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代承欢
“你这个混蛋,放开我!”玉房终于爆发了,口水齐刷刷地喷到嬴政近在咫尺的脸上。
敏代的头垂得更低了,赵高更是整个人飞速藏身在门外。
“阿房,你越来越放肆了!”嬴政逼近玉房,声音冷冰冰的。
“王上也越来越得寸进尺了!”玉房有样学样,愣是把嬴政的语气神情学了个七分像。
嬴政怔怔地看了她许久,才无奈地喟叹:“为什么这样的你,却总是让寡人抛不开呢?”没等玉房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径自下了榻。
直到他冷酷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寝室门外,玉房才愣愣地转过脸来,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告白吗?可是他的语气却是该死的无奈至极,好像抛不开她是一件多么烦恼的事儿似的!
“咦?公主,你怎么还跪着?”嬴政都走了,她一个赵国公主,如今的秦妃,跪在她面前也太不合礼数了!
敏代浅笑,笑得凄凉。“王上他……似乎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玉房闻言,些许尴尬。毕竟敏代不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嬴政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算什么,一个舞姬,一个宫女而已!可是,就在刚才,她却当着敏代的面,跟嬴政那么亲昵!
“公主,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目光开始追随王上了?”她将跪得双腿疲软的敏代搀扶到榻边坐下,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审视。
敏代轻轻垂眼:“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君王,我的主宰,你说,我的目光不追随他,还能追随什么?”她没有阿房那样的坚韧,她的人生必须依附着男人。可是如今,这个主宰她人生的男人却对她视而不见!
“公主,你怨王上吗?”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怨我吗?但是最终,她没有问出口。她也会害怕!
“说不怨,无疑是骗人骗己。我被册立为妃,至今这么多时日,他从未踏进章台宫半步。阿房,你知道,在深宫,最悲惨的是什么人吗?”她微微一顿,旋即轻轻说道:“是冷宫的女人!冷宫就是女人的坟墓,一个没有温暖、没有光亮的坟墓!”
“公主认为王上如今冷漠待你,就是把你打入冷宫吗?”
“难道不是吗?”
“我以为公主会一直爱着李将军……”
“我当然会一直爱他,但是他却不是我此生的良人,也不是我此生的依附!”
玉房偏过脸,瞅着敏代消瘦了许多的脸。“公主是说,你可以在爱着李将军的同时,允许自己被另一个男人占有吗?”
敏代面色凄惶:“阿房,我没有选择啊!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宫里纷飞的谣言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吗?你知道,即使是章台宫的宫女也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吗?阿房,当你圣眷隆厚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被别人以嘲讽的目光看着!如果你在我身边,或许我还有你可以依靠,可是你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泪水潸然而下,曾经,她是她父王捧在手心的娇宠,而今,离家万里,她却沦为宫女无聊空闲时的笑柄!
出身高贵,曾经集万千宠爱的她,如何能够忍受这样的冷落,这样的嘲讽?
敏代,这就是你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爱吗?还是说,世上的爱情原本就是如此不堪一击?玉房将目光轻轻移开,看向那袅袅升起,却又瞬间消失于无痕的香烟。“公主,你对李将军的爱就只是如此吗?”
“……我只是想要在这寂寞深宫更好地生存下去而已。”
“所以,公主要我把秦王送到你的身边吗?”玉房轻轻地问。她不是一个迟钝的女人,自然明白敏代说这些话并不仅仅是为了诉心中之苦。
敏代沉默了许久,方才盈盈笑着抬起头来,眸中泪光涟涟。“阿房,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本来是想来看看你身体好些没的,偏偏一时心中凄楚,倒向你诉起苦来了。”
“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公主不必挂念。”纵然话题已经扯开,淡淡的失落依然缭绕在玉房心底,不知是因为敏代,还是因为轻易便褪色的爱情。
送走敏代之后,玉房总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不由自主地便到了芷阳殿。
“夏姑娘,王上不说让您好好歇着的吗?”赵高一见她纤弱的身子出现在殿前,就吓出一身冷汗。要是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王上那里可交代不了!
“王上在里面吗?”
“王上正和吕相邦商议国事。”
“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玉房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可是才跨出两步,她似乎猛然间想起什么,顿住脚步。“赵总管。”
“夏姑娘有何吩咐?”
