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碍事，不碍事，”江老夫人慈笑着，随即转回先前的话题，“像我这副老骨头，本应该放手让他们这些年轻人闯荡一番，好好享享天伦之乐的。可这江家的子孙却是个个都不让人放心啊。长子子墨，心地善良，为人忠厚，但是心智与常人差上几分。若是在寒梅山庄，大家还能多多少少地照顾他一下，可要是出去了……哎。” 揭开茶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心智么？……看来对面那个就是大哥了。 抬眸一瞥，看见的便是依旧对茶点垂涎三尺的江子墨和脸色十分难堪的妇人。根据前面的言论，这妇人与江子墨无疑是母子关系，鉴定完毕。 “次子子言，虽是庶出，但心如明镜，天资聪颖，是个优秀的孩子。可是就商人来说，子言为人太过仁慈，不能做到事事以寒梅山庄的利益为先。若不是生在江家，又有个那样的兄长，他在文学方面定能有所成就。” 用茶盖轻刮茶杯口，我的脸上一片平静之色。 “三子子信就更不用说了，自小体质羸弱，常年在外跟着逍遥先生学习强身健体之术，近日才回到庄上。至于幼子子琳……”她顿了顿，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除了依旧被美食诱惑的江子墨。 把托盘抬高，我开始品尝这杯茶。置于眼前的茶盖将众人的视线一个不漏地挡了回去。 “子琳是江家‘子’字辈子孙中唯一的女孩。这孩子的性格乖巧宁静，模样也生得清秀，我们大家都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只可惜……六年前不知何故子琳竟然在一次外出中走丢了，从此音信全无，全家上下为了寻找子琳，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可还是无功而返。”江老夫人一脸黯然地说道。 乖巧宁静？用在我身上甚是怪异啊…… 黯然只是一会儿，她随即欣慰一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这孩子一面了……不过好在如今子琳总算是回家了。这真是江家之幸啊。” 继续轻抿着茶水，没有人看到我此时的样子。 要是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就是一般魂穿文该有的情节了。 站在案几旁的福管家慈爱地看着我开口道，“是啊，找回四小姐，的确是件天大的好事啊。” 将茶盖轻移，稍稍露出我的黑眸，我向他投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那表情……真令人恶心。 江子墨的母亲暧昧地朝我一笑，立即说道：“这四小姐是回来的。但同时另一个问题也不容忽视。细细算来，四小姐今年已是16岁了吧，同龄的女娃们在她这个年龄恐怕都已经做了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福管家也附和道：“大夫人说得甚是，老夫人您也该为四小姐寻个夫君了。” 收回眼神，我的唇边荡漾出一个令人费解的笑容。 说了那么久终于说到正题上了吗？……这家人，真是不够干脆啊…… “你们的提议不错。子琳这样下去不行，的确得给她找个归宿了。镇南王宁轩然与子琳指腹为婚，两人从小便是青梅竹马，关系甚好。在子琳失踪后的六年里，为了这孩子他甚至连一个妾室都没有，是个值得托福终身的良人啊。清漪，你意下如何？”江老夫人对着我旁边坐着的女人说道。 话音一落，我也停下了嘴里的工作，带着些许莫名的期待，眼睛一滑，便看到了那个叫“清漪”的女人死死地咬紧嘴唇，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无奈与悲伤。 “……” 轻笑一声，我眼里的期待之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母亲么？哼，果然还是同一种人！ 看样子……得自己来哦…… “喂，我说……”动作优雅地放下茶杯，我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自己的命运……果然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呢…… 高傲抬眸，我带着浓厚的笑意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就擅自下决定……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哟，四小姐这句话说的可真是意味深长啊，”江子墨之母一脸嘲讽地看着我，“我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对上我的瞳孔，那隐约的杀气使她非常识时务地停了下来。 如果连对手也震慑不住的话，那么便永远失去了获胜的资格…… “所以……它不应该成为江家的待客之道，对吧？”我继续微笑着把话说完。对，没错，我说得相当清楚……是…… ……待客之道！ 话音一落，在场的那四个人的神色一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脸错愕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中探查到什么。 “你……你是什么意思！”看上去，江老夫人的样子十分有震慑力，只是眼里多了一丝慌乱。 “什么意思么？”我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肘随意地竖在木椅的扶手上，下巴慵懒地撑在手掌中，歪头看着江老夫人。 对于这种魂穿文的烂情节……我早已厌倦了。 “我的意思是……”恢复了原本端正的坐姿，我将双手轻放在扶手上，向下一使力，整个人便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敢大声说“不”？为什么舍弃自己变成他人？为什么向自以为的命运臣服？ 我踩着大理石地板光滑的表面，悠哉悠哉地走到大厅的中央。 丢失自我，以他人的身份生存，被他人的身份所束缚、羁绊。 不可以拥有回忆，因为回忆是戳穿你谎言的利器；不可以随心所欲，因为那不是这身体主人应有的权利；无论今后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是好是坏，是功是过，都将归依他人名下，最初的自我，真正的自我就这样被遗弃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不复存在。毫无怨言甚至欣然接受这种荒谬的事情，难道不是相当于自己亲手杀死自己吗？！ 不……不行……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允许！ 那么…… 眼神瞬间一冷，虽然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其中的意味，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与之前不同。 我对这所谓的身份……所谓的束缚……所谓的宿命…… “我不答应！”统统不接受！ “我不答应！”统统不接受！ “放肆！”“啪”的一声，江老夫人起身将手狠狠地拍在了案几上。气急败坏地说道，“岂容你不答应？！你是江家的子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你想做出有违常伦的事吗？！” “老夫人请息怒……千万别气坏了您的身子，”福管家赶紧上去扶着江老夫人，眸子里带着警告的意味盯着我，语气却十分谦卑地说，“四小姐……您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说呢？老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啊……” 与之前不同，在见到他这种杀气重重的眼神，我不再是逃避和畏惧。将扬起的嘴角扯回，我脸上的笑意全消，我用没有丝毫温度，轻蔑而狂妄的眼神回看他，直到他全身开始微微颤抖。 想再次威吓我么？哼，那张可爱的脸庞真是越看越天真啊…… ……幼稚得可爱。 ……愚蠢得天真！ “是真的么？”还说什么为我好？哈！笑话！ “当……当然是真的。”福管家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 “撒谎！你们希望找回来的分明就是宁王妃，而不是什么江子琳！以我的理解就是，尽管江家再怎么有实力，在天寒的人看来，你们毕竟还是外国人，根本不可能将全部的信任交付于你们。所以你们才会想到与皇室结亲，从而巩固自家在天寒的地位，更好地发展！”看到众人愈发灰白的脸色，我不禁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江家子孙什么的，郎情妾意什么的，全部都只是为了引我上钩而准备的谎言！各位……看看你们暴露在这空气中卑劣、丑陋的心灵吧！那赤裸裸的欲望，那对利益一昧地追求……哈哈哈哈……这就是江家人？这就是强大、尊贵的江家？够了！像这种令人不耻的家族，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啪”地一声打断了。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挥巴掌打我的人。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多年前那种被丢弃的感觉漫上我的心头。 ……无助而绝望。 毫无预兆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我也“啪”地一声打了回去，“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与我被打的那一瞬间一样，她也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本以为我们俩会就这样僵持下去，却不想，我又扇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 “啪！”这个单音在冷冽的空气中显得特别突出。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一声不吭的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啪！”我换了一只手，但是发出的声响绝不比前面两次小。 十一年前就已经选择放弃我了的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啪！”我愤怒的瞳孔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十一年来完全没有负过作为一个母亲应负的责任的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我举高了手，打算继续挥下去的时候，看到她浮肿的脸颊，心中一阵颤抖，伸到半空中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来，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为什么……要打我…… 突然，我想到了些什么，慌忙地闭上眼睛，拼命地呼吸着，试图将心底的波动平静下来。 不……不可以！欧琳琳，你要弄清楚，她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人…… 我慢慢地睁开眼，恢复了之前那淡然、自信的神情。 