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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的目标是祖大寿和他所率的锦州兵马,至于中后所城,并不在此次出兵的考虑范围内。”他回头向东方看了看,道:“我们暂时就在此围城,待到拂晓时分再做打算。”
济尔哈朗态度坚决,硕托也便不再分辨。他低下头望着手中的长剑,只是皱了眉头不再说话。
夜,越来越冷了。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使是裹紧了身上的貂褂,也不足以抵御这刺骨的寒风;就连口鼻呼出来的气,人们也几乎可以听得见它迅速结成冰的声响。骑兵们胯下的坐骑不住地打着响鼻,马蹄也不停地踢踏着,以此来获得少许的热度。
北风呼啸着卷着雪粒,不断拍打着如林的旌旗,发出猎猎响声。
重围之中的中后所,依旧宛如一座空城。城楼之上的守兵依旧宛如被施了定身术般,毫无动静;而城下的镶蓝、镶红两旗军士林立于雪野中,半刻也不敢懈怠。
“不要再等了,额其克!”硕托终于失去了耐心,“祖大寿缩回城中,此番是肯定不会现身了。攻城吧!”
济尔哈朗缓缓回首望向他,一脸严肃。
见郑亲王没有说话,硕托继续说道:“稍后我带着镶红旗的人马到西城门发起佯攻,到时您就带人从正面攻城。”他有些焦急地大声催促着,“额其克,就快破晓了。请您快下令吧!”
“冲啊——”
“杀呀——”
数千清军铁骑的吼声再次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那吼声响彻天际,就连脚下的大地也仿佛剧烈震颤起来。
济尔哈朗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劲旅。
硕托说得没错,他们的确已经等了太久,祖大寿一定不会现身了。济尔哈朗一面仰起脸望着高耸的城楼,一面将右手轻轻搭在佩刀的手柄上。他在心中细细盘算着若是此次强行攻城,镶蓝、镶红两旗以及他与硕托本人可能的所得与所失。在好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终于毅然决定,放弃硕托攻城的提议……
“撤军。”
和硕郑亲王抬手掸了掸落在肩头的雪片,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在风中竟显得格外清晰。但硕托却仿佛没有听清楚一般。“额其克,您说什么?”
“我说,撤军。”
“为何?”硕托两眼圆瞪,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济尔哈朗缓缓道:“皇上从未下达过让我们攻取中后所城的谕令。何况祖大寿如此有恃无恐,城内定然已是有所准备,说不定这座城楼上便藏有红衣大炮。若是我们就这么气极败坏贸然攻城,难保不会落入敌人彀中。”
“不行!这岂不是便宜了祖大寿那老小子了?再说,难道十五叔的仇,咱们就不报了?”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皇上率大军在这一两日就会前来与我们会合,”济尔哈朗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切自有皇上定夺。”
硕托将信将疑地望着济尔哈朗,仿佛对这样的决定感到有些泄气。许久,他才用力拽了拽缰绳调转马头,向身旁的镶红旗巴牙喇兵怒声喝道:“传令下去,撤回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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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阴沉沉的,午后竟又飘起了雪花。大清皇帝的御驾在锦州城外已驻跸了两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皇太极正独自坐在大帐中,手中拿着昨日收到的奏疏。那是三位汉王孔有德、耿仲明与尚可喜刚派人送到的。先是上月二十八日,三王以神威将军炮攻克戚家堡、石家堡后,本欲于次日炮轰锦州城南台,方欲进攻,台内红衣大炮却发生炮药炸膛的事故,守军多有死伤。仅两日之后,便又攻克了李云屯、柏氏屯、郭家堡、开州和井家堡,招降大福堡。
“看来这火炮堪称攻城的利器呀……”面如渥丹的中年男子轻声地自言自语,嘴角的笑意显然发自于内心。
无疑,这封奏疏看得君王是心情愉悦。加之近日刚过了万寿节,来自诸王贝勒、文武大臣,以及朝鲜的贡奉贺礼也是纷至沓来,不仅呈至盛京,也有一部分甚至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前线。
“启禀皇上,范章京求见。”
就在这个时候,帐门外响起了亲兵的通报声。皇太极忙将奏疏放在铺着地图的桌案上,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起身笑道:“呵呵,快请。”
话音刚落,帐门厚厚的毡帘便被掀了起来。一个头戴貂帽,身披戎装的人大步走进了大帐。只见那人仪表堂堂,身形高大壮硕,看起来颇有武将之风。令人很难将他与“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的名号联系起来。
“给皇上请安。”范文程单膝跪地拜道。
“快快请起,呵呵。”君王笑声朗朗,“宪斗,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道三顺王赍来的这封奏疏上都说了些什么吗?”
范文程肃手而立,微微笑道:“微臣看皇上心情大好,想是捷报。”
“不错!”皇太极负着手走回座旁。“朕方才还在寻思着,这火炮真乃攻城利器。不、守城亦然!我大清若是能早个十年拥有如此利器,那不知要省去多少麻烦。”
“呵呵,皇上所言极是。”
君王俯身细看着铺在桌案之上的鹿皮地图,忽然伸手指着其中一处,微笑着望向范文程,道:“你瞧,我军所在之处距离宁远已经不远,从宁远去往沙河所、中后所、前屯卫这一线上,只怕已是满地开花了吧?”
范文程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见君王心情这样好,倒让他有些犯难。他在琢磨着该如何呈上方才收到的一封奏疏,才能让君王不至于太过生气,也不至于让牵涉到的人受到太重的责罚。
“宪斗,莫非有话要对朕说?呵呵,但说无妨。”皇太极似乎看出范文程的犹豫。他直起身子,轻轻捋了捋胡须,笑容很是和蔼。
范文程想了想,便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奏疏,躬身呈至君王面前。
太宗见范文程不说话,使有些狐疑地接过奏疏,展开细看。范文程依旧躬身不敢抬头,只听前方“砰”地一声响,君王将奏疏用力拍在了桌案上,语调之中带着令人胆寒的怒意:“多铎怎能如此疏忽大意……此奏疏是谁送来的?”
“回皇上的话,此封奏疏是和硕豫亲王遣甲喇章京阿尔金、穆福及扎塔送到的。”
“人呢?送奏疏的人呢?叫他们给朕滚进来!”皇太极将奏疏扔在地上,指着帐门高声吼道。
不一会儿,三名身着镶白旗甲胄的军士便鱼贯进入大帐,在君王面前跪了一排,齐整整地请安道:“奴才阿尔金(穆福、扎塔),给皇上请安。”
此时君王的神情已经有所平复,只是面色依旧涨得通红。“请安……”他阴沉着脸,“朕可没那个闲工夫听你们假惺惺的请安。甲喇章京阿尔金?你给朕抬起头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