“昨儿个到底是什么事儿惹着了王上?”嬴政虽然阴晴不定,但是情绪起伏还控制得住,不至于大起大落。昨晚他的时常怪异的很!玉房想了很久,都想不通有什么事能够让如今的嬴政性情大变?
“这个……”
“怎么?不能说吗?”
赵高略一思索,也不再隐瞒。“昨儿个王上去甘泉宫,撞见太后娘娘跟一宦官举止暧昧不清,而且看见王上进去,他们居然还丝毫不避讳,太后娘娘甚至说王上是怪物,是恶魔,根本没有权利管她的私事……”他靠近玉房低声说道。
“嗯?然后呢?”
“王上拂袖而去,没过多久,就命奴才前去将甘泉宫的所有宫女宦官尽数处置,然后他就把自己关进寝殿里了……”接着自然就是一场狂风暴雨!
“你是说,王上会暴怒是因为太后的关系?”
“这个……大概是吧!”
玉房嗤笑:“赵总管,我就不相信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太后的事充其量只是一个导火索,还不至于让王上如此失常吧!”嬴政对赵姬根本没有感情,只要赵姬不让他颜面无存,他都懒得管她!即使赵姬做出什么出格儿的事儿,他也不至于一下子泄露了本性!
赵高哂笑:“其实,王上会顺水推舟,这其中的用意还不是在于夏姑娘您!”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上也许是觉得这样就可以让夏姑娘主动亲近他了吧!”
那个傻瓜!就为了让她主动走近,就用这样近乎于自残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吗?
她知道,他有多么痛恨自己体内的野兽血液,他有多么痛恨变成怪物的自己!可是就为了她,他甘愿把自己变成人人唾弃的怪物,甘愿让那被他痛恨的血液主宰自己的躯体,腐蚀自己的意志……
真是个傻瓜!
眼眶微微酸涩,她看向那闭合的殿门。“赵总管,请帮我转告王上一声,今晚我就不去寝殿伺候了。请他早些安歇,好好休息。”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关心嬴政!
“夏姑娘的话奴才一定转达王上。”
翌日,玉房一大早跑到嬴政寝殿去伺候他梳洗,脚还没来得及跨进寝殿门槛,就听到里面一声暴喝。
“没用的东西,连栉发这等小事儿都做不好!”
这男人有起床气不成?可是她伺候了这些时日,他不是挺安分的吗?
站在一旁已然战战兢兢的赵高一见玉房,立刻眉开眼笑,活像饿了十来天的难民突然看见自己面前有一座面包山似的。
“王上,夏姑娘来了!”他迫不及待地上前禀告。
嬴政欣然转过脸来:“阿房,过来帮寡人栉发!那些笨手笨脚的宫女,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玉房倒是无话可说,默默地走过去。
一旁的赵高神色纹丝不变,腹中却已然笑翻了天。宫女做不好?难道夏姑娘就做得很好吗?每天早上,他都能在寝殿地上看见一大把、呃、算是一小把的断发,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断发都是被不算温柔的力道硬生生扯断的!
像是为了印证赵高的话似的,玉房的脚边又是一缕断发飘然坠地。
“嗯,还是阿房你的手艺最好!”
玉房翻了个白眼,免费赠送给一脸满足的嬴政。他这话儿到底是褒还是贬?尤其是在看见自己手中的梳子上还遗留着残害龙体的证据——好些根断发的时候,她实在是对他的话不敢苟同!不是说,人之发肤,授之父母吗?为什么她都残害掉他这么多黑发了,他还是照样老神在在的呢?
“阿房……”
“嗯?”
“什么时候你身体完全恢复了,寡人带你出宫骑马,可好?”
玉房飞快抬眼瞄了镜中的他一眼:“你真的要带我出去?”她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很少用奴婢这个字眼,但是嬴政发现了!
“你不想出去吗?”
“废话!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傻子才不牢牢抓住!”
“那就等你身体好了吧!”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能一直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即使他很想很想,却也不能……
嬴政才准备前去上朝,就听有华阳宫的宫女奉太王太后之命而来。
“太王太后有何要事?”
“回禀王上,太王太后请王上下朝之后能去华阳宫一趟。”
华阳宫那边又是有什么事?但是嬴政知道,绝不会是好事!“寡人知道了。”
他忽然瞄向身旁的玉房,眸中精光闪现。想来,太王太后此次找他,可能会谈及阿房的事吧!
