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旅
重阳过后,天骤然冷了下来,待到立冬之时,早已是雪纷飞的天气了。
自那日接到皇太极的谕令,命他不得出府门一步之后,多铎便好好地在府中闲了些日子。而他的亲信格礼跟他属下议政大臣郎球因他未参加送行仪式,一齐被皇帝迁怒而遭到拘禁,这却让他落了单,终日连个说话撒火的人都没有,郁闷了许久。
不过郁闷归郁闷,他倒也没闲着。既出不了门遛不了马,他便命人在他居室背后那座园子内立起了鹄子,每日在那里练习射鹄子。有时甚至还会设个彩头,命其府中的亲兵们与他比赛,倒也自得其乐。
他素日虽行事有些荒唐,可心中的大志向依旧和孩提时代没有什么分别。比起与艺妓伶人厮混,他更愿意统军出征,在广阔疆场挥洒才智与胆识。可皇太极竟不给他机会,这让他心中深感愤懑。再加上先前的许多事,更是让他对君王的不满几乎到了爆发的边缘。而他那样性子,又并不在乎自己的行事是否会给君王留下“藐视皇威”的印象,依旧是我行我素,拿那些不咸不淡的规劝全不当回事。
因此,当皇太极得知自己对多铎的惩罚并未真正达到目的,反而让他过得越发自在时,那愤怒的情绪自是不言而喻。而近日里又听人说,豫亲王之所以拒不送行,完全是因为对此番未让其统兵出征明国而不满。于是,皇太极便琢磨出了一条计策,既能让多铎没有了责怪君王的理由,又让他有苦难言。
十月初八,扬武大将军多罗贝勒岳托赍回奏疏,说右翼大军已于九月二十二日拆毁密云东北墙子岭口边墙,四路并进,击败密云军门马步兵,获马匹百余,大小红衣大炮七位,大将军炮十八位。君王在收到奏疏当日,便定下了亲征的日子,同时命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大将军马光远携炮等器械先行。
这雪好容易停了。身披雪白貂皮斗篷的修长男子立在廊下,对着园内白茫茫的一片,忽然长长吁了口气。
自己此番惹火了皇帝,可是结结实实被关了整一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乎要变成汉家的小媳妇儿了。正暗暗琢磨着这一回究竟要被关到几时呢,今儿个早晨却被皇帝的口谕召了进宫议事,也算就此解了禁令了。
能出门固然是件好事,可皇太极偏又钦点了他与郑亲王一起随御驾出征,前往山海关前牵制宁、锦两地的明军入关增援,定下两日之后,也就是十月初十启程。
时间紧迫倒不是首要的问题。事实上,他手下的镶白旗从未放松过练兵备战。哪怕是一声令下,即刻启程,那也是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的。他只是觉着此番牵制明军援兵的任务并不足以提起他的兴致来,因为那远远比不得攻城略地来得酣畅痛快。何况他知道,皇太极如此安排多半没安什么好心,否则也不会这般临时派了给他。
不过,有一点倒让多铎感到欣慰。就在他接到出征谕令的同时,格礼跟郎球这两个倒霉蛋也获释了。一个月的牢狱之灾让这二人黑瘦了不少,好在都没吃太多苦头,职务也不曾被削去,且此番还能跟随他出征。
多铎微微一笑,墨玉般的眸子衬得面色越发白皙了起来。
无论如何,能与弟兄们一同浴血奋战,那都是件痛快的事情。总比整日足不出户好多了。
男子摘了护手,又轻轻解下斗篷,一扬手递给跟在身后的格礼,又从另一位亲兵手中接过弓箭,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走到箭道前。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可不是对皇太极言听计从的乖娃儿。此番出征,一旦有了机会,他会好好证明自己的。
“格礼,你受苦了。爷本打算让你好生修整几日的,谁知皇上定下了后个儿便要出征。看来你又不得歇了。”他将一支羽箭搭了弓,只用了五分力量便拉了满弓。
“多谢爷记挂着,”格礼因抱着主子的斗篷,未能行礼,只得欠了欠身,“奴才皮糙肉厚的,这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爷又要出征了,能为爷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那是奴才的福分。”
男子轻轻勾了勾嘴角,扳指儿一松,羽箭便直冲着一射之外的鹄子飞了去,只听“嗖”的一声,那支羽箭的箭首便深深扎进鹄子的正中去了。
“爷,武英王爷来了。”一名家人进了园子,垂手立在他身后道。
“哦?”多铎微微笑着回身,墨玉般的眸子也染着笑意,“我可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哥哥了。他人在哪儿?”
“回爷的话,王爷正在花厅呢。”
男子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亲兵,大步走到廊下。格礼上前将斗篷为他围上,便紧跟在他身后出了园子,径直朝花厅走去。
×
阿济格此番同尼堪、罗托等人奉命留守盛京,尽管不得出兵,倒也不像多铎那般深感怀才不遇。何况都是自家兄弟,老十四领奉命大将军印,在他看来,那份荣耀也并不逊于自己亲领。
他虽是个粗犷汉子,但对自家兄弟到底了解。老十五的心思他也不是猜不出。只是先前那一个月,皇帝禁了多铎的足,也不许人随意出入豫亲王府,他也未能来探望。因此今日才一解禁他便赶了过来,定要陪兄弟好生说说话,痛痛快快喝它一顿酒才好。
此时阿济格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花厅中,刚将茶杯送到嘴边,便听得多铎朗声笑道:“哥哥好些日子没来我这儿,可想死我了。”
阿济格放下茶杯,呵呵笑着迎了起来,“老十五,这些日子可憋坏了吧?”
“可不是么?”多铎大步走上前来,双手握了哥哥的手,相互让着坐下,这才长吁短叹起来:“若是再不能出去透透气儿,晒晒太阳,这人也该霉坏了。又不得见人,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
阿济格高声笑了。“你又这般口没遮拦。若是传了出去,免不了又是一番是非。”
多铎皱了皱眉,“我这才被关了一月罢了,哥哥你几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起来?”
“臭小子别不识好歹。我可是你亲哥,难道还会害你不成了?”阿济格瞪了他一眼,重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多铎倒也不介意,随意地勾了勾嘴角。他从丫环手中接过茶杯,轻轻刮着茶叶沫子,却不喝,只是抬头唤住奉茶的丫环,“吩咐下去,多准备几个可口的菜色,再烫些好酒。我要跟武英王爷好好喝它一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