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铜镜，我坐了一夜。什么也不想，就是呆呆的坐了一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悄然的移了进来。我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卷起湘帘，自外透入冬日温和却不温暖的阳光。移动着的光点缓缓照到的木质地板上，闪着粼粼的光点。 大概是光线有些刺眼，一旁打瞌睡的清河醒了。她揉揉眼睛，懒懒的撑了个懒腰，打着哈哈道：“夫人，时辰不早了，该……”后面的话嘎然而止。我好笑着看她一副卡壳的模样，转过身去，眯着眼睛望着泛着白光的雪地，声音低沉而嘶哑。 “清荷，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要记住了。第一，我要你仔细观察柏夫人的饮食起居，特别是柏夫人喜欢穿衣服的颜色，喜欢用的脂粉，喜欢用的香料，这些你都要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帮我准备同样衣服，脂粉还有香料。第二，大人每天做了些什么，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你也要了解透彻。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去做这两件事，不为难你吧？！”柏夫人既然能够专宠，势必有她的过人之处，她的服饰、发髻、香料，一定是司马懿最喜欢的。这样，才能讨好他不是吗？ “可是夫人，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而已……”清荷诚惶诚恐的答道。 我冷笑一声，“你既然有能耐成为我的近身侍婢，自然也有本事去调查那些事。” 清荷愣了一下，低下头去，“……是。” 大概有半月未曾下雪了吧。淡淡的阳光似乎也染上了暖色调，带着一丝丝暖意轻轻拂过大地的每一处。屋檐上的积雪也因为温度回暖的缘故，“滴答滴答”的融化了。院子里的白雪，被下人扫到一旁，被泥泞的泥土让成了土黄色，微微有些邋遢的感觉。 透过卷起的湘帘，我呆呆的看着墙边缀着几朵小花的迎春，感觉春天的脚步近了。 “你们让开，我要去见姐姐！……我叫你们让开！” 屋外，是伏夫人的声音。这半月来，府里发生了一件小事，说是小事，确实是一件芝麻绿豆的事。柏夫人的翡翠簪子丢了，又恰好在伏夫人贴身丫鬟的房里找到，这本是一件闹内贼的事。哪知，这丫头打死不认。伏夫人觉得有人有心嫁祸，便找我来评理。我以身体不好为由，连着几日乔装卧病在床。她自觉在我这里没戏，便去找司马懿。哪知司马懿有心护着柏夫人，害得她碰了满鼻子灰。 自此之后，伏夫人便与柏夫人势同水火，只需我浇一滴油，这火便会将司马懿烧得焦头烂额！ “姐姐，你见见妹妹吧！妹妹真的有急事！” 勾起一抹冷笑，我抱着膝盖看着清荷满头大汗跑进来，“夫人，伏夫人一直在外面闹，奴婢，奴婢……” “我知道。”伸手，我将盘起的发髻放下来，乱揉了两把，又脱了鞋袜，缓缓站起了身。嘶~虽然冬天已过，但刺骨的寒冷依然停留在地板上。 “夫人，你这是……”清荷瞪大了眼睛，忽的蹲下身子捡起鞋袜，“夫人，你穿上吧。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说大声一点。” “啊？” 我斜睨了她一眼，赤着脚向屋外走去，“把方才的话大声说一遍。” 清荷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扯着嗓门吼道：“夫人，你把鞋穿上，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不着痕迹弯弯唇，我沉了脸色走出了内阁，刚到大厅，就看见伏夫人十分焦急的模样。见我披头散发出来，便上前一步，“姐姐，你给妹妹做主！” 我微微蹙了蹙眉，刚想说话，清河先我一步开口道：“夫人，你身子不好，大夫让你卧床休养，你怎么能下床呢？！快，把鞋穿上，受凉了奴婢担待不起！” 这丫头，越来越明白我的心意了！ 伏夫人愣了一下，忽的低下头去，看见我赤红的双脚，轻声道：“姐姐你……” “你不说你有要紧的事？”我缓缓坐下，清荷见状，蹲下身子正准备帮我穿上鞋袜。伏夫人却飞快的把鞋袜抢了过去，悉心的为我穿上。我愣了愣，推辞道：“妹妹这是……” “这是妹妹该做的。”伏夫人笑了笑，淡淡的妆容十分沉静。我的心里一沉，这个女人不简单。若是一般的趾高气扬就罢了，偏偏在那副天真鲁莽的外表下，还有一颗能屈能伸的心。她，比我想象中的要难应付百倍！ 穿戴完毕，伏夫人起了身，她想了一下，才开口：“今日，大人没有上朝。” “为何？他不舒服吗？”心下微动，我故意顺着她的话问。她既然装傻装天真，我就故意跳进她的陷阱，看谁笑到最后？！ 伏夫人迟疑了一下，脸微微一红，“大人昨夜在柏夫人那里留宿，到现在……还没有起身？！” “又在柏夫人那里？！”我冷哼一声，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大人独宠她一人我可以忍！但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前程我怎么能忍？！……”我顿了一下，转过脸来，“妹妹，我们一起去看看大人，如何？” “既然姐姐这么说，妹妹就却之不恭了。”虽然她低着头，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我转身的刹那，我还是看见她眼中的那抹暗涌，那么冰冷，那么刺骨…… 柏夫人的房门轻轻掩着，她的贴身丫鬟也没有守候在侧。