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命
那实在是过分!旁人不记得,皇太极断不该忘了,八月十二日是多尔衮兄弟三人额娘的忌辰。每年的这一日,他们三兄弟府上必会斋戒,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以八嫂心细如发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皇太极绝对是故意的!
那天,若不是因为八嫂满脸的歉意和宁真充满乞求的眼神,他还真想搅了他们的家族聚会。他才不怕开罪科尔沁,开罪博尔济吉特氏。
不愿看着那帮人在这个日子、在自己的府上把酒言欢。于是借口公务缠身只身离开了王府。临走前看向宁真的眼神,相信她是意会了的吧?他那么做,只是为全了她和八嫂的脸面。
可一出了府,他就茫然了。
真是可笑!那是他的王府,该滚蛋的人不是他吧?呵呵……他给别人面子,可又有谁给他面子呢?
独自在街头晃悠。没骑马,也没让谁跟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一座华美的宅门前。怔怔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是习惯性地走到了睿亲王府,心下忽然五味杂陈。
回不了自己的府第,多尔衮的家也不再能让他像过去那样开开心心地走进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无家可归之人。“府第”和“家”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吧,他的府第只是皇太极为他娶来的那群女人的家,并不是他的家。
呵呵……没来由地,他居然抠起字眼来了……
可他不想去青楼,也不想去酒肆或戏园,尽管他近来常常将自己扔在这些地方。或许只有当身体肆意狂欢时,他才可以暂且忘却心上的伤痕。但每每在头痛欲裂中醒来,深刻的懊悔又该如何平复呢?
逃也似地从睿亲王府门前快步跑开,他径直向附近的武英郡王府走去。阿济格也是他的同胞哥哥。不能回府,又去不了多尔衮家,至少还有那里可以去吧……
“豫王爷快请上楼去吧,皇上正在书房等着。”御书房的太监躬着身子站在楼梯口旁,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白森森的门牙在楼道处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让人登时心下不快起来。
男子皱着眉瞪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只是从他面前大步走过,仿佛是故意用力地跺着木质楼梯上了楼去。
进了御书房,见皇太极正负手站在一面绘在大幅鹿皮上的地图前认真看着,门外的亲兵通报说豫亲王求见,君王才缓缓转身。
行过礼,站在一旁,等着看皇太极又要如何表演,心下冷冷的。只见君王不紧不慢地走回书桌后落了座,随手又拿起桌上的茶杯细细品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让他有些烦躁起来。
“不知皇上召臣入宫,究竟有何要事?”
皇太极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倒像是在等着多铎问这话似的。他放下茶杯,笑道:“不急,等人到齐了,朕一块儿说。”
“到齐?”多铎挑了挑眉。正琢磨着,便听得门外通报说睿亲王到。心中忽然一沉。
回头望去,恰好看进一双深邃的眸子。而多尔衮见了多铎也是一愣。随即冲他点了点头,便上前向君王行礼。
“都别傻站着,赐座。”皇太极笑着催促,倒让两兄弟有些狐疑。不一会儿,掌事的太监搬了两把没有靠背的凳子过来。多尔衮和多铎落了座,目光齐整地望向君王。
只见皇太极不紧不慢地从桌上拿起一份折子,淡淡道:“十四弟,朕已决定让岳托率领的右翼军于五日后先行开拔,而你的左翼军也定于下月初四出征。至于敕书与印信,届时朕也会一并赐予你们。”
“多尔衮领命。”
见哥哥认真的模样,一旁的多铎只想翻白眼。皇太极当着他的面儿说这些话什么意思?羞辱他么?提醒他连个“领命”的份儿都没有么?他皱着眉扭开了脸,却听见君王继续说着:“呵呵,放松点!这些事朕不过随口说说。今儿个召你兄弟进宫,并不是要谈军务。那些东西早也谈、晚也谈,怪没意思的。”
哦?多铎勾了勾嘴角,不免有些好奇。眼前这位太宗皇帝可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如今居然会说谈军务“怪没意思”,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见二人眼中的兴致,皇太极忽然神秘兮兮地笑道:“朕今儿个要谈的可是家事呢。前些日子前来观礼的科尔沁卓礼克图王带来了一位少年,不知你们可曾留意?”
多尔衮微微蹙着剑眉,似乎是在搜索记忆的片段。而多铎却已经嗤嗤笑了起来,“不就是跟额哲同席的那个小娃娃么?”
