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下沉的刹那，我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姐姐！！！” 头很疼，很痛，很沉，身子仿佛脱水一般没有力气。我觉得很累，很困，就想这样永远的睡去。朦朦胧胧间，我听见一个悠远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声源明明那么远，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可曾记得，你还有一段情未了？” “你可曾记得，还有一个男子在痴痴守望着你？” “所以，你不能死，你的历史使命尚未终结……”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开始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识。疲倦如百丈海水压迫着我，自四肢骨骸中泛起浓重的酸苦，昏昏沉沉中，我听到有人在一旁压低着声音说话，心下微动，强压痛楚的低吟泄出唇际。 “夫人？”眼前的一片混沌，渐渐幻化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夫人？我甩了甩头，只觉脑袋剧痛无比，仿佛有一块大石压住了，好半天我都没有回过神来。等我反应过来，那丫头早已兴奋跑了出去，一路还不停地大喊。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我怔了一下，抬眼环顾四周，眼前还是一片模糊，我只能隐隐约约的看清屋内的摆设。顿了顿，我惊恐的揉了揉眼睛，闭眼再次睁开，所有的事物还是模模糊糊。 天啦！我看不见了！我的眼睛…… 撩开被子，我摸索着下床，眼睛模糊的连鞋都看不清楚，我试了几次，都穿不进去，只有光着脚丫子站在冰冷地板上。站起来的刹那，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急忙扶住了床柱，才勉强站定。 这里，是哪？ 我怔怔的摸索着，小心翼翼的扶住桌子，缓缓靠近梳妆台，那里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站着一个女子，脸色苍白，长发披肩，虽然我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她也同样惊恐看着我。这样恐惧不是来自这个陌生的环境，也不是因为我的眼睛，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谁？！ “你终于醒了！”还未等我回过神来，只觉背后一热，我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傻傻的靠在他的怀里，在一片安静中，我听见他的心跳，隐隐的压迫感，象延伸不可遏止的海潮，从望不到顶的高处倾泻而下，落入不见底的深渊，激起震聋发聩的回响。 我偷偷的抬起头来，模糊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庞，他的容貌很是平凡，但那双眼睛美到极致。当你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感觉象整个人都被浸在湖水里，明明清澈却又深邃，如此明亮却又清爽，那么柔软却又激荡。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怎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嘶哑的仿佛是被烟熏过，但即使如此，还是那么的温柔。 “你，是谁？” 男子顿了一下，伸手轻抚我的脸颊，一字一顿十分慎重的说道：“我叫司马懿，是你的夫君。” 司马懿？我轻轻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能再次抬起脸来，“你真的是我的夫君？” 他很明显的僵了一下，但随即，那转瞬即逝的诧异又被浅笑所取代，“是。” 司马懿……是我的夫君？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偏着头再次打量这个屋子，这个屋子好生气派，绝不是一般人家所有。我一没长相，二没身材，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现在眼睛也坏了，别人图我什么？！莫非，我多心了？！这个人真是我的夫君…… “那我是谁？” “春华，你怎么呢？”司马懿蹙了一下眉。我的心“咯噔”一跳，如今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要不要告诉他呢？！不了……暂且看看再说！ 正想着，身子一轻，就已被他拦腰抱起，我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牢牢锁住，只得被迫保持这个姿势。他轻柔的放下我，单膝跪地为我穿上鞋子，又从一旁的架上取来大麾，细心地披在我身上。 “小心受寒。” 我的心微微一暖，无意识的抚摸他的脸颊，可惜我的眼睛不好，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轮廓，所以，当我的手穿插过去的时候，我们都同时僵住。 司马懿怔了怔，捉住我想要缩回的手，紧紧握住。我挣了一下，脸微微一红，“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司马懿轻轻地说道，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语调却是温柔的如三江春水，顷刻之间消融掉我那仅有的戒备之心。世间上，有哪一个男子会对陌生的女子如此温柔…… “那妾身要如何称呼您？” “不必这样自称。”他顿了一下，“你便是你，而我，是你的大美人。” “大美人？”