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茫茫
再说皇太极回到宫中便直奔关雎宫与海兰珠团聚,在竭力安抚了她的情绪后才按规矩回到清宁宫去。在那里进行了简单的祭神仪式,并接受众妃嫔的拜见。而诸王贝勒觐见及设宴等繁杂的活动则统统延期至次日举行。
布木布泰也来了。依旧淡雅的妆容,庄重的冠服,朴素却不失端丽。君王心想,这宫中也唯有她能够将那厚重刻板的后妃宫装穿出如此气度与风情了吧。
而他确是冷淡她太久了。如此长久的冷淡是否已经足够了呢?姑且不提她身上流淌着与海兰珠一样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族高贵的血液,她也毕竟是他欣赏和喜爱着的女子,更何况她还为他生下了三位小公主和一名小皇子,是他所有妃嫔中拥有他子女最多的一位。
那一双长密的睫毛始终低垂着,更令皇太极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探究的兴致。忽然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并不怎么介意她的一颗心和她的爱恋并不系挂于自己身上。他只是想知道那低垂的睫毛后究竟是怎样的眼神,想倾听这位“后宫第一谋士”又将对眼下的时局做出何等精妙的品评,更想见见自己那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九如今长成何种逗人的模样。
不过他到底忍住了。就连随后哲哲私下问他是否要去永福宫里看看小福临时,他也摇着头推却了。他深知这样并不合情理,但他担心自己若是对福临表现出更多的关爱,会对刚刚失去爱子没多久的海兰珠造成更大的伤害。
先前回宫时他便发现海兰珠目前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一向温婉柔顺的性子也变得过于敏感和脆弱,甚至有些神经质起来。每每想起她那时而涣散,时而惊惶的带着泪的眸光,皇太极便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纠结了起来。
他不愿让她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而在皇太极对面端坐着,望着他一脸心不在焉的哲哲也陷入了沉默。在她的丈夫率军出征的这段日子,她自认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以及各种例行请安、往来应酬等,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这十多年以来皆是如此。
如今只除却一件事令她耿耿于怀。其实,她并不确定皇太极是否已然知晓此事,也不敢贸然询问。或许与他需要考虑的诸多大事相比,此事根本不值一提。然而若是丝毫不提,只怕事后他又要怪罪她有所隐瞒。
如何是好呢?
正踌躇着,门外忽然来人通报说豪格贝勒求见。皇后端坐炕桌这边,淡淡凝望斜靠在桌子那一侧的君王,清晰地捕捉到他的眼底掠过的一丝犹疑。
“不是已吩咐下去,诸王贝勒们明日再来觐见么?让他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太宗用戴了扳指的手指尖轻点着炕桌的朱漆桌面,眉宇之间既有几分意料之中,又显得有些不耐烦。
“嗻。”通报的太监躬身退了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又快步赶了回来,站在门外高声回复道:“启禀皇上,豪格贝勒爷不肯离去,就那么淋着雨跪院子里头了。说是今儿个定要见到皇上,否则便长跪不起。”
皇太极拍了下桌面,声响不大却让身旁的哲哲颤了一颤。“混账东西,竟敢要挟朕!”君王的语气骤然严厉起来,“行啊!你去告诉他,朕乏了,谁也不见。他要喜欢跪那就跪着好了,只是别挡着别人走道儿!”
“皇阿玛!儿臣有要事禀告!求皇阿玛见儿臣一见!”清宁宫外不远处忽然响起豪格的高喊,伴随着的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他的额娘乌拉那拉氏低低的劝阻和哽咽声。
哲哲冷眼看着,心下料想皇太极此刻不愿见豪格多半也与那件事有关。他定是认为豪格只是为赐婚一事而来找他讨要说法,却不知道琪儿那孩子早已撒手人寰。既然如此,倒不如借豪格的口将此事道出,倒也顺理成章。再者,眼下还只是豪格一人前来,若是再多耽搁一会儿,只怕多铎那个坏脾气的小子也要闹上门来的。到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想到了这些,哲哲便适时地向一脸阴沉的皇太极递上轻柔话语,“皇上,豪格平素不会这般的。想必真有什么要紧事,这才顾不得规矩进宫求见。皇上不妨见见他吧,可不要耽误了什么才好。”
君王轻捻胡须,静静望了皇后乌黑的眸子片刻,点点头。于是霍地起身,大步走出清宁宫去。随即后宫见方的院落中便响起他强压怒气的低吼:“成何体统!还不快站起来!有话随朕到御书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