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渐生
多铎凝视着她,清濯的眸光仿佛是要重新审慎地认识眼前的女子。她的秀慧似乎远远超出他的想像。正如多尔衮所说,像她那样美好的女子,心中只有他,从来就没有过旁人,他真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琪儿……”他忽然握住她纤长的手,薄唇辗转过她的每一根手指,“你究竟为什么爱我?”
她一愣,旋即笑了。这问题实在不该从这个男子的口中问出来,居然带着几分不自信。而他问的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答案,难道他竟不知道吗?
十月初五,清太宗皇帝遣和硕肃亲王、多罗额尔克楚虎尔贝勒、固山贝子尼堪、博洛、洛托、辅国公硕托等出征,伐锦州、宁远。
男子一袭银甲映着皑皑的雪光,在晨曦中汇入潮水般的八旗劲旅中去。而不远处那个娟秀的身影却痴痴伫立,许久不曾移步。
她与他成婚快一年了,却是聚少离多。可以预见,往后这样的日子会是极为寻常的。若是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很容易胡思乱想,无聊出病来。
好在她还可以协助宁真打理府中的事务,无论是转移注意力还是打发时间,都是一个不错的途径。自从多铎被降为贝勒之后,收入自然也少了许多,但府中的日常开支却仍旧不见缩减;多铎名下的庄子与田产虽有进项,可由于经营得不是太好,终究很是有限。总的说来,即使不至于捉襟见肘,这样下去肯定也是不行的。她也曾与宁真探讨过这个问题,而对方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宁真虽贤惠,却并不是个善于理财的人,就连开源节流是怎么回事都弄不清楚。
若是在现代,将这贝勒府比作一间企业,遇到这种情况首先会想到的自然是裁员。那些终日只知争风吃醋搬弄是非的姬妾最该被裁,可这毕竟只能想想而已;若是裁去些仆从,又担心男主人的面子挂不住。想到多铎先前已经很不顺,这点面子说什么她也得替他绷足了。
于是不可避免地,洛安琪想到了从那些女人的支出上面下手。这贝勒府表面看来固然光鲜,可当她真正经手财政之后才发现其中大有问题。虽说那些妻妾们,每人每月都有固定额度的月银,但由于多铎从不管家,又一贯出手阔绰,而宁真也并不真正擅长理财。所以侧、庶福晋们都是有样学样,各房帐面上虽暂时未看出作假,却也几乎年年赤字。如今又不比原来,排场用度还是照旧,那自然不行。即使洛安琪有心寻求开源增收的途径,也不愿找银子来给多铎的女人们这般造的。
由奢入简难。她知道自己想要推行这一想法将会面临极大的挑战。所以她向宁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希望能够获得支持。可对方却总是推三阻四,说白了,就是不愿得罪人,又说不至于如此,是她多虑了。
洛安琪为之气结。看来就算是姐妹,宁真也终究不是哲哲。
她知道在别人眼中,自己再得宠也只是”侧”福晋而已。关于理家一事,干好了是宁真贤德能干,干坏了就是乌云其其格恃宠而骄。根本不讨好。
可是,难道就此放弃吗?她不甘心。怎么说,这个家她也有份,她不希望它从里面烂掉——这样说固然严重了些,可既然让她看到了那不好的趋势,就不能坐视不理。
必利格说过,她就是执念太深。不知自己这种性格究竟是好是坏,以前也确实曾因此吃过很多的亏,但她实际的岁数已是不小,要改实在太难。索性,顺其自然好了。
有那么一段日子,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了王熙凤,满脑子都在琢磨如何敛财。然而突然有一天,所有的步调都被打乱。
宁真,怀孕了。
千真万确。陈太医亲自过府来诊断的。自此,宁真便正式放手了府中大小事务,尽数交由乌云其其格打理,自己则深居简出,静养起来。而洛安琪则既要忙于各种日常事务,又要安排人手专门负责照顾孕妇,压力大了许多。但她宁愿忙碌。因为忙碌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她不愿闲下来体会那种潮水没顶般的悲哀。
多铎那些日子的去向,已很明确了。可当初他为何要告诉她那几晚他都在忙于商讨军机?她本没有要打听的意思,他又何需对她说谎?
谁知没过几日,庶福晋瓜尔佳氏竟也出现了呕吐害喜等症状,这更是让洛安琪的一颗心仿佛被暴雨打湿的蝴蝶,奄奄一息地挣扎着。
于是忙碌之余,她也派人往前线送去了书信,告诉他这府中双“喜”临门的消息。这一次他的家书回得特别快,因为这是派了启心郎布丹与扎木巴趁着赍回战报时捎回的。
书信洋洋洒洒三页纸,其中满是解释与抱歉。他说当时他的确是赌气去了宁真的屋里,但只是在那边待了两个晚上,在瓜尔佳氏那儿也只待了一夜,后来的一段时间他的确都是宿在兵部衙门里,真的没有再去别人的屋子。他说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这般容易就有孕了。他说只求她可以原谅他,还说保证往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她心中却只是惘然,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悲哀。他为什么要向她保证,又拿什么保证?不,他根本保证不了……
没过几天,盛京却又迎来一桩喜事。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亲自送女儿诺敏来与阿济格之子富勒赫为婚。多罗额尔克楚虎尔贝勒多罗福晋、多罗饶余贝勒多罗福晋及多罗安平贝勒多罗福晋等均前往出席喜宴,就连布木布泰也应邀出席。而宁真因为有了身孕,左右不便,便唤了洛安琪与她一同前往。
诺敏比乌云其其格小一岁,同样是三月里的生辰。在草原的时候,姊妹们相处还算和谐。但洛安琪不明白,为什么科尔沁非得把姑娘们一个一个送入盛京王爷贝勒的府中,难道真是为了牢牢抓住大清国这座靠山,以确保自己在蒙古的地位?
只是……有没有人问过女孩子们自己的意愿?
洛安琪坐在席间,对周遭的热闹丝毫不闻。最近的心情,可真是糟透了。
恍然间,似乎有人坐到了她的身旁,还未等她完全回神,便听得一个熟悉的轻柔嗓音,“乌云其其格,不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