当嬴政回到芷阳宫时,天色已经暗了。
而寝殿里,玉房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在龙榻上沉沉睡去。
嬴政冷凝的神情在看见那抹睡容的时候,瞬间柔化。是的,她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从十年前开始,她一直都是他的唯一……
他轻轻地坐在榻边,强忍住想拥抱她的冲动,抬起手轻抚她光滑粉嫩的脸颊。从来没有机会,就这么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她。
自从离开狼群,他一直都是孤独的。但是如今,孤独尽头,还有她在那里。素来冷硬的心不禁暖了起来,他的嘴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再离开,哪怕是用再卑鄙的手段!
他贪婪地注视着还在睡梦中的玉房,低下头在她额头、鼻尖、脸颊落下细细的吻。
沉睡中的玉房感觉自己脸上痒痒的,微恼地睁开眼,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黑眸。她微微怔愣,面前放大的脸孔着实让她大吃了一惊。嬴政此刻竟然就坐在榻边,无限深情地凝视着她,那样执着的目光却又充满了占有欲。他炽热的气息肆意地回旋在她的脸上,连带着捎起一阵热浪……
都怪她这身体曾经的主人脸皮子太薄了!
“你可以起来了!”见嬴政始终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玉房的心跳隐隐快了节奏。这男人太有压迫感了!
“阿房,寡人想让你做寡人的女人了!”温醇的嗓音就响起在玉房的耳侧。
玉房还没能完全消化掉这句话,他已经用力地把她扯入怀中,滚烫的唇压上她的。
“唔……”在措手不及地漏掉几次呼吸之后,神志终于重新统治了玉房的意识。用尽所有力气,她猛地一推,虽然是个弱女子,可毕竟练过武,顿时就将正沉浸在情、欲中的嬴政推到地上去坐着……
“你放肆!”嬴政不敢置信地瞠圆眸,他一个堂堂秦王,居然被一个女人推下龙榻!
“哼!我还没说你无耻呢!”玉房被他狼狈的模样取悦了,憋着笑。但是她绝对不会告诉他,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沉溺在他的吻中。
“你!”
“太后驾到——”
嬴政立刻从地上起来,而玉房也七手八脚地下了龙榻。
赵姬长驱直入。
既然没有外人在,嬴政也丝毫给赵姬好脸色,反正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粉饰的必要。
“奴婢拜见——”还没来得及跪下的玉房已经被嬴政一把拽住。
玉房调转视线瞪着他,你干什么?你是王上,我可还是奴婢呢!
“你是寡人的女人。”他伏在玉房耳边,轻声而道。
赵姬斜了斜眼,似是不屑的样子。“你们也别在哀家面前眉来眼去的!”她在榻上坐下。“政儿,哀家不管你怎么宠这丫头,但是你别忘了,敏代才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
“母后这意思是在提醒寡人早日立玉房为妃吗?或者是为后?”
赵姬脸色微变:“哀家是命令你临幸章台宫!”
嬴政也神色一冷:“什么时候母后跟华阳宫那位站到了同一阵线?”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政儿!”赵姬冷喝。“你总是不肯临幸章台宫,太王太后就更有理由帮你纳妃了!她虽然无权干政,但是却有权干涉赢秦王室血脉的延续!”
哼!两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一个千方百计逼着他纳楚国公主为妃,一个则是硬要把敏代塞到他身边!“寡人莫非短命不成?你们这么早就开始盘算寡人的身后事了吗?”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儿?”
嬴政不语,只是脸色更加冷硬了。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把面部线条拉得直直的。
“总之,不管你喜不喜欢敏代,你都得宠幸她,尽早让她怀上王室的血脉!”见嬴政似乎有些发怒,赵姬也不敢继续周旋下去,只得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离去。
玉房小心地觑着嬴政冷凝的神情,却不料顺便被嬴政抱了个满怀。
“喂!”
“阿房,你帮寡人生个孩子,好不好?”
啊?玉房傻眼,脑子里轰隆隆一阵乱响。“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点!你那么多女人摆在后宫,不去找她们帮你生孩子去?”
嬴政放开她,定定地看着她:“你是让寡人去找她们吗?你让寡人去临幸她们吗?”
