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中后所,全称“辽西中后千户所”。这座城虽然占地面积不算大,但其所处的战略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西去山海关仅有百余里,东距辽西重镇宁远城亦不足百里,与宁远、沙河所、前屯卫及中前所被并称为“关外五城”。中后所城恰好处于山海关与宁远二城直线距离的中间位置,不仅交通便利,商贾如云;且其周围土地腴沃,又东临辽东湾,农耕渔猎俱全,城内积蓄颇丰。
由远及近的,是急促的马蹄声,镶白与湛蓝的旗帜交相辉映,鲜明的甲胄在日头下闪着亮光。
身穿镶白旗甲胄的年轻男子打马若飞,雪一般洁白的斗篷被风扬了起来,贝子博洛与甲喇章京格礼等人始终保持在他后面一匹马的距离。无数镶白旗与正蓝旗的骑兵在他们身后整齐快速地行进,白皑皑的雪野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多铎微微蹙着眉头。自昨夜拔营启程,他们片刻也不敢耽搁,径直赶往中后所城。此刻已过了沙河所十余里,只要通过前方不远处的那一段山谷,便离中后所城不远了。
照这样的速度,日落之前应该能到达郑亲王的军营了吧?
男子扬起马鞭,用力抽打着马屁股,“快啊!”
那段山谷长约百余丈,最宽处约摸二十余丈,最窄处仅有十丈。眼看便要进入山谷,多铎的心中却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他只是急于赶路,便将那感觉强压了下去。
而阴影仿佛是在刹那间淹没了狭窄的山谷。大地在无数马蹄的践踏之下,仿佛在剧烈地震颤着。
但,在那轰隆的雷鸣声中,有谁听到一种细细的、断续的声响?
细细的、断续的,渐渐变得持续起来。如同从地底发出,然后慢慢地放大,那蕴含着的巨大能量,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在漠北曾经遇到过的地动。无法辨明方向,却又似乎无处不在,将他们的队伍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
多铎身下的白马突然昂首长嘶,它高高扬起了前蹄,险些将主人也掀了下马去。男子紧紧扯住马缰,奋力让马步平稳下来。
“十五叔!”博洛急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轻轻抬起了右手,急行的军队在他身后渐渐地停住。
男子缓缓地抬起头。就在他们两侧的山头上,不知几时已经汇聚了无数的兵马。
阵阵马嘶此起彼伏着。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青色的骏马,银晃晃的盔甲发出刺目的光芒。北风鼓起他绛紫色的斗篷,仿佛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不必细想,也能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俊逸的男子面罩玄冰。他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身形,以及山头上书写着主帅姓氏、正猎猎作响的旗帜,都无一例外地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呀!多铎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唇角却掀起一丝冷峭的笑。“呵呵……总兵大人,别来无恙?”他朗朗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
山头上的那人一声笑,“原来是豫亲王啊?这么着急,是要去往何处呀?”
“不去何处,随便溜达溜达而已,”多铎轻轻扶了扶帽盔,“祖大人此番可是要去北京城?我听说大明皇帝三次调您您都不去,这是第四次了,您若再不去,当心挨罚哟!”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祖大寿显是被多铎的话触及了忌讳之处,登时恼了。他高举起右手,数千名占据制高点的明军将士正装以待。
“哼!”俊逸的男子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这一场遭遇战,他清楚自己已然陷入劣势。但……就算是这样,难道他就会怕了吗?
他“锵”地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身后的镶白、正蓝、土默特军士们也都纷纷拔出兵刃。
“冲啊——”
“杀呀——”
大清骑兵粗狂的怒吼犹如震耳欲聋的闷雷。山头上的明军由四面八方汇入山谷,将清军严严实实地围在中央。
咆哮声、呐喊声、马嘶声、惨叫声、兵刃交锋的刺耳声,还有利器侵入人的肢体所发出的钝响,仿佛是在转瞬之间吞没了整座山谷。
血与火的气息渐渐变得浓重起来。多铎骑着一匹毛色雪亮的白马,挥舞着三尺余长的刀,奋力冲向战圈的中央。所过之处,马上的、地上的,无不应声倒下。青年满脸血污,洁白的盔甲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就连胯下骏马那雪白的皮毛也被鲜血染红。
骤然,“噗”地一声闷响在无限接近他的地方响起。左肩胛骨处仿佛被不属于身体的东西突兀地介入了。先是寒冰一般的刺骨,随即,炙热的液体迅速填充到背后的皮肤与衣料之间,灼烧的感觉让他不禁一阵颤抖。剧痛,也在一刹那间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寸机体中去。
“十五叔!”一袭湛蓝盔甲的青年飞快地赶到他的身边,“你受伤了?奶奶的,是谁放的箭?”
男子咧了咧嘴,一面奋力用右手中的刀挥开一明军兵士向他砍来的长剑,一面飞快地对身旁的博洛说道:“不碍事的,”他咬紧牙关,低低地“咝”了一声,“快……传我的令!贝子博洛率甲喇章京翁克与土默特部鄂木布楚先朝中后所方向突围。纛章京哈宁阿、甲喇章京格礼、阿尔金、鄂罗塞臣等随我断后……”
“不行!”博洛双眼血红,“您已经受伤了!让格礼掩护你先行离开,我来断后!”
男子将右手探到左肩后,握住那支箭,用尽全力将它折断,然后将箭尾随手掷在地上,一双眸子只是瞪着不远处正在奋力厮杀的辽东前锋总兵。“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我与祖大寿还有一笔帐没了……”
“十五叔!”博洛用力抓住多铎的手臂,“眼下还不是决一死战的时候,您能不能不要意气用事?!格礼在哪?格礼!”
“奴才在!”不远处年轻的镶白旗军官高声应了,随即奋力地杀出一条血路赶了过来,“贝子爷有何吩咐?”
“快,命翁克与土默特部鄂木布楚先朝中后所方向突围。你护送你主子先走,他受伤了!”
“嗻!”
“博洛!你——”多铎瞪着侄子,红丝密布的眼睛像是要迸出鲜血来。
“别再耽搁,快走啊!”
“……好吧,你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