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家长不在家中，后宫却仍是热闹不减。去年底，麟趾宫贵妃又为皇太极添了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正是风头不减。 进宫时她们还遇上了睿郡王府的马车，里头正坐着那日苏与阿茹娜，独独不曾见到小玉儿，听说是在府中接待她妹妹杜勒玛。如今她们各自的夫君都被降了爵，姐妹俩不知又多了多少体己话可说。 看那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几人一路走过翔凤楼，那日苏带着萨音格去了麟趾宫，阿茹娜却默默地跟着拖儿带女的乌云其其格一同走进清宁宫去。 宫内只有哲哲与布木布泰及各自身边的人，以及乌克善的女儿诺敏。海兰珠仍是没有出现。洛安琪带着两个孩子给皇后、庄妃见了礼，心中却在细细回想着有宸妃出席的场合，忽然觉得自己见过这位姑姑的次数其实也是屈指可数的。无论是由于君王的另眼相待，或是由于失去爱子的伤痛，都让海兰珠由人人争相巴结渐渐变成没有人敢巴结、也巴结不上的贵人，最终陷入了眼前这样一种孤绝的境地。 “怎么了？又心不在焉的？”布木布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 女子摇头，“没怎么……”她心不在焉也不是新近添的毛病了，只是近些年，心事重了，这毛病越发厉害罢了。 庄妃低声笑了笑，“都听说你软磨硬泡拜了范先生为师，让范先生与范夫人大为伤脑筋？” “怎么会？”她睨了姑姑一眼，“范先生收了我这样一位高徒，该偷笑才是。” “乌云其其格，不得无礼……”虽是责备的话，却听不出半点不悦之意。 洛安琪不置可否地笑笑，又问道：“大姑姑呢？” 布木布泰敛了笑，她看着多尼与福临这对小堂兄弟玩得不亦乐乎，眼底眉间却带着一丝愁绪，“你大姑姑又病了，瘦得快没人形了，也不肯吃药。昨儿皇上走了之后，她连饭也不肯吃了。皇上本来打算五日前便率军开拔的，因着你大姑姑的病，又多耽误了几日。你不知道，皇上此番也是龙体欠安，若不是前方告急，他也不必如此着急上火……” “咦？皇上身子不爽么？”洛安琪将怀里的舒伦递给了身旁的珠拉，眉头紧蹙地望着姑姑。 庄妃轻轻看了眼正与阿茹娜、诺敏相谈正欢的哲哲，随即压低了嗓音道：“论理，原不该将这些事情说与外人的，不过既然是你，也就无妨了。皇上接到战报时便气得吐了血，前些天又一直鼻衄不止。你姑奶奶劝他不必亲去，武英王爷他们也都说愿先往前线，求皇上养好了身子再去。可他却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往锦州。” 洛安琪垂下头，“哦，洪承畴果然厉害……” “可不是么？眼下这情形，我实在是担心……”布木布泰望着关雎宫的方向，美丽的眼睛写满担忧。 洛安琪有些懵懂，又仿佛有些会意。庄妃的担心，究竟是为前线紧急的战局、为带病出征的丈夫，还是为缠绵病榻的姐姐？她跟随姑姑的眸光，望着窗外东头的宫殿，心底忽然涌上一丝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姑姑，我想去看看大姑姑……”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忽然幽幽地说道。这些年来她身为科尔沁的女子，虽时常进宫，但与海兰珠的关系其实很淡。而且海兰珠在失去八阿哥后，原本温婉的性子变得十分乖戾，她总是敬而远之，生怕不留神惹恼了宸妃。亲近不成倒也罢了，若是令皇太极迁怒于多铎，那便得不偿失。 如今想来，关雎宫中缠绵病榻的宸妃其实也很可怜。因为君王独一无二的眷爱，想巴结她、利用她的关系接近君王的人不少，而真正关心她的人却不多，而她的痛苦无形中也将想关心她的人从身边推开。无论如何，她也是自己的亲姑姑，是阿爸的亲妹妹。这血缘二字，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布木布泰一怔，随即微微颔首，“是该去瞧瞧她的，今儿个是中秋，本该亲人团圆。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她……多半不想见到我……”说罢，又指了指洛安琪带来的几盒科尔沁师傅做的奶点心，“别空着手，把那些带过去吧，你大姑姑爱吃。说话仔细着些，别惹她生气。” “嗯。” 洛安琪随即起了身，向哲哲辞了辞，便拿了点心，转身出了清宁宫，径直向关雎宫走去。 因见到是主子的亲侄女，当值的宫女并未阻拦，只是引她进了外间，便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便听见海兰珠的居室中响起有请额尔克楚虎尔贝勒继福晋的招唤。 于是洛安琪抱着点心盒子，凝神屏气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去。 与印象中的明亮堂皇相比，眼前的宫室显得有些晦暗，馨香的气息也被一股浓重的药味所取代。梁上仍是悬着那只悠车子，孤零零的，唯有一旁的炕上的半旧布老虎与之作伴。这座关雎宫中，时光仿佛被扭曲了，永远停在了过去的某一时刻，再也不会流转。 看到这些，洛安琪不觉鼻腔酸酸的。一名有些年纪的嬷嬷皱着眉看了她几眼，仿佛是在示意她收敛情绪。 宽大的木床边绣幔低垂，宫女将一边的绣幔挽了起来，紧接着上来两名宫女将床上的海兰珠扶着半坐起来，又在她身后放了一只靠枕让她靠着。 洛安琪将点心交与带她进来的宫女，便立刻垂下头，端端正正福身行礼，“乌云其其格给娘娘请安。” “是你……”海兰珠淡淡地，语调间听不出情绪，“坐着吧。” “多谢娘娘。”洛安琪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的炕上坐了，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宸妃。 这就是宸妃么？是那个肤若凝脂，冰肌玉骨的绝美的人？ 但眼前的女人散着乌云般的发，苍白消瘦的脸庞怎样也无法同她脑海中那极其美艳、极其妩媚，也极其温柔的女子划上等号。 虽已做好思想准备，她却还是禁不住呆在了那里。 “怎么？哼哼……我的样子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