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会稽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把整个街道笼上一层绚丽的色彩。街道旁的行人并没有少了起来，反而比四年前赶集的时候人还要多。两边错落设有坊间，叫卖声此起彼伏。
“胭脂，上好的胭脂。”
“贝壳，珍珠……”
显然，这四年，江东发展的很好，经济以飞跃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孙权，真的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在江东，没有第二人可以胜任这个位置。他目光远大，在建安七八年开始推行屯田，设典农校尉、典农都尉、屯田都尉等职官管理，屯田兵且耕且战，屯田户只须种田，免除民役。这种方式，使江东成了全国的大粮仓。
“妈妈，你看，那群人好威风噢！”一路上，小宝就像乡巴佬进城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还不停的叫喊。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一群人马从城门的方向骑马而来，当中的一袭惹眼的绯红让我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道旁的小贩见状，立马搬着货物闪到一边。不一会儿，马队便消失在视线中了，带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郡主又去打猎吧？！”一旁，一名商贩小声议论道。郡主？是尚香？！
“是啊。”另一人插话，“郡主都十四岁了，还没出嫁了。”
“我看，郡主这性子，没人敢娶……”
不是没人敢娶，应该是孙权还没物色好人选吧！或许，在孙权心中，孙尚香的婚事是政治上的一个筹码……
“妈妈。”小宝摇了摇我的手，我低下头，看着小宝亮晶晶的眼睛，轻问，“怎么呢？”
小宝张开双臂，示意要我抱。我俯身，轻轻抱起小小的身子，亲昵的蹭了蹭他光洁的脸颊。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周循啊？”
“嘘~~”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我的上帝，“周循”这个名字在江东可不能随便乱说。瞄了瞄四周，见没人注意我们，我连忙以光速消失在人群中。
夜上阑珊，华灯初上，湖中精致的小楼在灯光中略加的和谐，仿佛月光一圈一圈在小楼晕开，温馨暖和的让人心中也沾上了暖意。
坐在梅林中的石凳上，我仰望着天空中的明月，不自觉的想起许多久远的事。
四年前，子曦站在这片梅林中说，周瑜死后，这便是我和孩子的家；而四年后的今天，梅花已落，人去楼空，这里却成了我和小宝暂时躲避之所。
这里与四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唯一变的，大概就是站在这里的人吧……
“你是何人？”身后，嘶哑的像锯木一样难听的声音响起，我吓了一跳，怔怔的回头，那是一个容貌尽毁的男子，脸上的伤痕仿佛虫爬过的痕迹一般，最最恐怖的是，除了眼睛，我几乎分不清他的其他五官。
咽了口气，我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不停的打鼓：鬼啊！鬼啊！
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恐怖，居然还向我走近一步，我连忙后退，支支吾吾，“你，你是人是鬼？”
他僵在原地，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半晌，方才开口，“你究竟是谁？”
“我我我……”我再也没有勇气多看他一眼，赶紧转身，连走带跑，“我想，我走错地方了……”
虽然背着他，我依旧感觉到一丝夹杂着诧异和炙热的视线胶着在我身上。我怔了一下，跑得更快，抱起伏在桌上休息小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楼。
围着周府转了两圈，我终于找到了最佳的下手位置。只等着夜黑风高……
“妈妈，周循就在里面吗？哇，院子好大！”小宝踮着脚尖使劲的跳，奈何他实在太矮，根本连府里灯火的影子都看不到，“妈妈，为什么我们不走正门进去呢？干嘛要在这里……喂蚊子？！”
用手绢使劲的扇了两下，我俯身，撒个小谎，“因为，妈妈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要是正大光明进去的话，就达不到效果了对不对？！”
“哦！”小宝重重的点了点，“那我们要怎样进去呢？！”
我们？我黑线，要不是在小楼那里遇到那个不人不鬼的男人，我早就趁小宝睡着偷偷溜出来了！哪会搞得这么狼狈……恐怕，我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带儿子当贼的小偷！不不不，我们可能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上阵母子兵！
指了指身侧那棵树，我和小宝对视一眼，呵呵，果然是我儿子，就跟猴子一样，爬树一流！
“妈妈，哇，好高啊！”小宝站在墙上，兴奋地看着此时已经站在墙内的我。我彻底无语，当贼都当的这么高调，我这辈子光辉了……
“快下来。”
小宝依言跳下来，直接落入我怀中。我放下他，低声警告他，“小宝，等会儿进去后，不对，从现在开始，妈妈要和你约法三章。第一，说话不许这么大声，万一把人引来了，我们就不能给他惊喜了。第二，等会进去之后，无论谁问起，都不能提周循这个名字。第三，不许问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小宝眨巴着漂亮的眼睛，随即连忙捂住嘴巴，贼兮兮的看了我一眼。我拍了拍他的头，“那好，行动。”
