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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表妹
马车出了芙蓉镇,停在了马路上,苏暖玉让郑峰送行就送到此处。马路的两旁还有几堆草垛凌乱地堆放着,那有赶早市来卖菜的农夫们担担子担得累了,便停下来就着草垛坐着休息片刻。还有那不明来历的流浪汉,干脆就裹在草堆中呼呼大睡起来。 开道的衙役们自是将这些闲人赶得远远地,连同那香梦沉酣的流浪汉也被生生吵醒,赶至一边。那流浪汉一头乱发,发间掺了乱草,一张脸又脏又黑,几乎要看不清本来模样。此时他被生生惊醒,一时间不满地发了句牢骚。其中一名衙役便逮住了他,叫他老实呆着,一会儿要审他云云,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郑峰坐着马车跟在苏暖玉一行后面的,此时便自车上跳了下来,来到苏暖玉这辆马车前,静听示下。 苏暖玉掀了车帘,站在马车前端朝后遥望了一眼。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看一眼,便少一眼了。 再见了,秦显! 再见了,秦栋! 再见了,中原! 一时间,眼中又有些模糊起来。 苏暖玉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冲郑峰笑着道了别,重新钻进了车中。郑峰再三嘱咐着车夫小心仔细些,那车夫自是应允不提。 马车将动未动之际,后面的人群中却爆发出一阵骚乱。隐约中听到有人在呼喊着什么,却被那此衙役们打压下去。 “后面发生何事?”郑峰见两名衙役与一个流浪汉起了争执,便向那边询问出声。 “回大人,并无大事,只是一个叫化子,在这里胡乱嚷嚷。”衙役甲凶了那流浪汉一眼,成功阻止了那人的胡乱叫喊。 苏暖玉在车中已经听得分明,便叫过郑峰嘱咐说道:“不要为难他。给他饭吃,问明来路,送他回家吧!”叹息了一声,感慨着说道:“但愿有一天,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流离失所,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安居乐业,敦亲睦邻……” “姑娘忧国忧民之心,感天动地。学生坚信,若姑娘留在朝中,定有实现这样理想的一天!”郑峰借机再次游说道。 “好啦,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啦。”苏暖玉仍然回避着说道:“记得,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秦……就算是皇上来问你,你也不可以告诉他我的去处,知道吗?” “姑娘,这……”郑峰显出为难的模样。皇上都不告诉,他还活得了吗? “那就除了皇上,其他人都别告诉怎么样?”苏暖玉退了一步说道。 “姑娘……”郑峰无力地叹了口气,颇感无奈地说道:“既是姑娘的吩咐,郑峰照办就是了。” “那么……再见!”苏暖玉向他道了别,示意马车夫催赶着马儿启程。 “恭送姑娘!祝姑娘一路顺风,前程似锦!”远远地,郑峰仍保持着作揖的姿态,凝重地目送着马车远去。 直到太阳露出了头,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踪影,亦连马车过处掀动的尘埃也已经落定,郑峰这才收回目光,往那衙役及那流浪汉而去。 衙役们还维持着阻拦流浪汉的姿势。见到郑峰走过来,那流浪汉仿佛见到救星似的,伸长了脖子,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急切地问道:“大人,冒昧问一下,刚才那车里的人,是不是一个名叫苏暖玉的姑娘?” 郑峰闻言不由大吃一惊,示意衙役们放开了他。 “你是谁?”郑峰打量了他一番,不明白一个流浪汉如何会认识苏暖玉的,一时谨慎起来。 “大人,我的名字叫做李云尚。苏暖玉是我的表妹,我已经找了她好久。请你告诉我,刚才车里的那个女子,是不是苏暖玉其人?” 李云尚?表妹?郑峰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好像曾经见到过此人的,苏暖玉确实称呼他为表哥,而且这个名叫李云尚的人还在运动会上得过一等奖。 “你认错人了。”郑峰收起惊讶之色,镇定自若地说道:“那是本官的表妹苏三,怎么会是你的表妹呢?况且,你说的苏暖玉可是受封要做丞相的人么?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人家堂堂丞相,怎么会有你这么寒酸的表亲?休得再要胡言乱语!” “大人,我并没有胡言乱语,那真的是我的表妹!”李云尚急了,左顾右盼一番,好似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证明他言语属实的人。一番寻找无果,他几乎带着哭腔说道:“大人,你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那辆马车是去往什么地方的?我要去看个清楚明白!” “你这人……跟你说了那是本官的表妹,怎么,本官的话你也要质疑么?”郑峰沉下脸来,佯怒道:“来人哪,把这不知礼数的乡巴佬给本官带走,本官要细加盘查审问!” “是,大人!”众衙役领了命,齐齐将李云尚拿下,跟在了郑峰的马车后面。 此时时辰尚早,郑峰解散了众衙役先回去衙门,而他便带了李云尚回了家中。 至家中坐定,郑峰让李云尚细细地讲述了他寻找苏暖玉的过程。 原来,就在苏暖玉失踪的当日,方镇钦曾到他家中寻找于她,李云尚才知道苏暖玉离开了将军府。后来,接连几天,李云尚都在将军府附近徘徊,偶尔向人打探一回消息,想知道苏暖玉有没有回来过。 