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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的女人不遗余力地为即将进门的侄孙女说着好话,抱着胳膊站在廊子里的多铎忽然一阵厌烦,也一阵好笑。
美人?难道她以为他是在打听这个吗?他从来就不是看见美女就脚软走不动路的纨绔子弟。他心中的美人除了额娘以外就只有那一个。其他的人,是美是丑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何况那个乌云其其格是皇太极硬要强加给他的,就算真是美到天上去,也别指望他多看一眼。
“她要来,你竟然如此开心吗?”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满是揶揄。
宁真眨了眨眼,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啊……是呀……”她心虚地低下头去,满心酸涩。她怎么可能真的觉得开心呢?她的侄孙女是要成为她丈夫的侧福晋的啊!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真心希望自己的丈夫有更多的女人。可她又有什么办法?那毕竟是皇帝的意思,而科尔沁她的娘家也一定满意。无论乌云其其格是否会得到多铎的宠爱,自己都注定无法阻止她进门的脚步。
他抱着胳膊轻轻靠着廊柱。廊子里的灯在他脸上投映出的光影,让他俊朗的笑容带着几分吊诡,“哟,你还真是贤良啊!我可听说小玉儿一大早就闹到你姐姐跟前去,要她去求你姐夫收回成命。你怎么没跟着去呀?”
“爷……”
“全盛京的人都笑话她,说她是容不得人的妒妇,就连我从前也这么认为。可今儿我却觉着她才是真性情的人!谁说嫡福晋一定要容忍自己丈夫三妻四妾?表现得过于贤良,倒显得有些虚伪不是?”他淡淡地望着她一阵苍白的面容,唇角勾起冷笑,“或者,你原本就盼着这府里有朝一日也同如今的后宫一般,全是你博尔济吉特的天下?”
女人的身子重重一晃。
他果然还在为当日的事情生气!他本不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可他还在为此生气!
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当时,侄儿们已经来了,皇后和宸妃也到了,难道要她将他们拒之门外?
“爷……您误会真儿了……”女人抬起头,泪眼婆娑,“真儿知道爷不愿接受这桩亲事,也知道爷为何不愿接受。但……真儿求爷不要责怪博尔济吉特家的人,不要责怪我姐姐,也不要……为难我那侄孙女……那孩子颠沛流离十二年,够可怜的了。何况,她是没有错的……”
“她没有错,难道是爷有错了?”
“不、当然不是!”
“哼!”男子用力别开脸,冷冷地望着远处,“我先把话撂这儿了。等她来了你告诉她,爷可以供她吃喝供她穿戴,凡是侧福晋该有的排场,爷都可以给足她。但至于其它的,她想都别想。”
这是在告诫未来的侧福晋,抑或是在警告她?宁真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脊背重重地靠在廊柱上,“这……这不公平!”她摇着头,“爷,您在外头的事情真儿从不曾过问,也无权过问。可真儿不明白,在您眼中,难道科尔沁的格格甚至还比不上什么歌妓伶人吗?”
愤怒的影子在他俊朗的脸上只停留了一刹,而随即绽开的却是华丽无比的笑容,“你错了,真儿。”他抬手,缓缓整理着另一只手的马蹄袖,“并非是科尔沁的格格比不上歌妓伶人,而是但凡你姐夫的意愿,在我眼中都一文不值。”
接下来的数日,多铎便称感染眼疾,无法出席朝议,告了假在府中。好巧不巧的,近日来郑亲王也染上了眼疾,双目红肿,见光刺痛、迎风流泪。太宗皇帝听人说镶白旗下有位吴振恒医官有祖传医治眼疾的秘方,边派人找了此人前去为二位亲王诊治。
谁知这吴医官的秘方竟然非常灵验。不消几日,济尔哈朗的眼疾真的痊愈了。而多铎也不好再继续装下去。只得同郑亲王一起“痊愈”起来。皇太极大喜过望,便授予吴振恒牛录章京之职,命其在太医院供职。
转眼便是左翼大军出征的日子。奉命大将军多尔衮同多罗贝勒豪格、多罗饶余贝勒等率大军整装待发。由于此番出征事关重大,太宗皇帝自上月二十七亲送岳托的右翼军出征后,又一次亲自前来送行。辰时,皇太极率众将出抚近门拜谒堂子,行三跪九叩之礼,拜纛,行一跪三叩之礼。这时每次出征前必行的隆重仪式,礼毕之后才前往演武场颁授敕文及印信。
尽管不必亲征,皇太极依旧一袭明黄甲胄,骑一匹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意气风发。不知是谁在旁边赞了句“好马”,引得君王不禁微微回首笑道:“大白与小白是朕的得意爱驹。呵呵,不是朕自夸。放眼整座盛京,只怕也难找出能与之相媲美的马来。”
“皇阿玛说得正是呢!”豪格兴冲冲地打马上来高声笑道:“前番我也是好求歹求,想求皇阿玛将小白赏了给我,可皇阿玛就是舍不得哩!”
