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檀木镂空雕成的窗户蒙着薄薄的纸，清新素雅的罗帐罩在榻上，摇曳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带着一室的温暖，室内虽然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但却十分温暖干净。案几，书册都摆放得井然有序，甚至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盆开得烂漫的蝴蝶兰…… 榻上，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他的脸，比白纸还要苍白，恍若透明。他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留下光阴。他的额头上，早已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他一定很痛，连身子都因为这种痛楚痉挛起来。 为什么，他不说？！痛就要说出来呀！ 情不自禁的，我向床边跑去。哪知周瑜早已看穿我的意图，紧紧捉住我的手，任我怎么挣扎也没用。 “周瑜，放开我！”我使劲挣了两下，周瑜却只是蹙眉看着我，“放心，他习惯了。” 习惯了？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这些年来，循儿都是这样过的吗？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能够忍受著这样的煎熬吗？如果可以，就把这些痛楚全部加诸在我身上吧。是我，太自私了！自私的想要有一个人永远对我不离不弃，然而，到最后，被抛弃的却是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居然，居然还夸下海口，说什么“我是他的妈妈，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他，我都不能放弃。痛也好，病也罢，甚至活不了多久，都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痛他之痛……” 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啊！”捂住脸，我蹲下，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宽大的袖袍渐渐润湿起来。 “妈妈？”小宝也蹲下身子，紧紧靠着我，小手似安抚般轻轻抚摸我的背。 “夫人？”虚弱的，十分特别的声音就像一根极细的弦，慢慢传入我的耳中，透过我的耳蜗再绕进心房。我抬起头来，撞上一双透彻的连痛苦和惊惧也清晰可见的眼眸，干净的恍若透明。 见我抬头，他轻轻的笑开来，那样淡淡的笑容，深而和缓的酒窝，却仿佛有一支丹青妙笔将他身上的温润素雅之气深深勾勒重描一遍。 “夫人，不痛，一点也不痛，真的。” 夫人…… 他叫我，夫人。 张了张嘴，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入口中，苦涩的连舌头都感觉麻木，害得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翩然的身影快速走进来，她走到床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布制的卷轴，轻轻摊开，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顿时刺的我的眼一阵生疼。 她，她要做什么？ 真娘轻轻把了一下脉，蹙眉，“公子，怎么样？” 周循深吸一口气，隔了许久，方才说道：“手，腿，脚，动不了。” 真娘转过头来，面色竟是有些复杂，似乎是欲言又止，很难开口的样子。我的心一沉，医生露出这种表情，病患一般没有好果子吃。 “公子，真娘要螫针了，若是能动了，真娘便会停下。”说罢，真娘便取出一支针，扎入周循的指甲缝中。周循狠狠地蹙了一下眉，咬牙没有呻吟出声。 我的心狠狠一抽，想要站起来，脚下却是一软，“扑通”一声直接摔倒在地。咬唇，我连忙爬起来，正要跑过去阻止，却被周瑜拽住手腕，另一只手挡住我的眼睛，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别看。” “我怎么能不看……”拔下他的手，只是这短短的时间，周循的右手五根手指已经插满了针。我的天！他该有多痛？！ 周瑜扣住我的肩，声音蓦的高了几度，“春华！” 这一声春华，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我是春华，我不是小乔，我没有资格站在孩子的身旁，哪怕他现在痛苦到极致，因为，在孩子最需要母亲的时候，我抛弃了他…… 可是…… “求你，让我过去！”没有什么，比我儿子更重要！不论将来要我面对什么，都比让我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来得轻松……毕竟，母子连心。他要多痛，我就比他还要痛苦十倍百倍。 “求你，求求你，让我过去。”声音颤抖的厉害，我才发现自己哭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周瑜微微一怔，紧扣着我的双手微微松开，我立刻使劲全力挣开他，冲到了周循身旁。 “别扎了，我叫你别扎了！”推开真娘，我把那些针轻轻把了出来，真娘见状，不明所以的看着周瑜。我不知道周瑜现在是什么表情，但真娘看了之后，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周循顿了一下，略显震惊的看着此时含泪的我，他笑了笑，笑的如孩子般纯真，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我从袖中掏出一颗药，塞进他的嘴里，他怔了一下，还是乖乖的咽了下去。 “吃了，就不痛了。”无意识的，我把周循揽进怀里。周循顿了一下，小小的挣扎一会儿，小脸红彤彤的，“夫人，这……”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狠狠地又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孩子，固执的不松手，固执的放开，仿佛一松手，所有的一切都会犹如我常常梦见的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等这一天，等了四年。只是想不到，四年前还在我怀里蹦跶的小鬼，如今，已是素雅的翩翩美少年。 “大哥哥，你不要动喔，我娘亲的怀抱是有魔力的。每次小宝肚子痛的时候，只要娘亲抱着我，就不会痛了。”小宝趴在床沿上，极其认真的说道。 “嗯，让我抱一会儿，就不会疼，就不会冷了。”循儿，让妈妈抱一会儿…… 周循停止了挣扎，乖顺的靠在我怀里，只是稍显局促，不像小时候，双手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我。半晌，他似乎有些困了，无意识的靠近我的怀里。 “有娘亲，真好……” 有娘亲，真好……细细品味这句话，竟是这么的忧伤…… 我低头，贪婪的注视怀中沉静的睡颜，一丝丝柔软渐渐涌入心间。我好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我儿子。周循闭着眼，昏暗的灯光柔和了他原本略显刚毅的眉目，黑色的长发如同精美绸缎，一丝不苟的被束在脑后。苍白的脸旁因为渐渐回暖的缘故，染上了一丝红晕，犹如新生花蕊般。他的眉目，像极了周瑜，只有那稍显小巧的鼻子，像我……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他紧蹙的眉慢慢松开，紧绷的唇角也慢慢扬了起来。他的唇，还印有一排整齐的牙印，有血珠渗了出来。我看着他，说不出的揪心，抬手轻柔的抹去他的唇上的血珠…… 一抹阳光淡淡的洒入房间。书桌上的油灯早已灭了，袅娆而生的缕缕清烟，如同美女纤细的手指，不甘寂寞地抚摸着触手可及的一切。 抱着他，就这样坐了一夜。我丝毫感觉不到疲乏，只是贪婪的，固执的这样抱着，想要弥补这四年的相思之苦。 “妈妈……”一个小小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志，我顿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同样熬了一夜的小宝，他的双眼红红的，眨了眨眼问道：“妈妈，你很喜欢这个哥哥吗？” 我怔了一下，低头看着熟睡的周循，轻轻点头，“嗯，好喜欢……跟喜欢小宝一样喜欢……” “既然妈妈喜欢，小宝也会喜欢！”小宝揉了揉眼睛，撒娇的靠在我的肩膀，“妈妈，小宝的眼睛也很痛，你帮我揉揉……” 我顿了顿，小宝是在提醒我，我是他妈妈…… 轻柔的放开周循，我帮他掖好被角，恋恋不舍的抚摸他光洁的额头。深吸一口气，我闭眼转身，缓缓站起身来，大概是坐得太久的缘故，我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正想再次起身，感觉有手拉住我的衣角，我回头，撞上那双美若星辰的眼睛，就如洗净的星空一般澄澈。 周循见我回头，淡淡的笑开来，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有种暖暖的感觉，“你，要走了吗？” 我笑了笑，俯身抚摸他的额头，“循儿，你是一个很勇敢的孩子。你的父母，一定会很骄傲的。” 周循一怔，眯着眼睛笑，将眼里那份淡淡的悲哀藏得很好，“夫人，谢谢你。” 夫人……我的心一阵揪疼，我啊，这是自作自受！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咬唇，我抱起小宝，头也不回拉开房门，只听“咚”的一声，门便重重的关上了，眼泪也奔涌而出。 “妈妈，你不要难过，小宝会永远陪在妈妈身边，永远……” 我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着点头，“嗯，妈妈有小宝……” “夫人。”在房外守候了许久的老赵，冲我点点头，眼里的精光令我浑身一颤，“老爷吩咐，请夫人和小公子在周府休息。” “那个，我想，不需要了吧……” “夫人很累了，不是吗？” 我正想推辞，却见他看向小宝，用意不言而喻，他在威胁我，用小宝的性命威胁我。这个老赵，每次周瑜对我下不了手的时候，总是会在背后“下黑手”。潜意识里，我是害怕他的…… “是，我很累。”叹了口气，跟在老赵身后，走了一会儿，我才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站在我曾经住的屋子外面…… 周瑜，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