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眼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他，我笑开来。我们应该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吧，要不然这一声大美人，我怎么会叫的如此顺口。 司马懿陪了我一会儿，我说累了他才不舍得离开。闭着眼睛躺着，我听见有人进来收拾东西，然后我睁眼，看见方才那个丫头蹑手蹑脚的在叠衣服。 “那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丫头“扑通”跪下了，“奴婢不该吵醒夫人……” 我蹙眉，难道我以前是一个严苛的主儿？我顿了一下，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夫人？”小丫头愕然的仰起脸来，即使如此，她还是毕恭毕敬的答道：“奴婢叫清荷。” “好吧，清荷，我问你。”我顿了顿，缓缓坐起身来，将身前的一缕长发理到背后，“我为何会病了？” “奴婢不知。奴婢是新来的。” “新来的？” “是的。奴婢听说，之前伺候夫人的婢女被赶走了，所以才凑巧的补了这个空缺。”小丫头低下头去，“奴婢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夫人请见谅。” “你起身吧。”我叹了口气。清荷起了身，还有些怯生生的看着我。我愣了愣，正准备下床，她便上前来轻轻的为我穿上鞋子，然后小心翼翼的为我更衣。坐在梳妆台前，我盯着镜中模糊的映象，轻声道：“我眼睛看不见了。” 头发猛地被扯了一下，清荷连忙放手，惊讶的张大了嘴。我笑了笑，“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若是泄露半句，你也不要在这里伺候了。但如果你嘴巴紧……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 “还有，”从她手里接过梳子，我轻轻刮了两下，“我这一病大概是病糊涂了，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你跟我说说。” “是。” 原来，我叫张春华，河内人，是丞相东曹属司马懿的发妻，育有一子司马师。他还有两个妾，伏夫人和柏夫人。 晚些时候，司马懿陪我用晚膳。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我也不客气，拿起筷子驾轻就熟的吃了起来。可怜我双目模糊，只能凭感觉夹菜。 “笨蛋，饿的连这个也吃。”司马懿有些好笑的将一团东西从我碗里夹了出来，顺手为我夹了一块鸡肉。我埋头猛扒饭，算了，反正有人帮我夹菜，总比我自己来露馅了好！ “春华，我知道你还在气我。”良久，司马懿轻轻的说了一句。我噎了一下，抬眼偷偷瞄了他两眼，心中不禁暗自想道：我什么都忘光光了，生你什么气？！ “你还在为师儿的事闹别扭？”他又为我夹了些菜。我拧眉，拨着碗里的堆到天高的菜，郁闷地咀嚼着。哎，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吃晚饭了还不见我那传说中的儿子？还有，为什么我会好端端的大病一场，然后就没了记忆？！嗯，蹊跷！太蹊跷了！ “哎……”司马懿轻轻地叹了口气，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柏巧慧和伏妙人是丞相大人赏给我的，你不必在意她们。” “嗯！”将鸡肉塞进嘴里，我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你不介意？” 我嚼着东西摇了摇头，你有几个夫人我干嘛要介意，我压根就不记得！ “呵呵……”司马懿冷笑两声，伸手轻轻拭去我嘴角的油渍，低低叹了一口气，“我太心急了……” 我不明所以的“咦”了一声，他却已然恢复了镇定自若的表情，“师儿的事你也别闹了，我已经将他招了回来，要不然你一不小心又掉进井里了。” 掉进井里？我的心“咯噔”一跳，我的妈呀，原来我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主儿，居然为了争宠以命相逼……想必，我还是十分在意我这位夫君的。 “大人……” “嗯？”司马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呃，大美人。”我掩唇轻笑，“我饱了，先回房了。” “春华。”司马懿忽然叫住了我，伸手拉住我，我侧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浅浅的一笑，整张脸仿佛染上了和谐的色彩，在灯火辉煌的大堂里，宛若融进一切的温暖和光亮，滋生出可以融化万年冰川的温暖。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忘掉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顿了一下，难道是之前因为两位夫人和师儿我们闹得太厉害，逼得我投井自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吗？我已经忘了……该忘的是你！ “好，重新开始。”我重重的点头。 司马懿笑了，眼底蓦的亮了起来，他牵着我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良久，他放开我的手，“你先去休息吧。今夜，我在书房看会儿书，你不必等我了。” 我点了点头，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若是要和一位陌生男子挤在同一张榻上，我还真不习惯！ 由于我背对着他，我没看见他的眼中交织着怅然与矛盾，最终他叹了口气，仰头饮下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