我与伏夫人对视一眼，都没有鲁莽的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谁都知道，谁先动，谁就会惹了一个麻烦。 “大人，好痒……”屋里，传来柏夫人的娇笑。我的骨头一阵酥麻，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松开，不能动……我动了，就会惹麻烦；我动了，就跳进她的陷阱了；我动了，我这半月来都白忙活了…… 正想着，某个身影却先一步推开了房门。我怔住，伏夫人她……不可能，她是曹操赏给司马懿的，绝不可能！ “伏姬，你这是做什么？！”司马懿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气。我走前几步，望了他们一眼，只见他们跪坐在铜镜前，柏夫人微红着脸，微微仰着面，眉宇之间尽是羞涩。而司马懿，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拿着眉笔，在细细为女子描眉。 这真是幸福的一幕呀！ 柏夫人一见是我，刚想站起身来请安，却被司马懿制止了。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与先前天壤之别，“乖，我还没画完，别动。” 我笑了一下，侧脸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可以拧出水来的伏夫人，平静的说道：“听闻大人没有上朝，妾身还以为大人病了。如今见大人无恙，妾身就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 司马懿连头也懒得抬，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答了话。我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屋子。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伏夫人的大叫：“大人！你可知道这个女人真实目的是为了什么？” 我停了下来，竖着耳朵留心屋内的一切。 “伏姬，你该走了。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看我们的闺房之乐吗？”那声音似乎隐藏着一丝怒气。 “不，我不走！今天我就要把话说明白！”伏夫人被妒忌冲昏了头脑，“我们，是丞相大人派来的细作！我们留在此的目的，一方面是观察你有没有异心，另一方面就是要闹得你鸡犬不宁，让你无暇顾及朝中之事！” “那又如何？”司马懿冷笑一声。 “大人，她是存心勾引你！”伏夫人急了。 “我就喜欢被她勾引。”司马懿道。我的心微微一沉，抬起有些凌乱的步子往外院走去。 听着自己的男人向别的女人说出这样的情话，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我的计划，不能再拖了！ 是日，阳光明媚。庭院里的湖边柳丝依依，长条垂体，宛如少女的秀发随风而舞；紫藤花次第而开，香气袭人，芳香浓郁，隶棠映照在水中，黄花簇簇，残花点点瓣瓣，飘落如雨，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我拿着纸鸢，缓缓在院内的空地上走着，“你调查清楚了，大人这个时辰会从这里走过。” “是。”清荷低声道，“可是，夫人你的眼睛……” 我弯了弯唇，望着蔚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你说，要是被他发现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会同情我？还是怜悯我？”说着，我就拉着纸鸢向另一侧跑去，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穿着官府的人向这边走来。 纸鸢飞了起来。我却没有停下步子，而是故意踩住地上凸起的石块，只觉脚下一痛，我就直扑扑向前摔去。 如我所料，并没有预期的疼痛。我睁开眼，撞上一双闪着怒意的眼睛，他刚想说什么，却硬生生被自己压抑下去。他扶我站定，回头冲清荷吼道：“还不快扶夫人回去。”说着，他转身离开，落寞的背影隐隐散发着着一丝怒气…… 他在生什么气？照理说，应该不是这样的！ 傍晚十分，清荷拿了我吩咐她的东西。素雅的衣衫，淡淡的脂粉，还有特有甘菊花香料……这些，无一列外是我的喜好。我喜欢青蓝色的衣衫，她淡雅，素净，喜欢素颜，喜欢甘菊花清甜的的香味…… 原来，我的这些习惯全是为了这个男人养成的！ 穿上青蓝色的衣衫，淡淡的弄了些脂粉，我让清荷为我梳了柏夫人最喜欢的发髻，便一人踏着朗朗月色独自站在桃花林中。林间一片寂静，无数粉色的的桃花挨挨挤挤，扬着妩媚的笑脸，在风中相互低语触碰…… 这是他从书房到柏夫人院子的必经之路。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扬起袖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舞出一道绚丽弧线。我跳的这舞蹈叫破茧成蝶，是清荷教我的……绵若杨柳风姿卓越的身姿，舞姿翩然如摇曳得柳枝，翩跹的破茧蝴蝶，我跳着舞着，在落英缤纷中绚烂的一转，无数粉色的花瓣随着我的轻舞，缠上了我的裙摆，我的发…… 舞毕。我轻喘着气停下来，背对着他，听着身后的响动。 良久，我听见身后有些沉重的呼吸声，近了，近了，只觉身后一热，他就从身后拥住了我。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由着他这样抱着。