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腿的抽筋中，我逐渐醒来。腿部的痉挛提醒着我的另外一个身份……周瑜的妻子。 冬日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淡淡的洒在我的脸上，和煦温暖却隐隐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抚着尚且不起眼的腹部，感觉从未有过的惶惑与茫然：虽然历史未曾改变，但知道结局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偏偏对于这个人，我做不到冷血无情…… 不过，眼下最最要紧的是要如何躲开曹操那只老狐狸？！单单是想起昨晚差点被吃了，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哪里不舒服？”低沉的声音换回我的神志，我抬眼，眼前的男子逆光而立，周身被和煦的阳光所笼罩，褪去一身的严寒。我怔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这也不能怪我，谁叫这张脸庞与之前的那张相差甚远呢！！ 扯了扯唇角，我笑，“我没事。” “没事？”朱灵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习惯性的用下巴抵住我的额头，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侧过头去，只是这细微的回避，让我们同时僵住…… 以前，我总是趁机搂住他的脖子，像小猫一般撒娇…… “你，你没刮胡子……”愣了一下，我捂住额头煞有其事的点头，“扎到我精心呵护的皮肤你赔啊？” 朱灵怔住，一丝黯然从眼底折射出来，他笑了笑，伸手摩挲着脸上的胡渣，“没有自动刮胡刀，刮胡子特别麻烦。” “是你懒吧！”坐起来瞪了他一眼，我咬唇穿上鞋子，感觉腿上的痉挛一针强过一阵，咬牙忍了忍，却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腿怎么呢？”朱灵看出端倪来，连忙单膝跪地，拽住我的脚细细查看。我惊了一下，紧张的四处张望，拔腿往回扯，“我没事！”他不能来这！更加不能跟我这么亲密！ “抽筋了！”朱灵脸色微沉，扯住我的腿微微用力，声音带着一丝严肃，“别动。”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熟悉小灵子的人都知道，他不发脾气的时候什么玩笑都可以开，但一旦生气起来，就恐怖的要死……这家伙有冷暴力倾向！ “你胖了。”朱灵握住我的腿肚，轻轻的揉捏，“以前你老是抱怨这条裤子大了一个号，现在竟然把小腿包裹的圆鼓鼓的。看来……”他抬起脸来，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揶揄的笑意，就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你没有好好锻炼身体。” 小灵子的话就像一把利剑插入我的胸口。是，我承认我胖了，但你也不用这么直白的戳我的痛处吧，难道就不能含蓄一点？！你不说，我就掩耳盗铃当做不知道！！ 瞪了他一眼，我道：“这叫风韵，性感。” “是是是，风韵，性感。”朱灵点头称是。这一点他没有变，总是让着我。即便他知道这是睁着眼说瞎话。 “小灵子？”良久，我鼓起勇气轻轻喊了一声。 朱灵顿了一下，轻轻笑开来，“彦彦？” 愣了愣，我们相视而笑，一如小时候那般亲密。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实这十年，我们都变了。只是——我们还没有勇气戳破这层窗纱罢了…… 那封信，百分之百出自于小灵子的手笔。他太了解东方彦了，他知道东方彦是一个胆小鬼，永远也不敢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说到底，东方彦只是一株紫藤花，只有攀附缠绕着大树，才能生存下去……以往，他便是我的大树。所以，他才会写“周瑜危矣”，引我来江夏……但他可能不知道，如今的东方彦已经足够坚强！ “曹操打算提前开战了吗？”似是无意的，我轻轻问道。 “好些了吗？”朱灵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温柔的揉着。轻轻捏住他的大手，我微微蹙眉，“小灵子，你要明白，我们不能干涉这场战争的结果。” 朱灵顿了一下，“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不是你希望我来的吗？”艰涩的扯开唇角，我笑得有些苦涩，“为什么要引我来？” 朱灵的手停了下来，低头为我穿上鞋子，不发一语。我怔了怔，伸手放在他的发顶，“彦彦原谅你的错，但是……”顿了一下，我咬唇，“因为小灵子骗了我，我很难过。” 朱灵僵住，低低的叹了口气，猛然，他抬起头来，双眸中闪现着耀眼的光芒，“因为赤壁之战的结果将被改写！” 心“咯噔”一跳，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真的是我的小灵子吗？那个无欲无求，比我还乐天知命的小灵子吗？！ “因为不想我成为俘虏，所以引我来？”稳了心神，我深吸一口气，问道。 朱灵默然，算是默认了。 心里一暖，我舒了一口气，随即正色道：“小灵子，彦彦送给你一个忠告，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我们做的任何摆脱命运的努力，都是向着既定的命运迈近一步。” 小灵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是吗？” 