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静，只听见划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向着漆黑的彼岸靠近。
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玄在广袤的天幕上，清晰的倒影在平静的水面上。在这明净的夜晚，江面水平如镜，水天一色，空气那么清澈、透明，抬头望去，月光拂过的每一处，似乎都笼罩在圣洁的光晕下，氤氤氲氲，使人仿佛进入绮丽的梦境一般。
如此美丽的夜晚，如此撼人心魄的美景，皆要随着那一场即将来临的大战化为乌有……野心，真是可怕的东西。
船轻轻的靠了岸，一圈一圈波纹在月色下闪烁着迷离的璀璨，我下了船，有些难以置信。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好歹也是生死大战，居然让我这么轻易的上了岸！
诡异，绝对诡异！
“东方姑娘，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忽然，从暗处窜出二三十人，皆是士兵打扮，他们将我围得水泄不通，我只能怔怔的看着一个将军从人群中走出来。此人生得一副国字脸，两眼炯炯有神，一脸络腮胡子，身高八尺，穿了一身暗色的军装，颇有些恐怖的模样。
我见他们有备而来，心中疑惑越来越大，莫非他们知道我今晚回来？！
“吾乃南征将军，曹仁。奉丞相之命在此迎接东方姑娘。”曹仁抱拳道，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狐疑的盯着我，带着些许探究和猜忌。我怔了怔，曹仁——曹操的从弟，为曹操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南征大将军，也是未来在江陵拉锯战中独挡周瑜一年有余的安平亭侯，更更关键的是，间接置周瑜于死地的箭疮也是拜这个威武的大将军所赐！
握紧拳头，我再次打量眼前的男子，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中：杀了他……杀了他，周瑜就不会死！杀了他，我和周瑜就可以白头偕老！
藏在袖中的金弓银箭滑到了小臂，我正要扬起弓箭射他，右手猛地被拽住，只听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子孝，军营里为何会有女人？”
“哈哈，文博误会了，我怎么敢在你的眼皮底下违反军规呢？！”曹仁的脸色微微缓和，“此乃东方姑娘，是黄盖特意送给丞相大人的礼物。”
黄盖送给曹操的礼物？——我？！
“仅仅一个女子就让丞相大人相信了黄盖？”那声音带了一丝轻蔑，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意有所指，特别是紧抓我的手在轻微的颤抖着……他明明知道衣袖里藏了什么却不点明，究竟是为何？！
带着这些疑窦，我转过头去，仔细打量身后的男子。他身材魁梧，四十几岁的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下巴微微泛着青色的胡渣。这个人……不就是许昌城外放我一马的将军吗？只是这时的他，相较于一年前的意气风发，微微有些沧桑，那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掺着许多银发。他老了……
“大人自有大人的考虑，我又怎敢多问？”曹仁的视线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上，定在了我右肘处，“文博，这个女人，你碰不得……”
他的手微微松了，紧抿的薄唇咧了咧，“若是她伤了大人……”
“区区一个女人，文博太小题大做了。”曹仁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嘲讽。
“那我们只有暂且相信黄盖了……”身后的将军轻轻的说了一句，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刻意加重“相信”二字。我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此时杀了曹仁只会令赤壁之战提前爆发，与其现在与他同归于尽，还不如将计就计，作为黄盖投诚的“礼物”，忍一时之气找机会挑拨他和曹操的关系……
“东方姑娘，这边请。”曹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怔了一下，缓缓跟在他身后。方才的那一刻，曾经的我，那个被我刻意遗忘的我陡然苏醒过来……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
虽然此次南下以水战为主，但曹营中大部分的士兵来自北方，因此，他们驻军于乌林。
中间的大帐里，灯火通明，油灯在风灌进来的一刹那，猛地颤动几下，带走一缕缕青烟。我站在大帐中间，看着背对我的曹操，脚不自觉的开始打颤。
仿佛没有察觉身后的我，曹操全神贯注的看着案几后面挂着的羊皮子，那上面描绘着荆州和江东的地形图。他背对我而立，一身明紫的衣衫在油灯下微微有些暗淡，却丝毫隐藏不住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霸气。
动了动右腕，不可否认，我又起了杀心。此时杀他，轻而易举。
“杀曹某人，乃是下策。”仍旧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怔了怔，我看着此时意气风发的曹操，有些怀疑诸葛亮那句“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惺忪的老虎，才是最可怕的……
沉默了一阵，曹操打破了平静，“想不到黄盖真的把你送来了……”
“不是送……”盯着他的背影，我发现即使不面对他说谎也很难，他的气场太强了，让我忍不住全身颤抖。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忽然，他站过身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紧绷的唇线扬起一个幅度，“重要的是，你回到了我身边。”
回到？我何时在你身边过？！
“第一次，许昌烟花大会，你带着洛神的面具投入我的怀中。”烟花大会……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郭嘉在我脸上抹了一坨胭脂，乍看之下奇丑无比……想不到，那日被我偷了钱袋的肥羊，竟是曹操！！
“第二次，在奉孝的茅庐中，你的雪球砸中了我的头。”那时我与奉孝正在打雪仗，若不是他的突然闯入，我又怎么会失准呢？！
“第三次，奉孝过世，我全城通缉你，你却从我的眼皮底下逃走……”奉孝……心中隐隐一痛，一年了，对于他的死我还是不能释怀……