元宵节那天晚上,李云尚跟着苏暖玉到将军府中,他无意中得知了苏暖玉和方镇钦互许终生之事,虽然有些心酸,到底还是带着期盼和祝福,希望她能快乐幸福的。 不久后方镇钦受封为驸马之事在大理传开了,李云尚大致也猜到了苏暖玉的离开与此事有关。但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即使她要走,也应该来跟他道个别才对呀。苏暖玉除了李家父子,几乎无亲无故,她一个人要去到何处? 越想越觉得担心,越担心越沉不住气。 李云尚决定要去寻找苏暖玉。他把这个想法跟父亲说了,父亲并未强烈反对,但也不表示同意:天下何奇大,要去何处寻找呢?即使找到了,又该是何年何月呢? 不过,李云尚仍是坚持要去找她。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于是,瞒着父亲偷拿了家中几吊钱,带了少许干粮清水,心急如焚地奔下了山。 出了大理城,李云尚有些茫然。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东南西北,真是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才好。突然想起楚王曾许诺要替她完成一个心愿,会不会她去找楚王去了呢?一时间心里还暗暗觉得自己聪明。 明确方向以后,他便一路问路往长安而去。不过,因为他没有代步工具,一路风餐露宿,等他到长安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长安城乃是京城要地,进出城池有相当严格的查验制度。他一身破衣烂衫,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口口声声说要前往楚王府,人家哪里肯放他进去? 无奈,他又折回城外的市集之上,买了干净衣衫,在河中净了身,换了衣服,把头发也梳理整齐,这才勉强入了长安城。 此时也不过才二月中,苏暖玉并不曾来到长安,他如何能找得到?况且,即使她在楚王府之中,王府守卫森严,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入内的? 李云尚在楚王府外又徘徊了一段时间,几次差点被当成细作给投进监狱。不过也幸得如此,他从侍卫处得知,苏暖玉并不曾在楚王府中。李云尚失望了,再度陷入茫然之中。 身上的银钱越来越少,李云尚望着偌大的长安城不知所措。没有目标了,生活也无以为继,他该如何是好呢?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按原路返回家中。心里存着一个念头,说不定苏暖玉这会儿已经找到他家,正在他家等他呢。一想到此,身上又长出力气,跋山涉水,历经半月回到家中。等他回到家时,鞋底已经被磨出一个洞来。 然而,令他失望透顶的是,苏暖玉根本没有来过。至将军府中打听,原来方镇钦一直在极力寻找于她,根本没有苏暖玉的丝毫消息。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了,若不是记忆中还残存着她的影像,真要怀疑这世上并不曾有此人一般。 遥远的路途,辛苦的寻找,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餐……这些都没能让李云尚灰心倒下,但回到家中,却倍感疲惫不堪,他一下子病倒了,急得李父眼泪汪汪唉声叹气不已。 缠绵病榻了一个月,身体才算休养妥帖。只不过,身体虽然养好了,精神却一直低落消沉。李云尚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渺小无用,懊恼、惭愧、感伤……种种情绪层层叠叠,将他整个淹没。 半年后,父亲提议说要给他寻一门亲事。 在相亲的头一天,他又偷拿了家中的钱跑下了山。这一次,他拿了更多的银钱及换洗衣物。 这一次,他没有直奔长安,而是在大理周边郡县寻找了一番,再来又辗转到了巴蜀之地,依稀记得她曾说过她来自那一带。 就这样,时间飞逝,又是严冬来临。居无定所,手头又见拮据,他别无所长,除了会砍柴以外。所幸蜀中山多,并不乏柴木之物。李云尚买了一把斧头,专门伐木卖钱,聊以为生。 寄人篱下时也常常想起家中的好来,见到别人一家父慈子孝融洽和睦,心中多有愧怍向往,此次心中下定决定,若再寻不着苏暖玉,便安心回家,一切听凭父亲安排,再不作无头苍蝇,徒逞匹夫之勇。 待到次年天气稍稍暖和,李云尚再次踏上了去长安的漫漫路途。 这一次顺利地入了长安城,可惜楚王府中大门紧闭,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却是府中重孝,闲人不得轻入。他向城中人打听,才得知楚王妃去世,王爷去向不明,府中早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几名看家的仆人而已。 李云尚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怔怔地流下泪来,心中暗暗觉得自己可笑。他这般千辛万苦地寻找苏暖玉是为什么呢?即使找到她了又该如何呢?他又不能为她做任何事,他这般执着与坚持,到底所为何来呢? 表妹,你那么好,那么能干,相信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幸福快乐地活下去的,对吧?你忘了我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你记住的地方。 李云尚到底还是怏怏地回了家。这一次,是终于死了心,再不妄想着以一己之力寻找苏暖玉了。父亲责骂了他一顿,许久都不曾对他和颜悦色过。 后来,也有过几次相亲,只是李云尚都不感兴趣似的,无论多好的姑娘,他都婉言谢绝。为此父亲没少发脾气,赌气说再也不管他的事,要不要讨媳妇都随他。 