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你爱我么？”半晌，他薄唇微启，蓦地轻轻吐出一句疑问。 像是有些意外，也有些羞涩。她虽已嫁与他数年，却从未将那个字挂在嘴边。此刻，女子圆润的脸蛋越发红了，她低下头，语调也随着低了下去，“爷，这——” “告诉我，阿茹娜。我要知道。”男子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他打定主意，要她亲口说出来。 阿茹娜的一颗心像是快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是……爷，我爱您……” 他顿了顿，“那么，若是明日此时，皇上将我贬为庶人，罚去我所有的金银财产，夺去我所有的属地与兵马，将我赶出这座宅院，让我一无所有，你还爱我么？” “这……”女子面色煞白，一脸慌乱，似乎被他的假设吓了一跳。“爷……这怎么会？皇上不会的……” “如果他会呢？” “我——”阿茹娜低下头，忽然不知如何作答一般。过了许久，她才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轻轻抓住他冰凉的手，对他强扯出一丝不自然的笑，“爷，别胡思乱想了。皇上肯定不会那样对您的……您要放宽心……” 阿茹娜始终不曾正面回答他的提问，又或许是她自己也不肯面对那个问题。然而多尔衮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要说是一无所有，假如他输了眼下这场赌局，假如皇帝明日果真治他死罪，眼前的女子甚至不会做他的寡妇吧。她还那么年轻，还不满二十岁，他若是死了，她会很快再嫁人的。她对他的那种爱，甚至比不上小玉儿几近偏执的占有欲，比不上那日苏冷酷隐忍的骇人手段……她的爱有太多附加，与其说是爱他，不如说爱他的地位与声望，爱她心中想象出来的那个男人。 他身边究竟都是些什么女人啊？即使他当真要找一个人来收纳自己孤寂的心，至少也该是个适合的、值得的人吧。 她方才，甚至连半个字也不曾问及他的病，他的身子哪…… 眼前忽然出现琪儿包袱中的各色药材，男子不耐烦地抽回被阿茹娜死死攥着的手。“罢了。外头还有客人。没什么事，你先歇着吧。”多尔衮俊逸的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深邃的眸子宛如冰封。 × 范文程坐在睿亲王府的花厅中，样子仿佛有些焦虑。多尔衮从后廊走了进来，淡漠的眸光轻轻扫了过来。 “范章京来了。”他俊逸的面庞虽带着淡淡的笑，眸中却似乎看不到笑意。 大学士站起身来，行了行礼，道：“给睿王爷请安。” “不必拘礼，快坐。”男子颔首，径自走到太师椅前坐了，“范章京是从何处而来？” 范文程也坐了下来，抚须道：“在下从家中来。” “哦……”多尔衮才刚坐下，又将烟袋锅子拿了出来，装烟，点上，再吸了一口，然后微眯着眼悠然地吐出一阵烟雾，“范章京这般造访，方便么？” “王爷放心。是皇上命在下前来的。” 男子眸光一闪，“是么？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范大学士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艰难的笑意，“皇上的情绪较前些日子平复了许多，却仍在气头上。接到诸位王爷、贝勒们自议死罪的奏折，皇上倒越发恼怒了。” 大学士所说的情形像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多尔衮低头又吸了一口，氤氲的烟雾下，薄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 见多尔衮不语，范文程继续说道：“皇上命在下前往各位王爷贝勒府上，听取诸位详陈，再去回奏。” 多尔衮略一思忖，道：“是我违背皇上的部署，下令移营就牧，又私遣军士探家。依大清律有例，所犯之罪原该议死。皇上仁爱，要给我等重新申辩的机会，倒叫我心有不安了。”他顿了顿，随即又低声问道：“豪格等人有何陈述？” 范文程微微向他的方向倾了倾，也压低嗓音答道：“在下先前也去了诸位王爷贝勒府上。肃王爷、安平贝勒爷、饶余贝勒爷亦十分坚持。” 男子将烟袋锅子放到一旁，又执起几案上摆好的茶，轻轻吹了吹，浅啜一口，“范章京，事到如今，我身为主帅，自然不会推卸责任。请范章京代为启奏皇上，多尔衮所犯之罪该死，但求皇上勿要为难我的家小。” “睿王爷打定主意了？”范大学士脸上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 多尔衮颔首道：“正是。” “在下明白了。王爷的意思，并诸位王爷贝勒的话，在下一定转呈皇上。”范文程微微一笑，便扶着座椅的扶手站起身来，“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范章京不必着急回复皇上吧？”多尔衮也起身，一面望了望屋外天光，一面挽留道：“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如何？皇上旨意一下来，只怕往后没机会了。” 范文程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多虑了。在下是要回府去的。内人还在等候。在下就不叨扰了。” “呵呵，范章京贤伉俪如此和美，当真令人羡慕。既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了。” 范大学士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王爷。还有一事。在下来之前，令弟妹曾来过在下府中。” 多尔衮的笑意凝滞在唇边，“乌云其其格？” 大学士点点头，笑得有些无奈，“额尔克楚虎尔贝勒的继福晋说服了内人，几乎是软磨硬泡，拜了在下为师。” “呵呵……”多尔衮愣了愣，随即笑了。这倒还真像是“她”的风格……“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要在下襄助王爷度过眼下的难关……” 范大学士的话让那修长的男子又一次怔住了。她……她为了他的事，去找范文程？ 是他的笑声么？ 他笑了。那笑声已经许久不曾如此清朗了。 无论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帮他，无论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越发笃定了自己没有看错人。他的爱意，她当得起。即使她爱的不是他，他的一切付出也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