见局面缓和了下来，其他人也渐渐反应了过来。 福管家一脸错愕地呢喃道：“三夫人……” 江子墨之母则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坐在原位上。 最生气的还是莫过于江老夫人，只听见她怒不可遏地说道：“你……你含血喷人！你这丫头，难道六年没见就张狂成这样了？竟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行如此目无尊长的事！来人呐！家法伺候！” 倔强地擦掉脸上的眼泪，绕过面前的三夫人，我对着堂上的江老夫人轻笑出声：“慢着，究竟我是不是含血喷人呢？想必这一点……江老夫人恐怕要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她的脸上泛起了难色。 “说不出话来了么？那么……就由我代劳吧。首先，照你们所说，子琳小姐今年16岁，六年前也就是10岁。所谓女大十八变，你们怎么知道16岁的子琳是长什么样的？又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我就是江子琳呢？” 听见这条信息是自己透露的，江子墨之母立刻反驳道：“那是因为你和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 轻瞥她一眼，我轻而易举地推翻了她的设想，“即使如此，那也得做个身份证明吧。毕竟失踪六年的人突然出现，这不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么？更何况江家是天寒数一数二的富商，难道你们就不怕是故意有人假扮江家四小姐从而谋取你们的家产？” 辩解这种事情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因为即使这个身体的主人真的是江子琳，我也决不会承认！ “……” 看见他们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又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若江子琳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乖巧听话，那么不管听不听懂你们说话她都会无条件答应。这样一来。你们又何必为了让我听明白你们说了些什么而特意换一种语言沟通呢？这说明，你们并不是十分肯定我就是江子琳，会做出与江子琳一模一样的举动。同时也进一步证明了，你们采取这种保险措施是别有所图！” ……以为我会就这样被你们蒙骗么？哼，怎么可能？ 略侧身，我的瞳孔向后下方一瞄，看到了三夫人的衣角。 就算被遗忘在黑暗的深渊，就算无论怎样奔跑也看不到希望的曙光，我也不愿意抓住这样的一根以成为他人为前提才能抓住的绳索，因为哪怕所有人都抛弃了我，我也绝对不能抛弃自己！ ——这是我的坚持！ 所以…… “好了，我说完了，看各位的脸色，估计刚才我的推理也八九不离十。既然连你们自己都不确定我是不是江子琳的话，那么不奉陪了……最后劝你们一句吧，若是想获得长久的利益，最好还是从自身下手。”当这根绳索降在我面前时，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而实际上我的确是这么做了，可是还没走出三步，我的手就被人拽住了。 “不……不，你就是子琳！”三夫人紧紧抓住我的手，十分固执地说道。 “我说我不是，不信的话，就算你要滴血验亲我也无所谓！”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是转念一想，我扬起了一抹邪佞的笑，不怀好意地凑到她的脸前，“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坚持呢？我有非成为她不可的理由吗？来，告诉我吧，兴许我会考虑一下答应你。” 这样地死缠烂打……呵呵，看来还有所隐情啊…… “这……”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她，她竟然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来搪塞我。 故意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我失望地说：“看样子您是没有足够的诚意咯？那么……交、涉、失、败。” 同样是用拽的，我将我的手从她的手里拽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和煦，尽管衣袖下的手掌已经红透。 再次转身走到大门前，双手向外一推，金色的阳光侵透进来，毫不客气地包裹住我的全身。虽然刺眼，但很温暖。 与这温暖相反的是我眸子里的寒意和正当我要跨过门槛的时候，那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你当真要走？” “呵呵，是的。”江老夫人，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筹码也可让我留下吧。 “那好，子墨。给我把那丫头抓进来！” ……原来是这样，就说这种场合下把智力方面有障碍的江子墨叫过来有什么意义，没想到，他们还准备了后招。看来事情真的如我所想得那样…… 不过…… 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命运最好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想让我受制于人？呵…… ……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第五章：暗藏杀机 又一次转身，不过这一次不是向外转，而是向内转。