虽然心里打鼓，我还是佯装镇定的笑道：“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时近傍晚，我站在长江岸边，望着彼岸。可惜的是，虽然江面没有起一丝雾，但对岸的一切我还是看不清楚。 这时候周瑜应该气疯了吧？！我失踪了不说，还拐走一个小的，呵呵…… “看什么？”不知何时，曹操已经悄然站在我身旁，狭长的双目深不可测，但其中野心暴露无疑，“曹某早年也下过江南，那里山清水秀，美丽富庶，若是东方喜欢，待曹某一统天下，便与你一同泛舟游于江南水乡。” 与你一同……我自问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我在看……”紧握微微颤抖的双拳，我仰望着天空，“我在看，会不会下雪？” “下雪？”曹操眯缝着眼睛，扬唇道：“下雪了又如何？” “不是有人说，这几天会刮东南风吗？我想，既然会刮东南风，如此晴好的天气自然会下雪。”继续仰望着苍天，我不敢侧目看他，“如若下雪了，就会有礼物。” 曹操愣了一下，狭长眸子折射出一股幽光，书上记载，曹操多疑，虽然他经常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挂在嘴边，但要他真正相信一个人，那比登天还难！何况，冬天刮起东南风，这实在匪夷所思……即便这话是出自自己的部下。 “为何下雪会有礼物？”曹操并没有深究“东南风”，反而把精力放在我打幌子的话题上。我顿时一僵，我准备了一天的台词全都打水漂了！ “曾经有一个人说，每年的初雪便是我的生日，所以，只要一下雪，我就有礼物。” “男人？”曹操十分八卦的扬起眉角。 我怔了一下，无奈的点了点头，“可惜，他娶了别人。” 曹操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开口道：“每年的初雪便是东方的生日，曹某记下了。” 我僵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侧目望他，他没有看我，而是眯着眼睛望着长江的对岸，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寒风撩起了他明紫的衣袂，落日的余晖纷繁的洒在他身上，晕染出绚烂的光芒，此时此刻的他，尽显帝王的霸气，耀眼的令人不敢多看一眼。 忽然，他蹙了一下眉，白皙的脸庞惨白一片，紧接着他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无意识的敲打自己的脑袋，一颗颗冷汗从额上渗了出来。 这，这怎么呢？ “曹操？”我壮着胆子走近一步。 曹操没有应我，只是反复敲打着额头，脸色略加难看。我愣了愣，猛然想起曹操有头风病，想必是现在正好发作了……顿时，脑袋上冒出两只类似魔鬼的犄角，还闪着红光……哈哈，曹阿瞒，你也有今天！最好痛死你！痛死你！ 心里虽然高兴欢了，但面上我还是做出一副惊呆的模样，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曹丞相，你怎么呢？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找军医……”话音未落，手便被他逮住了，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覆在太阳穴上，循着一个方向轻轻旋转。我气得牙痒痒，但没胆子敢惹毛他，只能在心里腹诽：你没手啊？！要用我的？！ 半晌，他放开我的手。我赶紧缩了回来，毫无诚意的问道：“好了？” 曹操没有应声，只是埋头想着什么，似乎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良久，他站起身来，煞有其事的点头，“你果然应该留在我身边。” “咣当”我的脑袋直接砸到地上，这算哪门子理由？居然因为这件事留我在身边？！这古代人，脑袋有毛病。孙权因为人工呼吸，跟我纠缠至今；曹操因为我帮他揉太阳穴，而且还是强逼的成分居多，居然要我留在他身边…… 自从这番谈话后，曹操再也没有轻薄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媚姨所说，大多数男人在征服女人的身体之前，都想征服她的心。我更加不知道我的那番“东南风”，在曹操心中究竟留下痕迹没有，搞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终于，我打算亲自上阵，好好会一会曹操，让我明白他的花花肠子都在想些什么。 准备好茶具，我站在大帐外，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看到三三两两的将士从帐里走了出来。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缘故，方才还激烈讨论的他们，都不再说话。 经过通传，我进了帐子。只见曹操埋头端详着案几上的地图，眉头紧锁。 “累了一天了，不如喝口茶。”放下茶具，我跪坐在他对面。曹操揉了揉眉角，薄唇扬起一个幅度，“早就听闻小……东方的茶艺乃是一绝，今日有幸能够见识，真是不枉此生。” “相爷谬赞了。” 曹操轻笑，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茶滋于水，水即与器，汤成于火，四者缺一则废。泡茶水是很重要的，雨露雪水最好，泉水次之，井水最下；不光有水就好了，还需要用活火煮到初沸，不要煮的时间太长，三沸后的水会老，就没有营养成份了，而且泡茶的方法也很重要，出汤时间快点，就不会苦。”我舀了一碗水，倒进茶碗，双手奉上，“当然，心情也十分重要，心情不好泡出来的茶就是苦的，涩的……” 曹操接过，细细品茗，此时的他全然脱去了那一身霸气与野心，竟像一位多情的书生，优雅、淡定、从容…… “这茶，有些涩。”