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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留情
     景鹤轩低声道:“堡主太高看我了,世事难料,假如我早攀上‘赵家堡’   的渊源,也可能把情况弄得更糟……”   和悦的一笑,赵白如霜道: “你不是那种人——那种把事情弄得更糟的人;这一生中,我看人固然也有走眼的时候,不过大多数还相差不远,鹤轩,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那一个,我的标准,你几乎是十全十美,无懈可击了。”   突然觉得背脊上沁出一股冰寒,景鹤轩的心腔子在收缩,他的表情也难以控制的变得僵滞——他似是又看到了赵超霸那张血污的面孔!   赵白如霜关注的问: “怎么了?鹤轩?你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深深吸了口气,景鹤轩涩涩的道: “没有什么,堡主,我很好……”   赵白如霜爱惜的道: “要是觉得不熨贴,就马上讲,别硬撑着自己找罪受,你看你,脸色这么灰白,脑门子上的冷汗都透出来了,连呼吸都有些浊重啦……”   景鹤轩赶紧挤出一抹笑意,道: “真的,堡主,我真的很好,只是伤口在刚才忽的抽痛了一下……”   赵白如霜道: “我看得找他们来替你看看——”   连连摆手,景鹤轩道: “不必相烦,堡主,我受过伤,明白创处的某一项反应是否严重,方才的抽痛不关紧要,堡主尚祈宽怀,现下已经好了。”   赵白如霜无奈的笑道: “你真像个怕吃药的孩子一样——好吧,我就相信你所说的,但愿确然不关紧要才好。”   景鹤轩问到另一个题目上: “堡主,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可已决定?”   赵白如霜蹙着眉道: “目前尚在筹议中,最快也要等你们伤势痊愈了方能再行下一步,你知道,除了你受创甚重之外,我哥哥也伤得不轻,其他轻重伤的人亦不少,这样一来,影响战力太大,在现下的情势里,越发不易贸然行动。”   景鹤轩道:“如果要等我们伤势恢复之后方可有所行动,只怕旷日耗时,坐失良机……”   摇摇头,赵白如霜道: “不然,人手的整备充足最为重要,否则实力单薄,对讨逆惩奸之举更加艰困,我宁可多等些日,也不愿鲁莽冒险,何况我尚须借此间隙,设法招集一下失散的弟兄和仍旧忠于 ‘赵家堡’的人——若尘,你不要忘记,我们反击叛逆的机会并不多,如一次不成,还有没有第二次,可就难说了!”   景鹤轩道: “事实上我们也必须一击功成,对方不会容我们再有圜转的余地,而我们预计中的折损,恐怕也难有第二次复仇雪耻的力量了!”顿了顿,他又道: “堡主,我认为我们致胜的希望颇大——就以我们目前的人手来说,要的只是个一条心!”   赵白如霜笑道: “你真如此自信?”   景鹤轩也笑道: “正如堡主先前的教示——我们应该具有坚毅的,执着的成功意念才对;我怕拖久了形势生变……”   赵白如霜道: “至少也要等你们养好了伤,鹤轩,我不能叫你们带着伤上阵,这不光是为了你们,也为了整个行动的配合。”   略一迟疑,景鹤轩道: “堡主,依堡主的看法,‘赵家堡’内外尚会有多少忠耿之士来归?”   苦笑着,赵白如霜道: “难以预料,但总会有人跟来就是,我不相信单老二有通天的本事,能把我 ‘赵家堡’所有心向堡主的弟兄一网打尽!”   看了看山洞四周,景鹤轩道: “那些忠于堡主的人,他们找得到这个地方么?”   赵白如霜道: “找不到,‘天雷山’的这个山洞,十分机密,只有我及十卫知道,连金申两氏的族人,都对此处讳莫如深,不甚了了。”   景鹤轩不解的道: “那——逃出魔手,不甘附逆的一干人,又到何处与我们会合?”   赵白如霜道: “有地方;‘赵家堡’在多年以前,为了预防大变,即曾给各级把头以上的弟兄,分别指定个避难隐藏的所在,这个所在每人不同,且列入绝对机密,彼此不得泄漏;当初有此措施,就是防备内奸叛逆暗中通敌,破坏忠贞力量之再结合。