!关键只在于,他要利用舞汐到何时!
“荆轲!”太子丹难得露出厉色。“你这是在侮辱我对玉房的感情!”
“也许,侮辱了太子感情的是太子你自己!”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入咸阳刺杀嬴政了?”
“不,我会去!”
明月如钩,荆轲一如以往那般斜靠在庭院里的树干上,淡薄的月光穿透层层的枝叶,洒在他落寞在身影上。
“什么时候启程去秦国?”玉房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旁。
荆轲的目光执着地透过枝叶去追逐月光。“应该快了吧!如今太子丹正在寻找铸剑大师徐夫人,打算铸造一柄锐利的匕首,到时候一击即中,让嬴政再无生机。田先生也在筹划着完整的行刺计划。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就该去咸阳,会会嬴政了!”虽然在现代,他见过那个男人,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今他却是秦国的王,即将一统天下的皇!
“荆轲,你把这个带上。”她从头上拔下那根碧玉簪,说着要把它给荆轲,却迟迟地不肯交给他。那上面还有政亲手刻的“阿房”两个字呢!
荆轲好笑地看着她好似被剜去一块肉的神情,漆黑的眸底漾出丝丝柔情。“若果真舍不得,就别舍了!瞧你那表情,好像我要抢走你的宝贝似的。”
“……它就是我的宝贝嘛!”玉房难得的淘气。
嬴政才是她的宝贝吧!荆轲心里黯然,脸上却是挂着浅笑,伸手抚着她柔顺的秀发。“玉房,把玉簪留在身边吧!这是你的一份念想,少了它,在这燕宫里,你会更加空虚的!”
咬了咬牙,玉房心一横,将玉簪放到荆轲手上:“还是你带着吧!万一到时候政不相信你的身份,你就用它来证明。”
荆轲握住玉簪,开着小小玩笑:“你说,嬴政会不会一看见这支玉簪在我手上,二话不说就把我当奸夫砍了?”他把玩着通体莹绿的簪子,眸底笑意划过。
“那就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
“真是狠心!”
“我管你!”玉房转身,往殿里走去。这些时日以来总是黯然的眸子,总算多了一抹光彩。
荆轲跟在她身后,一道入了寝宫。“玉房,我把这‘噬魂’的配方再抄两份,给你收着。原始的那份儿我带去咸阳,交给嬴政。这样他也好尽快研制解药。”这配方涉及的药材就有百八十种,又对用量要求极高,凭记忆是记不住的,还是抄下来稳妥些。也幸亏了这样,不然舞汐那女人早把配方毁了!
玉房看着在书案后坐下的荆轲:“两份?”
“总得你看得懂,别人也看得懂吧!”荆轲真不明白,玉房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了,却连这里的文字都不认识!她,还真是天才!
玉房坐在榻上:“你也别用那种眼光嘲笑我,不识字又怎样?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荆轲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拿起笔准备抄写配方。“这是什么?”好奇心作祟,他打开那块叠起来放在案上的缣帛,却见上面画着一张大大的脸……
……你看,这是他脸的轮廓……这是浓密的长发……这是眉……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还有……
……这是他的嘴……他笑起来的样子让人感觉好幸福……
画中的脸明明该是冷酷无情的,却被恶作剧似的,拉弯了嘴唇。那笑,跟这张冷酷的脸型一点儿也不搭,看上去委实怪异。这就是玉房心中的嬴政吗?
玉房朦胧地笑着:“怎么样?你还认得出来吗?”
“你把他画成这样,我看他不会笑弯了唇,只会气得嘴唇拉成一条平平的直线……”他提起笔,沾上墨,作势要篡改玉房的画。
“啊!慢着慢着!”一道红色身影宛如一阵清风刮了过去,一把抢过那幅画。“不准动我的画!”
“我看你想说的应该是,不准动我的他!”
我的他?玉房的眼神变得幽深渺远。当她的记忆成为一片空白,他就不是她的他了吧!“荆轲……”她轻声地呢喃,握着缣帛往床榻走去。“我好怕,怕有一天他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模糊,渐渐消失,渐渐不见……”
沉重的话语一字一字地敲进荆轲的心,他暗暗叹息。“玉房,要对未来有信心。既然是没有发生的事,又何必总是忧心忡忡呢?你该让自己活得更快乐些!”
玉房重新坐回床榻,摊开那幅画细细地看着,细细地回忆。政,好想见到你,好想赖在你的怀里……
如果可以,我甘愿做一个小女人,一个依靠着你的小女人……
见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投放在画上,荆轲也不再多做无趣的打扰,埋下头,开始抄写配方。虽然只拿到噬魂的配方,那份克制毒性的配方也许再也拿不到了,但是这也可以为研制解药提供很大的帮助了!这一次被设计,舞汐肯定有所提防!再强求下去,也许她会故意拿假配方来糊弄他们,这样岂不是弄巧成拙?
“对了,荆轲。秦军动向如何了?”
“秦军在最初的猛烈进攻之后,如今已经按兵不动了。看样子,最初的猛攻只是嬴政对燕王和太子丹的恐吓,如今他应该在想着先救你出去,再狠狠地覆灭整个燕国!”
