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看了，这里没有旁的人。”少年微微带笑。 “咦？”她睁大双眼看着他的脸。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那双茶色的眸子却略有些失望……洛安琪摇了摇头，“不会呀。额吉说，我阿爸让人在这里等我……” “那就是我。”特木尔轻轻弯了弯唇角，茶色的眸珠氤氲着温柔的水汽。 她再一次愕然了。“你说什么？” 少年有些无奈，“等你的人，就是我。” “怎么……怎么可能？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特木尔望着眼前满脸惊愕的少女，忽然有些无措。 他该对她说什么呢？告诉她自己已经在此等待了她许久，也许多次了吗？告诉她自己时常会远远地跟随，告诉她自己其实早已将她放在了心上吗？抑或是应该告诉她，自己绝不愿看着这样一个在草原上打马若飞的骄傲少女远嫁，嫁入盛京的王府高墙，做别人的侧福晋呢…… 她明艳的脸庞被青玉般的月光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少年轻叹一声，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乌云其其格，让我带你走吧。我向腾格里起誓，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特木尔的语调从未有过那样的温柔，让洛安琪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特木尔，你——”她用力将少年推开，自己瞪大眼睛红着脸朝后退了几步。眼下这情形……她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 少年的一双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茶色的眸珠忽然变得有些黯然了，“怎么……你不愿意？” “我……”她张了张嘴。 请不要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好吗？月色下的苍狼，不该有那样的眼神。 而苍狼却轻轻侧脸望向夜空中的银轮，唇边淡淡的微笑显得有些苍白，“我说我要带你走，并非因为台吉的要求，而是……而是因为我一直喜欢你，”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从篝火晚会那天晚上起，我就喜欢你。” “可是……你不是已经有恋人了吗？我记得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时，你就是在等人的。”她有些慌张地辩白着，眼前浮现出的却是祭典那天少年手中艳丽的花球……并非初次听到男孩的告白，只是不曾想到眼前这清冷孤高的少年，也能如此热烈地表露心迹。 “我在等你。”他说。 “等我？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亲眼看着你牵着巴图离开了营地！就连你听了阿茹娜的话偷偷跑去找必利格的那一次也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语调骤然提高起来，“乌云其其格，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也会是唯一的。让我带你走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等等！他在邀她同他一起私奔吗？洛安琪的脑子有些混乱。这就是阿爸的安排？私奔？带着他们捡回来的小吴尔库尼，一起私奔？！ 不对，这里面有大问题！ 惊愕飞快地从她明艳的面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神情，“不，我不能跟你走，特木尔。”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她淡淡地望着少年写满失望的清俊脸庞，语调却无比冷静，“你，还有阿爸，你们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少年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台吉吩咐过，不能把真相告诉乌云其其格。并非因为她曾经对盛京表现出的兴趣，而是依她的性子，定然不会放下身为科尔沁格格的责任。 “不，没有。”他摇摇头，却不去看她。 洛安琪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冷一笑，“是吗？既如此，我便要回家去了，或许阿爸会愿意告诉我。”说罢，她回身便朝山坡下跑去。 “等等！” 很好，终于打算要说了吗？她轻轻勾了勾嘴角，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又怎样？” 少年缓步朝她走来，镀上月华的清俊脸庞满是受伤的神色，“乌云其其格，你要回去，我不拦你。我只问你一句：你不愿跟我走，是不喜欢我吗？” 洛安琪心里一紧。 