曹操蹙眉，抬眼眯着眼睛看我，我顿了顿，陪笑道：“大概是外面战事紧张，我心神不灵罢了。” “如此，不如饮酒？！”曹操爽朗的一笑，从宽大的的袖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壶酒，又不知从那里变出两个酒杯。我怔了怔，道：“既然有头风，你就少喝一点。”虽然这样说，我还是飞快的为他斟满一杯，喝吧！最好喝醉……酒后吐真言！ 曹操笑了笑，抬手一饮而尽，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注视着手里的空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接着吟诵，不忘为他斟酒。这首诗，太熟悉了，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曹操的眼睛一亮，惊奇道：“我的诗！东方为何会背孟德的诗？” 谁叫你的诗是考试的大热门？！我笑了笑，拍马屁道：“相爷的诗早已脍炙人口，东方恰好听过这首，便留心记下了。” “真的？”曹操眯着眼睛笑，“那东方可知，后面两句是什么？” 我怔了怔，接着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但为君故……”曹操低念了一遍，忽的抬头，伸手挑起我的下巴，柔声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愣了愣，别过头去，赶紧为他斟一杯酒，快喝醉，喝醉，喝醉……我在心里默念…… “当日，为何要离开？”什么？我惊了一下，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冬夜，郭嘉不惜一切赶我走。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何，因为，我来不及问…… “你可知，我本打算要娶你。”曹操扬眉，摩挲着手里的酒杯。 我的表情一定很呆，因为曹操忽然笑起来，“居然连夜跑了，曹某真的如此可怕？！” 我终于明白了……郭嘉当时的决绝……是为了我…… 他情愿被我记恨，也不愿我深陷泥沼，更不愿背叛他的明主，因此，他甘愿放手，甘愿忍受思念的痛苦，甘愿折磨自己……这个傻瓜…… 眼睛有些酸涩，我低下头，掩饰眼里的闪烁。下巴被强硬的抬起来，曹操微微蹙眉，深深的注视我，“真美……连哭都这么迷人。”啜饮着酒，他极其认真的看着我，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美的过分了……” 怔住，我笑道：“相爷抬举了。说到美貌，我怎么敢与大人的儿媳妇相提并论。”野史上闹得最疯的不就是曹家父子都迷恋甄宓吗？偏偏人家嫁给了自己的儿子！这想要却不敢抢的女人…… 你踩我的痛脚，我就揭你的伤疤……看谁狠！ 曹操并没有在意，扬眉，“奉孝曾说过什么……” 我顿了顿，他的话题转的太快了。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指腹轻轻拂过我的脸颊，静静的看着我，半晌，轻声道：“祸水……” 我僵住。奉孝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的确下过这样的结论。 “乱世中的美人，注定是祸水，有多少人为了美人一笑而丢了性命……”曹操低笑道，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周瑜，奉孝，司马懿……就连只有一面之缘文博也丢了心呢。” “所以，没有娶我，是相爷的幸运……”话音未落，我猛然僵住，他说“周瑜，奉孝”，他……果然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枉我还以为自己演的天衣无缝，没想到竟一人唱独角戏！说不定，曹操早就在暗地里笑了我几十遍了，笑我投怀送抱，笑我蠢…… 猛然间，他收手，将我紧紧圈在怀里，“你可知，若非奉孝当日放走了你，此战，可免。”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不要告诉我他打这场仗真的是因为我？不要告诉我那即将牺牲的几十万大军是因为我？！不要告诉我…… 若真的是那样，我就是红颜祸水了…… “我真是疯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来这里。”曹操低笑，热热的气吐在我的脖子上。这算什么？告白吗？想想他一屋子女人，我实在无福销受……我咧开嘴，“既然如此，大人撤兵吧，我跟你回去。” “晚了。”他叹了口气，轻轻摩挲我的脸颊，“初雪便是东方的生日……曹某预备了整个江东来做礼物，东方喜欢吗？”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连连摇头，这算什么？真的要我成为千古罪人吗？ “东方，笑一下。”曹操有些迷醉的看着我，“自从在奉孝的草庐中见过你的嫣然一笑，我就再也没见你笑过……” 挽起一抹苦笑，我开口道：“大人喜欢的不过就是这副皮囊罢了，若是没有它，大人还会像第一次一样推开我……若是没了它，大人应该不会再有任何借口南下了吧？！”说着，一只银箭滑到了手中，我咬牙，闭着眼睛在脸上划一道……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手中的箭不知怎的已被曹操夺了去，他沉了脸色，“别闹。” 咬唇，我盯着被他连带而出的金弓银箭，微微有些懊恼。我怎么可以这么不冷静，现在好了，唯一防身的东西也被发现了…… “这件东西曹某暂时为你保管。”曹操随手把它扔到案几上，“你也累了，先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