“你?你倒做一两件叫朕有理由赏你的事来才好呢!”皇太极半真半假道。又谈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事来。他回头略望了一会儿,又道:“经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来了。你十五叔平日也是个爱马成痴之人,他有一匹白马,虽略逊于朕的大白小白,却也是难得的良驹。你去将你十五叔叫上来,咱也瞧瞧他的马。”
豪格应声,放慢了速度,随即打发人去请豫亲王。可过了半晌,那随从竟赶来说未见豫亲王,只是找到了豫亲王的一位亲信,镶白旗三等甲喇章京格礼。
只见格礼下了马行礼道:“奴才格礼给豪格贝勒爷请安。”
“格礼呀?你们爷呢?”
“回贝勒爷的话,我们爷在府中避痘,未能前来。”
“什么,避痘?”豪格微微一怔,“荒唐!爷怎么不知道眼下又有疫情?”
格礼伏在地上,头也不抬道:“回贝勒爷的话,是真的有。就在昨日听……”
正说着,忽然听见前头说皇上又问了。豪格皱着眉,不耐烦道:“得了,你跟我这儿说不着。还是赶紧跟我上去禀告皇上才是正经。”于是径自调转马头打马上前去了,格礼则一溜小跑跟着。
见了皇太极,格礼又将豫亲王在府中避痘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帝听了这话,猛地喝停了马,整个队伍也跟着停下来。后面的人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只见皇太极眯起双眼望着不远处的演武场,浓黑的眉却深深地拧了起来,原本便显赤红的脸膛更是涨得通红。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不知君王究竟为何突然变了脸。
“哼哼……避痘?”皇太极眯起眼冷笑道:“姑且不提朕本人,眼前这几十万大军,上至亲王贝勒,下至普通士卒,难道全都不及他一人金贵,就他怕染痘症不成?”
一直跟在皇太极身后的多尔衮四下看了看。他一直很担心他的弟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先前他就觉得拜谒堂子时并未见到多铎,只是因为即将启程,心中有许多事,所以不曾仔细找。如今竟叫皇帝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
多尔衮深知弟弟对自己仍有不满,而且多铎此次也未得到出征的机会。再加之近来发生的种种琐碎之事,那小子肯定觉得憋屈。
但……避痘?男子苦笑着摇头。自己出征,唯一的亲弟弟也不肯来为自己送行了。他竟不知原来自己做人做得是如此失败。
皇太极倏地调转马头面向众人,渥丹一样的脸膛冷峻如斯。四下鸦雀无声,只听见君王高声斥道——
“今日,众兄弟子侄往征敌国,豫亲王竟然不送。朕实在是……”
见君王语气稍有停顿,多尔衮忙上前道:“皇上息怒!豫亲王虽偶尔行事乖张,但此等大事他必不会不放在心上,想必是有什么缘由。至于避痘一说,还有待查清……”
“住口!”君王怒声喝止了多尔衮的辩解,“你不必为他开脱!他有今日还不都是你们平素纵容的!”
多尔衮一惊,忙翻身下马,跪地叩首:“臣罪该万死!臣身为兄长,素日未曾对豫亲王严加教导,才致使他今日做出如此离经叛道、藐视皇上的事来。求皇上赐罪!”
送行的诸王贝勒们见奉命大将军本人都下跪祈求皇帝赐罪了,也都纷纷下马跪地,痛声道:“皇上,臣等同为豫王兄长,亦未曾对弟弟严加教导,臣等也有罪啊!”
君王见这阵势,心中不免又添几分怒气。眼前这些人分明是在提醒他也是多铎兄长。多铎行为有悖,他这做皇帝的自然也脱不了疏于教导的干系。若是当真“治罪”,自己脸上只怕也要挂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