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如今是乌云其其格，是多铎名正言顺的女人，但是说到去见多尔衮，她还是五味杂陈地犯怵。并非不想见他，何况他也是她所惦念的人，但她绝对不可能再以洛安琪的身份见他。而且她很清楚，如今多铎心中多少还有一点未解开的疙瘩，见多尔衮，最好多铎也能在场。 洛安琪拿起筷子，望着炕桌上的菜色，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一个人吃饭，终究太冷清。 洛安琪抬头看看一旁肃手而立的侍女，忽然冲她招了招手，“珠拉，来坐下陪我吃。” “格格，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在科尔沁时咱们不都是一起吃？” 侍女没再异议，乖乖坐到了炕桌那头。洛安琪又唤另一个小丫头拿来一副碗筷，二人便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正黄旗苏喇代等赍书还盛京，说太宗皇帝的御驾仍驻跸于义州南山岗。而到了四月初一，武英郡王阿济格也带着满洲四旗及外藩蒙古四旗离开盛京，前往连山去了。偌大一座盛京城，除却刚结束长达半年之久远征的多尔衮等人，也就只剩下礼亲王及郑亲王留守。 然而，左翼军既已班师数日，岳托所率的右翼军却迟迟没有半点消息。这不但让远在征旅中的皇太极倍感蹊跷，也让礼亲王多少有些坐不住。据说他们与多尔衮的左翼军此次入关共攻下六十余座城，掠夺了无数人口、财物与牲畜。而最近的一次捷报是到他们年前进抵山东，攻下了济南府，此后便再无音讯。 坐在睿亲王府的花厅中，代善不断用手中的茶杯轻磕着椅子旁的茶几，眸光却有些失神。 多尔衮一袭素白衣袍，缓步走进花厅，愈见清瘦的俊逸脸上还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见到代善，便笑着走上前来，“大哥，对不住了！原该兄弟去您府上请安的。” 代善将手中的茶杯放回茶几上，起身亦微笑着迎了上来，“无妨无妨。我知道你这几日定是忙于应酬，多半也抽不出空来。” 于是二人便携手走到座位前坐下。礼亲王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多尔衮，忽然叹了叹，“老十四，你瘦多了。我方才在外头听察图说，你的怔忡之症又犯了两回。如今可好些了？” 多尔衮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知是从几时起，他的身子开始不那么好了。但他自己却不在乎，就连此次远征时犯病，豪格到处与人说他是多病无福之人，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做事打仗仍旧玩命一般。 他向来少眠，每晚若能熟睡一、二个时辰，也算是不错的了。他并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事情要做，只怕做皇帝的也不会如他这般惮精竭虑。有时就连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这般不乏作贱身子、挥霍健康的嫌疑，然而多年以来，这样的情形却仍旧持续着，从未改变过。 男子用修长的手指轻磕着丫环端上来的茶杯壁，缓缓道：“老毛病了，我心里有数。倒是哥哥您，须得保养好身子才是。今日兄弟瞧着您气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代善摇摇头，“我今儿个还真是为了此事而来呀！你们都回来这么些天了，岳托却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怎么都不踏实呀！” “大哥，您想得太多了。”多尔衮微微笑着，柔声宽慰道：“岳托率右翼军出发得比我们要早，在关内深入得也更远些。路不好走，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也是有的。兴许这一两日便会有消息。大哥您要放宽心才好。” 礼亲王皱起花白眉毛，冲他摆了摆手，“你不知道。自打接到他们攻陷济南府的消息后，便再无任何音讯。唉！我这儿子命苦。当年他额娘走得早，我这做阿玛的也对不住他们哥几个，做过不少错事。如今萨哈廉已不在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将来还有何颜面去见他额娘？” “大哥，您念子心切，我能理解。不过您真的是多虑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过几日皇上的大军也该返京了，也许到那时，岳托他们也就回来了。若是您急病了，待他回来岂不难过？就是皇上也要着急呀！” “你说的，我都明白、都明白……”代善眸光有些怔忡。他盯着前方的青砖地面，不住地、却也漫无目的地点着头。 那一刻，多尔衮才突然发现，大哥是真的老了。花白的头发、花白的眉毛和胡须，以及脸上如斧劈刀刻般的沟壑，正是岁月与战火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望着代善泛着血丝的失神的眼，多尔衮的心仿佛猛地被谁用力捏紧了一般。 悲哀、自责、不忍。所有的情绪都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迅速地蔓延着，也让他不禁怀疑起这善意的隐瞒，究竟是对还是错。 × 那几日总是阴雨连绵，本已转暖的天气又骤然变冷。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变的天气，洛安琪有些着凉。宁真那边恰巧有好些账目上的事务安排她处理，而她仗着自己身子还算壮实，一声不响地硬扛着。谁知才核对了半日的账簿，风寒症状便加重许多。珠拉担心，便自作主张跑去告诉了宁真。宁真二话没说自是免去了派给她的活儿，让她回去休息，又打发人去请太医过府诊治。 天阴沉沉的，才过了酉时便黑透了一般。她平躺在床上，捂着两层厚厚的棉被发汗。虽说不曾用过晚膳，却也不觉得饥馁。反正嘴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鼻子也塞住了，尽管屋里熏着檀香，她却是一点也嗅不到。 几盏小小的油灯上，火苗在不住地摇曳着。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唯有眼睛还好使……洛安琪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空荡荡的屋子出神。为什么生病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为什么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知身在何处？ 多铎出征的这段日子，她假装自己就像打了鸡血一般，事事充满斗志。而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病，身心疲惫的感觉像是在一瞬间将她席卷，情绪也变得无比消沉。不知不觉，眼泪早已落了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