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
女子轻轻摇头,不加思索道:“皇上不会杀他的。皇上早就想要这个人了,何况他是吴三桂的亲舅舅。”
若说起信义二字,祖大寿可远比他的外甥高太多了。至少他的两次投降都是为的城中黎民百姓。而吴三桂表面看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把那些类似什么杀了自己爱妾分给断粮的将士吃的将领都给比了下去,可他的降清与后来的造反,说到底为的都是他自己。
一旁的范大学士浅啜香茗,“我认同你的看法。因此祖大寿这边大可不必担心。可眼下最为棘手的问题是,洪承畴不肯降,终日披头散发,胡言乱语,甚至绝食以明其志。皇上如今将其收押于三官庙,不断派人前去劝说。只怕你家贝勒爷也得去哩。”
“他?他不成吧?”洛安琪咧了咧嘴。多铎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得了说客?若是多尔衮只怕还靠谱些。“想来洪承畴被关押三官庙,一定是一心求死。所以无论是谁去劝说,他肯定都会引经据典,或讽或骂。总之就是要将对方撩得羞愧难当,火冒三丈,巴不得立刻杀了他才好。我家贝勒爷性子急容易上火,不合适。”
“你还真是了解他呀。那你倒说说,谁合适?”
门外骤然响起一个威仪的嗓音,将书房内的师徒二人惊得纷纷从座椅中站了起来。
“啊!不知皇上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范文程向来者跪倒。
“乌云其其格给皇上请安。”一旁的女子亦端端正正福身,心中却只想哭。为什么在这里也能碰上皇太极,而且还被他听到了自己的胡言乱语?真是……太不巧了。
只见君王轻袍缓带,原本壮硕的体魄也因宸妃的薨逝而略显消瘦,神色也带着难掩的憔悴。他负手晃至桌案后的太师椅坐下,眸光被桌案上的字吸引过去,“……天青色等烟雨……倒是精致词句。宪斗,这不像你的字啊!”
言外之意就是宪斗你的字可没这么难看。傻子都听出来了。
“回皇上,这是多铎贝勒的继福晋所写……”范文程如实答道。
洛安琪垂着头,想死的心都有了。“回皇上……那是我默的……乌云其其格写的汉字惨不忍睹,请皇上就别看了吧?”
许是她的语气充满恳求,抑或是因为君王另有心事。皇太极淡淡一笑,将那张纸轻轻扔回桌上,“罢了,还是方才的问题。你觉着谁合适?”
女子沉默了片刻,只听斜前方的范大学士低低咳嗽了两声,仿佛是在提醒着,她才是君王提问的对象。洛安琪无奈地笑笑,“回皇上的话,乌云其其格觉得,恩师是最适合的人选。”
谁知皇太极却抚着胡须笑了起来,“呵呵……你倒机灵!说来听听?”
范文程也侧过身来望着她,一脸的哭笑不得。“这孩子,休得胡言……”
“呃……请皇上、恩师千万不要误会!”女子敛起笑。方才皇太极已经听见了她的话,若是此刻再遮遮掩掩地装傻,必然引起他的疑心。索性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罢了。
她向君王福了福身,道:“乌云其其格是觉得,恩师与洪承畴同为汉人,沟通无障碍。且恩师才高八斗,又富有耐心,若是洪承畴当真想要以言语激怒他,未必得逞。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乌云其其格认为恩师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从不曾在明廷为官,不是吃过明皇俸禄又归降大清的贰臣。当然,若是连恩师都无法说动洪承畴的话,恐怕就只有皇上您亲自出马了……”
她的话令君王与范大学士一时间陷入沉默。自己这是过露了么?但她真的不在乎。洪承畴一定会降,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逃过历史的滚滚车轮。何况,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皇太极又不是三岁小孩,绝不可能她说什么都接受。
然而君王却频频颔首,威严的面容再不见一丝戏谑,“不错,乌云其其格,你的意见甚合朕心。宪斗,明日你便往三官庙走一趟吧?”
“臣遵旨。”
洛安琪瞪着眼睛张着嘴。这一回,她是真的受到惊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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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皇太极显然有要事与范文程相谈,洛安琪自然不敢再厚着脸皮留在范府蹭饭吃。忙不迭地带着丫环逃了出来。
回到府中,多铎竟然也已经回来了。看他模样仿佛十分不悦,坐在桌旁,朝服都没换。自打她进了房门便一直阴沉着脸。
“你又上哪儿去了?”珠拉与乌日娜退下之后,那大少爷终于发作。
早猜到了。她十分自觉地走了过去,替他解着朝服上的钮襻儿。“我去找师母习字了。你不是总说我偷懒么?”
多铎倒有些语塞。顿了片刻,他才皱着眉头道:“往后,范府那地方你少去。你又不考状元。我好容易回来,你也不说多陪陪我,还让人等那么久。”
她扒下他的朝服挂好,一边拿过外褂给他穿上,一边瞪着他,“哟!你才等了多久就抱怨上了?我一整年一整年的等你,我跟谁抱怨去?”
男子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忽然换了副神情,软语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福晋别恼。眼下是忙了些,等过些年进了北京城,我天天陪着福晋,哪儿也不去。福晋意下如何?”
北京?洛安琪拥着他,眸光却有些茫然。入主中原后,作为多尔衮的左右手,他更是忙于征战。若是这种哄老婆时编出来的瞎话她也信,那她可真的是脑残了。
女子略推开他些,继续扣着钮襻,淡淡道:“对了,我听恩师说,洪承畴不肯降?”
“岂止?”多铎朗声笑道:“这个洪承畴,当真巧舌如簧。他把派去劝降的那些原来在明廷做过官的老头子们骂得都快吐血了。如此有趣之人,爷也想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