“政,应该再狠些……”是她,让他有了一个弱点!可是,一个女人,能够成为这样一个男人唯一的弱点,又是多么幸运!
就在太子丹着手准备刺杀嬴政的时候,燕国迎来了一个人——樊无期。
田光将从秦国逃到燕国的樊无期藏匿在自己府邸,继而入宫觐见太子丹。
“太子殿下,樊无期此时来燕,不知是福是祸啊!”田光满眼忧虑。虽说消息传来,嬴政怀疑樊无期与楚国项燕勾结,故意落败,一怒之下,斩了他满门二十余口。这才逼得樊无期逃离了秦国,投奔燕国。
但是在这乱世,到处都是欺诈设计,到处都是勾心斗角,一个不慎就是一脚踏进陷阱,永不翻身。
太子丹抚额,闭目而思。良久,他才睁开一双因彻夜未曾歇息而布满血丝的眼眸:“就先让樊无期留在你的府上,择日你带他入宫!若他果真是反了秦国,将来就是对付秦国的一柄利器!”
“老夫遵命。”
“关于派荆轲刺杀嬴政一事,计划得如何了?”
“太子殿下,如今只等徐夫人铸造的匕首一来,就可以行事了。”
“那就好!这一次算是孤注一掷了!”
没过多久,荆轲亲自出宫去寻找徐夫人,因为徐夫人让人送话过来,他铸造兵器必须依人而定,见不到人,他绝不开工。没有办法,荆轲只能是亲自前往。
一身墨黑色的锦袍,他握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在通向宫门的宫道上。
对面并肩走过来两个人,他抬眼一看,却是田光和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心思一转,他蓦地想起那个男子是谁。樊无期?当初他们一行人离开函谷关的时候,就是樊无期带人追上了他们,并且错把素琴当作玉房劫走了!
“荆轲,你这是要去找徐夫人吗?”
“是。”
田光看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樊无期,就简要地介绍一下:“这位是樊无期,原是秦国大将,但是秦王无道,迫得他叛离了秦国,特来投奔燕国。”
樊无期?按照历史所载,他来燕国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最后,太子丹还不是牺牲了他!
荆轲也不多说,既定的历史,他插不了手。“荆轲还要去找徐夫人,先行告辞。”
“田先生,刚刚那位是……”樊无期若有所思地看着荆轲萧漠的背影。
“他是荆轲,可以说是最优秀的剑客。他的剑术,几乎无人可敌。”
“如此英雄人物,期真想与他好好结识一番。知己难逢,惺惺相惜,人生能够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才算是了无遗憾!”
田光捋捋花白的胡须:“会有机会的。等荆轲回宫之后,老夫一定为两位好好引见。”
樊无期正式面见太子丹。“樊无期拜见太子殿下。”
“樊将军请起,赐座。”
田光和樊无期依言落座。宫人送上茶水。
坐在正位上的太子丹一身纯白色的锦袍,一头乌黑的长发好似上等的丝绸般,反射着微微的光泽。头顶的银簪束起顶端的头发,银白色的光华有些刺眼,他眉眼如画,肌肤晶莹似雪。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同时也是个最易让女子心襟荡漾的美男子!
“听闻樊将军的家人皆为秦王所害,还望将军节哀。”
樊无期握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眼眸里散发出幽冷的光芒。“我樊无期对秦王尽职尽责,忠心耿耿,没想到最终落得个叛敌的罪名,还连累一家老小无辜惨死!不是我樊无期变节,实乃秦王有负于我!”
“樊将军切莫激动!良禽尚且择木而栖,身为乱世中的英雄,该当以万千生灵的向往为抱负!”
“秦王无道,杀戮成性。若是将天下生灵交托于他,岂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太子丹暗喜。“樊将军处处为天下万民设想,无愧于英雄之名!丹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樊无期受宠若惊地举起手中的茶杯:“太子殿下谬赞了。樊无期只是一逃犯,还未知前路是凶是吉。哪儿担得起英雄二字?”
“将军何须担忧。燕国的前路就是将军的前路!只要燕国还在,将军就可保平安!”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愿意收留樊无期?”樊无期黯沉的眸中划过一道亮芒。
“将军经世之才,若肯助我燕国,自是我燕国之福!”
樊无期立刻起身谢恩:“樊无期谢太子殿下收留之恩。不知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樊无期效劳?樊无期一定赴汤蹈火,以报太子殿下大恩!”
“将军刚刚失去亲人,又经跋涉之苦,不如好好休息数日。若有需要将军鼎力相助的地方,丹一定会去叨扰将军的!”
樊无期心一沉,这个太子丹居然还防着他!“那樊无期就先谢过太子殿下的厚爱了。”
直到明月高挂在天边,樊无期才和田光一道离开了太子殿。长长的宫廊上,两道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
“将军似乎有心事。”田光慢悠悠地说道。
樊无期微微叹了口气,飘渺的眸光看着天边的明月。“只是有太多感慨而已。昔日看惯了秦宫月,没想到如今却在这燕宫里看着同一轮月亮……”
“逝者已矣,将军莫要太挂念了。”
樊无期微一颔首:“我记住了。”
忽有轻风吹过,花瓣飘飞,夜凉如冰。不远处,一阵悠扬清灵的琴声随风而来。
“这琴声……”好熟悉!樊无期的心微微波动。
田光捋着胡须:“如此美妙动人的琴声,只怕也只有素琴姑娘弹得出吧!”