我傲然地看着屋内的每一个人，缕缕阳光射到我的后背上，大理石砌成的地板上形成了一个人型的黑影。 最后我将视线放到了正在消灭所有茶点的江子墨以及他身上的肌肉，心中漾起一份不祥的预感。 话虽那么说，但是……果然还是用那个方法比较好…… 然后我又看到他青灰的脸色，被紧捂着的肚子，不知怎么的，我的眉头忍不住蹙在了一块儿，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只见他别扭地扯扯自己母亲的衣袖，“娘……我要上茅房……” 话音一落，周遭的空气瞬间凝结在了一块儿，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我的额头“刷刷刷”地出现三条黑线。 在这么紧张，这么令人亢奋的时刻！！他他他居然…… 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为短暂的轻松而松懈，我平常的意识也在一瞬间醒了过来，眸子里的阴冷、精明之气慢慢地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清澄。 江子墨之母难堪地撇过头，毫不犹豫地将烂摊子丢给了江老夫人“去……去问你奶奶！” 江子墨一脸无辜地转移了倾诉对象，对着低头张望，丢脸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江老夫人重复了一遍：“奶奶……我要上茅房……” 这样一来，之前所制造出来的气氛顿时遭到了破坏，不！是相当彻底地破坏！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觉得十分尴尬，除了嚷着上茅房的江子墨。 “你……你要去就快去吧！”江老夫人最终还是妥协了。 得到许可后江子墨蹦蹦跳跳地就出去了，这时众人突然反应了过来。 我说……江子墨都走了，谁来阻止我离开？ 江老夫人后悔莫及地看着江子墨的衣角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集中在了我的身后，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看到这大理石地板上形成的两个人型的黑影，不用探求那笑容的真正意味，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难道是……？！ 慌忙地向后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却异常灰暗的俊颜。 少年微微皱眉，一脸不爽地从上往下看了我一遍，当视线停留在了我脚上的时候，他那原本就很阴暗的脸又黑了三分。 我扯扯自己的衣袖，心虚地干笑了两声。想也倒是，如果你一觉醒来就看见枕边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只枕头；刚想下床寻找的时候，鞋也不见了；叫唤几声侍女，却发现她们都上回廊口看热闹去了……呃…… “子信！快抓住那丫头，别让她逃了！”察觉出我和少年之间有些许端倪，在事情没有发生大的转变之前，江老夫人也顾不上少年说的是天寒的语言，赶紧说道。 语毕，我的心脏不由得微微一抽。 子信……三子子信………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身体的主人真的是江子琳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少年就是…… ……我的哥哥！ “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是亲口听少年，不，是江子信说出自己国家的语言，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感到一点点喜悦。 “呃……这个……”江老夫人一时语塞，但是脑中灵光一闪，她便立刻装痛倒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她……她是刺客……是仇家派来的杀手……啊……胸口好痛……” 这这这……！什么跟什么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变成刺客了？！哪个刺客是大白天行动，穿着一身白衣还不戴口罩的？！这老夫人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江子信微微一愣，明显对这番说辞抱着怀疑的态度。 见状，江老夫人马上又痛叫一声：“啊……子信！她如此欺辱老身，你还不快快将她拿下？！” “……是。”得令后，江子信稍稍侧身，不给我辩解的机会，一出手就点了我的穴道。 我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眼里是熊熊的怒火啊，心里是如此的不甘啊，但是为什么一对上江子信那无奈的眼神，就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哎……我果然还是……对美男没有免疫力啊……难道是戴甜在身后跟久了的缘故？ 对了……小甜她人呢？出来那么久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什么的？还是说她已经离开了？ 不等我把结果沉思出来，一个响度极小的声音已传入耳郭：“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你有再大的委屈也好，至少现在，请不要反抗我。” 随后，我感到后颈一阵酸痛，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