……说不怨,无疑是骗人骗己。我被册立为妃,至今这么多时日,他从未踏进章台宫半步。阿房,你知道,在深宫,最悲惨的是什么人吗……
……是冷宫的女人!冷宫就是女人的坟墓,一个没有温暖、没有光亮的坟墓……
猛然间想起敏代的话,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泪痕斑驳的脸,玉房无声喟叹。也罢,帮她一次吧!
“王上,去看看敏代王妃吧!”
身子微微一僵,嬴政握住她双肩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敏代王妃毕竟是你的王妃,阿房只是一个侍女,没有资格得到王上的宠幸……”话没说完,她的下巴猛地被嬴政大力捏住。
那张暴戾的俊脸瞬间逼近她。“寡人看,你是觉着寡人没有资格宠幸你吧!”
玉房微微蹙眉,忍住下巴传来的痛楚。“王上还是去章台宫吧!”
“好!好!!好!!!夏玉房,寡人就如了你的愿!”他忽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
当那挟着怒气的神情被夜色吞噬,玉房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忽然想起,敏代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将他放在心里十年有余,若不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你能这么执着吗?”执着吗?特殊的感情吗?
那一夜,嬴政去了章台宫。
那一夜,嬴政彻夜未归。
那一夜,雨下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玉房独立窗前,直到半夜才疲倦地睡去。
第二天,她起来时,感觉身子倦极,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原来,嬴政,那个男人,对她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已这么大了吗?
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挟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她深深地呼吸,将郁积心头的闷气统统呼了出去。感觉好多了!
可是,当她的视线触及薄薄雾霭中那一道挺拔的身影时,心好像被重锤狠狠地捶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站在偏殿的前面的?他又在那儿站了多久?这雨,好像才刚刚停歇吧!
就在她愣愣地看着那抹身影之际,嬴政似乎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她,却没有走到偏殿中来,反而冷漠地转身离去。
玉房微微一愣,旋即嘴角轻轻弯起。这男人,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模样,别扭得……可爱……
还记得他离开邯郸之前,也曾经这样在她的窗前站了整整一夜。可是当她看见他,跑出去的时候,却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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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
“公主,你怎么来了?”阿房错愕地看着一脸羞涩的敏代,感觉到她的小脸好像都在焕发光芒似的。
“阿房,昨晚王上他……”
心猛地揪紧,玉房强颜笑道:“他宠幸公主了?”
敏代脸一红,羞怯地垂下头:“嗯。”
“公主之所以这么高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王上昨晚临幸章台宫,得知章台宫的宫女平日里因为我不得宠而对我不敬之后,严惩了那些个宫女,今早又重新调派了好些宫女过去。现在,没有人敢在我背后说三道四的了。”
“是吗?那么,恭喜公主了。”玉房淡淡地说道。
“阿房,今天我真的好高兴。母后得知王上昨晚临幸章台宫,也派人送来好些东西,还说……说希望我早些为王上怀上长公子……”
玉房哂然一笑:“公主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了吗?”曾经为了帮她摆脱这场联姻,她费了多少心思,甚至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却原来到最后,这场联姻并不会给敏代带来什么痛苦!她依旧可以从中获取快乐……
敏代微微愧疚地看着玉房:“对不起,阿房。我知道你爱王上,却还是要跟你争夺他的宠爱……”
“争夺他的宠爱?”玉房忽地冷冷泛笑:“如果他的宠爱需要我费尽心思去争夺,这样的宠爱,不要也罢!”
“阿房,君王的宠爱,不争,又怎么可能得到?”
“也许是奴婢跟公主不同吧!公主觉得君王的宠爱是你生存下去的保障,但是奴婢却觉得靠君王偶尔的宠幸来摆布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可笑也可悲得很!”
敏代眸子闪现出泪光:“阿房,你是在怪我,是不是?”
“不,公主,我不怪你!”她坦然地看着敏代。“公主只是想凭借君王的宠爱,让自己在秦宫中获得立足之地而已,我有什么理由去怪你?”
“可是你爱王上,我却……”
“这是我跟王上之间的事,跟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敏代伸手覆在玉房的手背上,微微笑着说道:“阿房,你放心,我不会奢求王上的爱,而在我心中,也只会有‘他’一个人。”
玉房微微弯唇,却是不语。对于嬴政,她知道自己是动心了。虽说最初她来找嬴政,只是希望从他身上看见曾经政的影子,但是当心隐隐作痛的时候,她就明白,不管嬴政是不是政,她都动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