“哦……”这样一说,多尔衮倒想起来了,“是左翼中旗,索诺木台吉之子吧。”
“不错,他叫奇塔特,”君王捻了捻胡须,“你们觉得这孩子如何?都说说看吧。多铎,前日他们不是还到你府上去了么?你先说。”
皇太极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多铎登时没了好脸色,薄唇边的笑容也变得乖戾,“哦?是么?后来倒是听宁真说了。不过当时我去找阿济格了,恰好不在府中,所以不太清楚。”
多尔衮颇有深意地扫了他一眼,微笑道:“既是科尔沁出来的,那必定模样极好吧?当天人太多,臣弟印象也十分模糊了。”
“那孩子的确漂亮,而且很有个性。”君王放下了手上的折子,忽然正色道:“朕想把朕的速沁指给这孩子为福晋。你们是做叔叔的,觉得桩亲事如何?”
听了这话,二人都愣了愣。多铎眼波流转,张口便问:“……八嫂知道这个吗?”
君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倒是多尔衮反应迅速,“皇上,如今真正打理左翼中旗一切事务的人似乎就是索诺木台吉吧?”
皇太极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依皇上的意思,这亲事应当是错不了的。不过三公主才十岁,是不是小了点?”
“不小啦!”多铎笑道,“马喀塔嫁去察哈尔的时候是十一岁吧?敖汉成婚时岁数也差不多……再说那谁……奇塔特?倒也同速沁年貌相当。”当日同豪格说话时他不过胡诌,居然还真叫他猜准了。
多尔衮不说话了。他明白皇太极既然说了出来,那肯定是拿定了主意,而非征求他们的意见。科尔沁同察哈尔一样,对大清都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联姻对大局而言,只有好处。几年前大清已经嫁了一位固伦公主到察哈尔去了,对科尔沁自然也不能有所冷落。
君王啜了口茶,继续说道:“奇塔特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叫阿茹娜,一个叫乌云其其格,皆是品貌不俗,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
多铎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睃了眼身旁的多尔衮,又望向皇太极,心下忽然生出几分不祥之感。只见君王面带些许憾色,轻声叹道:“朕想了许久。其实有的事,朕确有亏欠你们之处。不要怪朕狠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朕是一国之君,须以大局为重,这些话朕早同你们说过的。但,亏欠就是亏欠,即使是一国之君,也不该替自己找借口。因此朕总希望能有机会弥补你们。”
皇太极顿了顿,抬眼望着二人,正色道:“朕决定了,要将这姐妹俩指给你们兄弟二人为侧福晋……”
“皇上!”多铎倏地站了起来,大声打断了君王,“我府上可不缺女人,不需要什么侧福晋!”
多尔衮心下也是一惊。亏欠?弥补?皇太极分明是在为琪儿的事给自己找台阶下。然而有些事若是能如此轻易弥补,那人的情感又要被置于何处?
出乎意料地,皇太极并未因多铎的暴跳而发火。他笑望着这边,唯独眼色让人极有压力。“可哪位亲王贝勒、贝子是因府上缺女人才娶亲的?”君王笑问。
“这……”多铎语塞,但很快又气呼呼地嚷起来,“反正我不娶。我又没钱,娶不起这么多女人,娶得起也养不起。那个什么格格若是恨嫁,有的是有钱王爷和贝勒,干嘛偏偏找上我?”
皇太极一愣,随即笑了,“呵呵,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那还不简单?朕把罚去的那一年奉银还你,就连喜宴朕也替你们包了。听说这乌云其其格是科尔沁大妃的掌珠,到时嫁妆又怎会少了?娶她保证只赚不赔。你不会吃亏的。”
多尔衮在一旁深深蹙眉。政治婚姻考虑的原则不外乎利益与财富,但就这么赤裸裸地拿上台面,始终让人不爽,那感觉仿佛吃了苍蝇,吐不出,也咽不下。
“哼哼……有这么划算的事,皇上还是自己留着吧。您前些日子不是还教导我说年轻人应该戒色吗?我可没有那般能耐。想您为我张罗的满园春色,我已是疲于应付;再添这一个,我怕消受不起。我知道,八哥您这是在试我,可您错看我了。比起这些,我还是更愿意领兵打仗,那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
“谁试你了?朕哪有那么无聊?”君王慢条斯理地说着,“你想带兵打仗,朕不是不知。朕既然做此安排,自然有朕的考虑……”
“考虑?把我留在盛京等着娶那还没断奶的丫头片子,这就是你的考虑?”
“你
放肆!”皇太极忽然拍着书案站了起来,高声吼道,“朕的意思还轮不到旁人胡乱揣测!倒是你,不要再考验朕的耐心!你可别忘了去年的教训。同样的错误,难道你以为朕还会再宽容你第二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