“这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不知何时，曹操已悄然来到我身前，手轻轻的挑起我的下巴，与此同时，一滴眼泪夺目而出……
“出征前，祭过奉孝了？”不知为何，我居然说了这一句。
曹操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语气也不复先前那般霸道，“祭过了。”
我别过脸去，回避他的注视，感觉他的手游移在我脸上，“留在我身边。”
“你就不担心，我是他们派来的奸细，用美人计令你们军心涣散，延误战机……”我猛地停了下来，糟了！一时口误，竟然把我的居心全都说了出来！！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曹操眯了眯眼，优雅的唇线扬起一个完美的幅度，“最难消受美人恩。”
瞪大了眼，我后退一步，眼前的男子是何等的自负？！在他眼中，我只是区区一介女流而已，构不成任何威胁，即便我居心叵测，他也有这份自信可以驾驭我，甚至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自投罗网……
“怕了？”曹操眯着眼睛笑，十足的狐狸样。他俯身，缓缓靠近我的耳边，语气暧昧，“这样就怕了，又如何对曹某使出美人计呢？！”
不可否认，我是真的怕了。面对这样一个枭雄，我的心止不住的恶寒，就连说话也不复往日的利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曹操忽然上前，他的嘴唇不知不觉就覆了下来……我条件反射的侧转了脸，那吻不偏不倚的落在我脸颊上。曹操并未在意，嘴里含笑，温热的吻一路下移……
我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愣的动不了了，全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不知怎地，一只银箭滑到了手中，我正要扬手刺他，右腕却被他生生扼住了。黑色的瞳仁里融进了笑意，但即使如此，我也感觉到寒彻心扉的冷风狠狠的刮过，一波又一波……
“啊！”曹操的唇刚刚靠近我的，我就忍不住大叫一声，这是女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与此同时，大帐的帘子也被撩了起来，冷冽的寒风灌了进来。
“大人……”虽然看不见他是谁，但我也听出了他的声音。
“出去！”曹操没有看他，指腹流连于我的脸上。我咬唇，使出浑身的力气倒退一步，颤声道：“我要休息。”
“嗯？”曹操眯了眯眼睛。
“我说，”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从哪里有了勇气，大声道：“大人，东方需要休息。”我是东方彦，不是小乔，不是周夫人，所以，不要指望以我做人质……这是我现在唯一想得到的。
“嗯，你确实需要休息。”曹操的眼里多了一丝玩味，“文博，带东方姑娘去休息。”
走了没几步，我愕然发现，我的帐子就在曹操帐篷的隔壁。失神的坐了许久，我发现那位将军居然还站在我的帐中，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愿。
不会吧，本小姐魅力不会那么大吧，大到此人不惜涉险一次又一次帮我！
“谢谢。”谢谢你第一次放走了我，谢谢你方才没有揭穿我，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那人怔了一下，看着我的眸子淡淡的印着我的影子，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他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叹气做什么？！本小姐现在的处境才恐怖呢！我都没叹气，你叹气做什么……
站起身来，我打算送客，脚下却是一个趔趄。还好那人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我。我舒了口气，狠狠的瞪了一眼脚下的罪魁祸首，那双跑鞋……
这双跑鞋哪里都好，就是鞋带容易松。以前，还有小灵子幼稚但可爱的双重蝴蝶结保驾，我只需把脚塞进去就行了。不过现在，小灵子不知去了哪里，我也只能随便打一个结。
“……还是这么懒……”那人轻轻的说了一句，蹲下身子，细心帮我重新系鞋带。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要是知道怎么弄，我就把头削下来当球踢……正在这时，透过吹起的帘子，我看见一身士兵打扮的男子正一脸震惊看着我们。
呵呵，很好。人言可畏啊！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好了。”
好了？不相信的低下头去，只见一对对蝴蝶出现在我的鞋上，寒风一撩，就像破茧欲出的玉霜蝶飞扬起来……
不可能！
闭了闭眼，我仔细的注视着鞋上的双重蝴蝶结，那蝴蝶就像乘着风翩跹而起……
视线缓缓移到依然蹲着的男子身上，浓浓的剑眉斜插入鬓，掺着黑白两色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的眼角，嘴角已经有了皱纹。但最最吸引眼球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往昔的温柔，沉静如安然之秋水……
小孔同学说过，一个人不论转世多少次，身份变化多少次,通过那双眼睛，都可以看到他的灵魂，他的真实之所在。
那是属于小灵子的眼睛……
手，颤抖着，抚摸上他的脸颊，那青色的胡渣微微刺疼了我的肌肤。他笑得很温柔，伸手附在我的手上，几近苍凉的开口，“我老了……”
摇头，我发现我说不出话来，喉咙深处的酸楚慢慢涌上眼睛。
琥珀色的瞳眸里腾升起一股热气，朦胧了我的影子，他扬唇，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长大了。”
鼻子一酸，我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十年了……想不到十年后的相认，我们竟发生了如此戏剧化的变化……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人，居然成了敌人，曾经有白头盟的男女，居然已各有嫁娶……
十年，太漫长了……
“朱将军，操练的时间到了。”
声音打断了我的思念，我转过身去，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痕。不能让其他人见到……
“知道了。”朱灵应了一声，轻轻捏了捏我肩膀，轻声道，“小心。”
我点了点头，始终没有回过头去。待脚步声远了，我才转过神来，怔怔的看着那个背影。小灵子他竟然是魂穿！不过，这是好事，以他以前的身子大概挨不到这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