这里，应该是镜花园。我拉起小宝的手，熟门熟路的在各个园子之间绕回，这里的一切，陌生的熟悉的感觉齐齐涌上心痛，久远的仿佛上个世纪发生的——我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我在这里生活了近两年，度过了我这辈子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
不过，今天的守卫异常的松懈，这里好歹也是中护军的院落！
蹲在花丛中，我观察了许久，确定没人进出沁雪园后，才悄悄牵着小宝鬼鬼祟祟潜进沁雪园。
“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里？！”这一声，犹如平地一声雷，使寂静的院落刹那间热闹起来。一下子，整个小院涌进来二十多个带刀侍卫，十几盏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完了……我的脑袋瞬间卡机了……
“什么人？！”一名侍卫上前，一双眸子锐利的扫过我们。我一颤，将小宝拦在身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话。
“这不是春华老板娘吗？”侍卫后面，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而那个声音，令我的心肝猛然间停止了跳动。他，他怎么会这么快？！我明明早他半天回来的……
还未等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宝却先一步叫嚷起来，“天神叔叔！”
周瑜浅笑着点点头，眸底那抹黑沉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幽光，下意识的，我将小宝拦在身后，“你不是还在悦来客栈吗？”
“犬儿病重，公瑾自当连夜赶回。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一个父母听闻自己的孩子病重却无动于衷；试问，天下间，有哪家的父母会忍心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若是真有这样的父母，那她的心，该有多狠？！”周瑜冷笑看着我，唇边扬起的幅度仿佛丹青妙笔，勾勒出他绝美却冷峻的轮廓，“我想，春华老板娘作为母亲，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的心狠狠的一痛，他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有如冰锥一般，狠狠地凿进我的心房。他说的没错，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我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周瑜缓步走到我面前，扬唇道：“不知春华老板娘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我……”紧紧捏住袖中那瓶药，我深呼吸几口气，却还是说不出口。不行！不能说！绝不能说！在他的心中，小乔是永恒的美丽，若是我此时说错什么，做错什么，那我这四年来逃避的这一切，将成为我们之间永远无法磨灭的痛！他不会原谅我的，循儿也不会……
“我们是来看周循的……”当我捂住小宝的嘴时，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小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漂亮的眼睛偷偷地撇我。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看循儿？”周瑜的嘴角浮起一抹浓浓的嘲讽，“你是何人？循儿病重关你何事？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劳春华老板娘这个外人操心。”
外人？那是我的亲生骨肉……
仿佛是感觉到我的轻颤，小宝仰头担忧的看着我，一双眼睛泪水汪汪。我低头，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笑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那么，请春华老板娘离开。”周瑜侧身，面无表情的为我让开一条路。我怔了怔，看向另一侧，一抹昏黄的灯光自那间屋子里淡淡晕开，带着一室的暖意和寂寞……
循儿，就在那间屋里。我们，仅仅只是一院之隔……
我不知道他现在有多高？胖了还是瘦了？能认识多少字了？学会骑马没有？甚至不知道他几时学会走路？是谁陪他走出第一步？他还会不会喊我“狼”？……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闭了闭眼，我勉强迈出了第一步，袖子却被小宝紧紧扯住……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我迫不及待的转过身，而出来的人却不是我等的少年。
“老爷，不好了。公子寒症又发作了！”
周瑜脸色微变，蹙眉道：“老赵，快去请真娘！”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向着屋内走去，来不及多想，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