李云尚又恢复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上山砍柴,下地种菜,把所有的心事都埋藏起来。唯有劳累一天以后,躺在床上,手中握着当时运动会上苏暖玉留给他的手绢,翻来覆去,长吁短叹。表妹,你在哪里,你过得好吗?我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只要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你一眼,只要知道你还好好地,我就放心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奢想与期望也越来越渺茫。苏暖玉这个人真的出现过吗?怎么让人觉得如此不真实呢? 然而峰回路转,就在前不久,他听到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那就是――皇帝下诏赐封苏暖玉为丞相,并且还要下调赋税。听到这个消息,李云尚激动得好几天没有睡着。他的表妹,他就知道,她不是寻常之人,难怪她失踪了这么久,原来她到皇上那里去了啊。 骤然间得到了苏暖玉的消息,想要见她一面的想法重新复苏起来。是的,他一定要见一见她! 这一次,父亲骂他不自量力,还恐吓说,若是这次再离家出走,就不要再回来了。李云尚有片刻犹豫,但想见苏暖玉的念头如此强烈,使他不得不含着泪跪着向父亲道了别,飞也似地冲出了家门。 这一次,他没有再拿家里的钱,几乎是一路乞讨着来到芙蓉镇。他道听途说地知道了苏暖玉目前在楚地,而芙蓉镇又是去往楚地的必经之路。 然后,就是今天与苏暖玉相遇的一幕。 他睡在草堆之中,迷迷糊糊被人拉了起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粗暴地赶到了一边。苏暖玉站在车驾前方,回头朝来时方向张望时,李云尚无意中抬头瞟了一眼。那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那个一脸伤感衣袂飘飘的女子,长得跟表妹好像啊。可是,她好像比表白好看一些,至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就像新上市的白色丝绸。 他轻轻地,耳语般地呼唤了一句:“表妹!” 苏暖玉却重新钻回了车内。 李云尚急了,加大了一点声音喊着:“表妹!”撒腿就要往马车方向跑去。两个衙役死拦着他,恐吓他不许再胡乱嚷嚷。 激动、紧张、心急如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暖玉坐着马车远去。难道真的只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吗?难道世上真的有神灵,知道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可以反悔么? 静静地听完李云尚的表述,郑峰不由一阵动容,同时又陷入矛盾之中。眼前这个人,又不能把苏暖玉的去向告诉他,他也不想让他再度失望,隐瞒苏暖玉的真实身分。 “假如我告诉你,那确实就是苏暖玉,你会怎么样?”深思俄顷,郑峰谨慎地问道。 “真的吗?对吧?我就说她是的!”李云尚激动不已。“你快告诉我,她去什么地方,我要去找她。” “这个我却不能告诉你。”郑峰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你在此地见过她的事,也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她交代过的。”略加思索,郑峰轻蹙眉尖,忖度着说道:“或许,她有什么烦恼也说不定。”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李云尚霍地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冲出门去。 “你找了她那么些年,还没长教训么?”郑峰板起了脸,斥责出声:“不要再白费心机!我相信,不用你刻意去找,总有一天,你们一定能够再见的。” “可是……可是……”李云尚有些泄气起来,颓然地坐回原位。好不容易才见到她,还没说上话呢,他不甘心。 “我明白你的心情。”郑峰见此情状又有些心软起来,放柔了语气,温言说道:“急也是没用的。就算你找到了她,也不能带给她任何的帮助,又有何益?” “那……那……”李云尚也自知自己无用,此时尴尬不已地问道:“要怎样才能做一个对她有帮助的人?” 这个问题似乎把郑峰给难住了。对于李云尚他虽然知道得不多,但若要说能帮上苏暖玉,恐怕也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或许……”郑峰踯蹰半晌,眼望着他,征询般地问道:“你愿意投身军营么?” “参军?”李云尚心里戈登一声,当初他的哥哥就是强行征召入伍,然后战死杀场的。他的母亲也受此打击而过世。这件事在他心中有极大阴影,对于入伍之事,他心怀恐惧。 “是啊,等你入了军营,学得一身本领,慢慢从毫不干起眼的士兵做到将领,将来再见到苏姑娘的时候,让她对你刮目相看,你高不高兴?她若是遇到危险,你还能够保护她,这样你就是能够给她以帮助的人。这样不好吗?” 一席话竟然将李云尚的心给说动了。是啊,她的表妹再不是人微言轻的小丫头了,如今已是身居要职的朝廷高官了,她会不会嫌弃自己不和他相认呢?而他,是不是应该作出点成绩让她为他而感动骄傲自豪呢?脑海里陡然浮现出有朝一日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模样,他的嘴角慢慢地浮现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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