对于不能接受的，她一向婉拒，因为那样可以给自己给对方都留有下次见面的余地。即使是对当年的书呆子李亚和蟑螂豪格，无论心中怎样不满，她都从未出口过让彼此尴尬的话。而今日，面对眼前这苍狼般的少年，任何委婉的话仿佛都成了对他的侮辱。倒让她不知所措了。 “特木尔，你不要这样……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有过命的交情……”她垂下头，神色窘迫。 许久，面前的他却轻轻哼笑了一声。“没错，”他说，“所以我更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火坑？”她倏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少年的眼。 他望着她，眉头深锁，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远嫁盛京，去给大清国的王爷做小老婆，那还不是火坑么？” 大清国的王爷？小老婆？“你到底要说什么？！”洛安琪失声喊了起来。 “好吧！”特木尔茶色的眸中渐渐染上阴鹜，脸上也显出忍无可忍的愤怒，“你的家人要瞒是他们的事，但我不需要瞒你什么！大清皇帝已下诏为你和你的姐姐、弟弟同时指婚。等不到过年，你们就得随大妃一道去盛京完婚了！” “你胡说！”少女睁大了双眼踉跄着后退两步，脑中似在电闪雷鸣。她狠狠地瞪着面前那苍狼般的少年，仿佛他才是真正让她愤怒的根源。 他上前一步，茶色的眸子紧紧逼视着她，“我有胡说的必要吗？我难道会编出这样的鬼话，只为让你答应跟我走吗？假如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那咱们就白相识一场！” 洛安琪盯着眼前的少年。她知道他没有胡说，嘴上虽不承认，可她心里是知道的。她知道阿爸一直想要避免的事情就是乌云其其格走她姑姑们的老路，成为科尔沁与大清国联姻的工具。他那样竭力，几乎可说是机关算尽，甚至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但无论他怎样做，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所以阿爸与额吉，甚至是所有的长辈们就做了这样的决定，瞒着乌云其其格，同时让一个他们放心的人带她远走高飞。而那个人就是眼前这少年。 满腔的愤怒渐渐化为唇畔一丝苦笑。 皇太极啊皇太极，她都已经躲得那么远，已经不再是那个汉人女子洛安琪了，为什么他还是阴魂不散，还是要蛮横地插手她的未来？ 大清国的王爷那么多，这一次，他又想把她嫁给谁？ “抱歉，特木尔，”她眉头紧蹙地扶着额头，“我心里很乱……” 阿爸为什么认定乌云其其格一定会愿意跟着特木尔走呢？难道阿爸以为她所说的心上人就是特木尔吗？ 少年轻轻叹了声，再次伸手将她抱住了。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不，没什么。如今你有何打算呢？认命？还是……” “我不知道，”她摇着头。认命？她不甘心；可若真要跟着特木尔远走高飞，在草原上流浪一生，又并非她的所愿。 “大清国皇帝……将我和姐姐、弟弟指给了谁？” 特木尔沉默了一阵，仿佛开口得有些艰难，“奇塔特……要娶的是位固伦公主，是皇后的女儿；而你们姐妹被指给了墨尔根代青兄弟二人。” “你、你说什么？墨尔根代青……”洛安琪触电般地跳了起来。墨尔根代青，那不是——当年的大金国汗为多尔衮所赐的尊号么？ “你知道他？” 洛安琪木然地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可是她的前“夫”呀！ 少年有些勉强地笑笑，可看起来却十分落寞，“你知道他……不错，他的确极负盛名。但他并非你要嫁的人，被指给了他的人是阿茹娜。你是被指给了他的弟弟额尔克楚虎尔……” “等等！你再说一遍。皇太极把我……指给了谁？” “额尔克楚虎尔……怎么，你也听说过他吗？”特木尔皱着眉头望着她的脸。他没有想到她会直呼大清皇帝的名讳。 额尔克楚……虎尔？ 她听到的可是“额尔克楚虎尔”吗？ 洛安琪颤抖着张了张嘴，想要重复那个尊号，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视线竟渐渐模糊起来。 岂止是——听说过呢？ 额尔克楚虎尔……她深爱的人，她日思夜想的人；那个以乌拉那拉大福晋的耳环为誓，那个承诺要给她最盛大的婚礼，要让全盛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的人…… 她原该笑才对吧？可为何眼泪却毫不受控地不停滴落？ 那双翻云覆雨的命运之手，当真肯让他们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吗？ 还有皇太极，那个她就在片刻之前还在不停怨恨着的清太宗，她现在倒应该感激他了吗？ “乌云其其格，你怎么了？”特木尔显然是被她又哭又笑的模样吓住了。 “没什么……”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边摇着头，一边执起衣袖笑着擦去颊畔的泪水。“特木尔，我要回家去了，”她说，“大清皇帝的指婚，我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