顺着琴声而去,两个人一直走到水阁中,才看见那在月下弹琴的人儿。
她就好似天地间的仙女一般,长发飞舞,琴音空寂而清灵,是那般的激越,完全不是一般人能弹出来的,指间流过的是水流的潺潺之声,丝丝入扣,动人心魄,空灵,炫耀,震憾人心。
月光轻轻地披覆在她的身上,更平添了几分朦胧的韵味。
不经意间一抬眼,素琴双手平放在琴面上,让颤动的琴弦趋于平静。“樊将军?”
田光料想当初樊无期误将素琴劫走,必定有过一场相识,否则他不会自作主张地将她放了。“素琴姑娘,樊将军,既然你们认识,就好好聊聊。老夫想起还有一些琐事,要去找太子殿下商量商量。”
“田先生有事就去忙,樊无期一会儿自会回去。”
待到田光离去,素琴才起身,走到樊无期身前,微微仰起螓首。“我前些日子就听说你离开秦国来到了燕国,还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倒先入宫来了。”
沉默了片刻,樊无期才轻轻问道:“你不快乐吗?”
快乐?“我不知道……”她的心很乱,一直很乱!
“可是我从你的琴声中听见了你的不快乐。”他的眸光沉了沉。
“将军又怎知我不快乐呢?”素琴转身,面对着湖面。月光悄悄地倾泻着,星光倒映在湖里,和宫廷中的烛火争辉。这番热闹的场景,却似乎是在嘲讽她的孤独。
樊无期和她并肩而立:“也是。快乐悲苦,通常都只有自己才领悟得深刻。”
素琴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抹飘忽的笑,在晚风中悄悄绽放,继而零落。“听闻将军遭逢巨变,不知今后如何打算?”
樊无期不答反问:“素琴姑娘可还记得当日对我的承诺?”
“你放我走,我让阿房姐姐平安回到秦国。”
“那么如今姑娘还愿意遵照当日的承诺吗?”
素琴脸色微变,看着樊无期的目光多了审视。“将军不是归顺燕国而来!”
樊无期片刻的无语之后,张望了水阁四周,才坦诚直言。“我是为了夏姑娘而来。”
看来,一切都是秦王嬴政的授意!素琴重新坐回琴案后,低睑着眉,凝望着白玉狼牙琴。“如果姐姐能够离得开燕宫的话,我也不会等到今日还没有任何行动。”
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樊无期心一紧。“夏姑娘出了什么事吗?”
“她被下了毒……”她简单地把情况跟樊无期说了一遍。
终于感觉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棘手,但是樊无期并没有绝望。“既然那个名叫荆轲的侠士已经把配方拿到了手,那么把夏姑娘救出去之后,也未必没有解毒的希望!”
“可是在此之前,必须准备充足的克制毒性的药。而这个药却被控制在舞汐手中。”
沉思半晌而不得法,樊无期最终只问了她一句:“这一次,太子丹和夏姑娘,你要选择谁,又要放弃谁?”
素琴一愣,素手轻动了一下,指端涌出的音符竟似活了一般,恰似泉水叮咚作响。幽幽的声音随着琴声渐渐升起。“上一次,为了太子,我背叛了阿房姐姐。我以为可以挽救,可以弥补,可是事情却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那么这次呢?”
她抬起眼望向樊无期:“我会帮你救姐姐出去的!这不是选择谁,放弃谁的问题,而是我保护了我最亲的人,和我最爱的人同进退!”
“……只要素琴姑娘肯帮忙,事情就容易多了。”
太子殿里,太子丹把玩着只剩下半杯茶的茶具,漆黑的眸底墨色流溢,让人看不透彻。“既然目前还看不出他是不是真心投靠,就暂时不要任用他。”
“可是,太子殿下,燕国军队急需一个能征善战的将才来操练,为他日御秦作准备。”
“不行!操练军队何等大事,岂可交给樊无期这样一个还不能完全信任的人?”
“老夫倒是有一法,可试探出樊无期是否真心归顺?若是他是,那么我们可以当即委以重任,若他不是,那我们就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
太子丹将茶具放在案上:“不知先生有何方法?”
“樊无期此来,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就是真的叛国,要么就是为夏姑娘而来。”
太子丹的神色微微阴郁,又是想打玉房的主意吗?“先生打算以玉房为饵,引他上钩?”
“正是。”
微微思索片刻,太子丹闭上眼,沉稳地下令:“明日起,命樊无期负责训练宫中禁卫。”
“遵命。”
当大殿上空空落落的时候,太子丹疲乏地以手支额。他只是想把玉房留在身边而已,他只是想天天看她一眼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把她从他身边带走?连她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不,即使是受制于舞汐,他也要把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