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柏夫人。一样的衣衫，一样的发髻，一样的味道…… 忽的，身子一轻，我已被拦腰抱起。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有些迷乱的男子，心跳越来越快…… 不能害怕，不能退缩，这一直都是我想要的！我要保住我的地位，我要司马懿为了我落下男儿泪……不能乱！ “砰！”房门被踢开了，又“吱呀”一声合上。我惊讶的看着房内的摆设，这是……我的房间？！他……没有认错？！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我已被他压在身下，他有些迷乱的看着我，清冽的酒香在我鼻尖猛地一绕。他，他喝了酒？！糟了，这家伙该不会要酒后乱性吧？！这，这于我而言是，是好事！ 我吞了一下口水，“大，大美人……” “你确定要这样？”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确定？” 咬唇，我点头。 下一秒，他就吻住了我。突如其来的吻，让我惊愣了片刻，我努力压抑内心的恐惧，但即使是这样，身体却先一步做了反抗。我抡起双手捶打他的胸膛，他的一只手攫住我的双手，压在床上，阻止我所有的反抗。热切渴求的吻像是一种发泄，紧紧地锁住我的唇，舌头顶开牙齿，窜入口里，吮吸地更深，他捏住我的下颌，不让我有机会咬他，逼迫我接受他的掠夺。 不，不，不！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司马懿愣了一下，轻轻放开了我。我揉了揉被捏痛的双手，颤抖着侧过身去，背对他。 我是怎么呢？他是我的夫君呀？我为什么会害怕和不愿呢？我们……明明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呀…… “你居然……害怕我？”身后，司马懿和衣躺下，仰望着罗帐，似是自言自语“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能接受我……” 我顿了一下，伸手抹了抹嘴唇。唇瓣传来一阵刺痛，烫热的像是被吮破了。 “你走吧，你喜欢的是，柏夫人……”我闭眼，听到身后司马懿起身的声音，内心的挣扎化为一抹苦笑。他并没有走，而是细心地为我脱下鞋袜，将被子盖在我身上。我感觉他的气息很近，很近，只要睁看眼就可以看见他美若星辰的眼睛。但我没有，我只是颤颤巍巍的抱着被子，以防他的下一步举动。 “有些事，亲眼看见未必是真的。有些话，亲耳听到也未必是真的。” “但是，同一个人说出相悖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记得，你说过要与我“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你也说过“若不是为了我的儿子，我会在意她？”，这些都是我亲耳听闻，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的真心？！ “睁开眼，你就能看到。”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我依然紧紧闭着眼睛，将头埋进被子里，“我的眼睛，看不见。” 他轻柔的拿下我发髻中的簪子，放下我盘起的发，“你的心不盲。” 心微微一动，我悄悄的睁开眼，侧头，看着他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睛。他的眼里是不可置疑的怜惜和深情…… 我该相信他吗？ 相信他会善待我们母子吗？ 停止我所有的行动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司马懿稍稍愣了一下，嘴角慢慢的扬了起来，他欺身上前，在我额前留下一个炙热的吻。 “今夜，我会在伏姬那里留宿。” 我愣了一下，方才的犹豫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此时此刻，他居然想着别的女人！ “她们是曹操的人。我必须做到雨露均沾不是吗？”他站起身来，轻轻放下一旁珠帘，而后又坐下，执起我的手，“但春华你要记住，我的心在你身上。如若有一天你怀疑我的用心，我将生不如死。” 我呆呆的看着他，考虑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但这片刻的犹豫深深地刺痛了司马懿。他怔了怔，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我蹙眉，抬头看着他眼中渐渐凝结成冰雪。 “你休息吧。”他的手松开了，我的心涌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感觉，飞快的起身拉住他的手。当我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紧紧握住我的。 “笨女人！”他好气的笑了起来，眼中的冰雪似乎在刹那间融化成温和的春水，一丝罕见的温柔从他眼底满溢了出来。这细微的表情，就在那一秒仿佛催开了我生长在心窝深出的柔软花苞，刹那间芳香遍野。 我的心，动了一下。 “伏姬，是个狠角色，你小心一点。”犹豫再三，我还是说了这件事，“但女人一旦遇上了爱情，就会变得软弱无力。” “有一个人例外。”司马懿浅浅的一笑，似是陷进了无尽的回忆中。我沉了脸色，道：“你走吧。”说着，我躺下，闭着眼睛转过身去。 方才那一刻，他分明想着一个女人…… 呵，男人的真心呀？！我讽刺的扬起的唇角，游戏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