这法子多少年来一直未曾用过,此事之前,我还以为永远不会用上了……”   景鹤轩道:“倒是个非常缜密有效的法子,足见堡主与老爷子深谋远虑,早已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于平时,但愿 ‘赵家堡’贵属下,不曾日久疏懈,彼此泄了秘密才好……”   赵白如霜叹了口气: “这个方法的本身十分严密可靠的,它只有纵的联系而没有横的贯串,彼此虽乃伴当,却彼此全不知道对方危难时的藏身所在,只有 ‘赵家堡’的最高首脑才通盘掌握,明如观棋,怕的就是某些人太平粮吃久了,不知不觉的漏了口风,这便替他自己及整个组合种下灾祸啦!”   景鹤轩深思着道: “这种情形只怕不免,而曹煜城既是早就存心叛变,对某些不甘驯服者自会多方设法剪除——摸清这些人的危难隐避处所,乃是其最后杀戮的手段;堡主,可能有些忠贞弟兄业已在他们躲藏的地方遇害,亦未可言!”   赵白如霜沉沉的道: “希望这样的不幸能减到最少——我祈求他们都会格遵谕令,守口如瓶!”   景鹤轩道: “堡主可已派人出去与他们联系?”   赵白如霜道:“业已派出去了,不出三两日,便会有确切的消息回来。”   想说什么,景鹤轩嘴唇蠕动了一下,又忍住没有开口。微微一笑,金申如霜目光锐利的道:“鹤轩,你必是想问我派了些什么人出去担负这桩任务?   以及派出去的人是否够得上精明干练?”景鹤轩坦然道: “正想禀明堡主,因为这件联络工作非同小可,稍有疏失,我们局促洞穴之内,便不啻网中之鱼,极易为敌堵截圈牢!”赵白如霜道: “你是多虑了,我派出去联系的人,乃是十卫中的长孙亦寒、平畏、宣立辉三人,他们不但个个头脑清楚,反应敏捷,尤其忠贞性更无可疑,他们会懂得如何趋吉避凶,达成目的,既便万一不幸为敌逆所乘,对方也休想逼得他们一个字出来!”景鹤轩道: “原来楼主派去的是十卫中的三位兄台,以他们三位的大才,当不至有所失闪……”   赵白如霜笑道: “小伙子你的顾虑颇称周详,但别忘了我一向的思量亦极细密,我老了是不错,却不到老得糊涂的地步,事情的轻重缓急,人手的适当调遣,我还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哩……”景鹤轩忙道:“堡主言重了……”   一个粗重的嗓门,经过石壁的回音折射过来: “大妹子,大妹子,景鹤轩醒过来不曾?你怎的一头钻到这边就不见人啦?”赵白如霜没好气的回答道:   “你轻点行不行?一天到晚就听你在吆喝,也不知哪来这大的精神!”是柴采文,他挺着腰杆,大步走到近前,冲着平躺的景鹤轩龇牙一笑: “醒啦? 这一阵好睡,可觉得舒坦了点?”   景鹤轩努力抬了抬上身,笑道: “辱承关心,前辈,我觉得好多了。”   一手按住景鹤轩,叶孔目道: “躺着别动;我说老弟,你这付身架骨,还真叫硬朗,若是换了个人,挨上这一轮刀挑矛刺,不瘫上个三月五月才怪,看你,倒像没啥大毛病一样,气色光润得紧,连说话也透出劲道盈足!”   景鹤轩道: “乃是堡主及各位照护周详之功。”   哈哈一笑,叶孔目道: “不用客气,老弟台,我早就把‘赵家堡’阻敌殿后的那段经过说与我妹子听啦,全亏了你,要不然,我们几个岂不是通通应了那句熊话——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啦?”   景鹤轩道: “只是略尽棉薄而已!”   叶孔目嚷道: “差点赔上你这条性命,血糊淋漓的只落得半口气,这若还叫 ‘略尽棉薄’,老弟,天下就没有‘全力以赴’的比如了,妹子,你说是也不是?”   赵白如霜横了乃兄一眼: “尚用得着你强调?”   景鹤轩道: “你背上的伤,前辈?”   带着夸大意味的挺了挺胸,叶孔目道: “这点皮肉小伤算得了什么?我老汉便比不上关夫子刮骨疗伤的那等硬朗法,至少三刀六洞的剜剐还咬得住牙,不要紧,老弟,割下三五斤人肉来,也还拖不垮我!”   景鹤轩莞尔道: “前辈好气魄!”   赵白如霜冷冷的道:“这一刻,他是忘了上药时那付龇牙咧嘴的熊样了!”   打了个哈哈,叶孔目道: “不是我怕痛,是唐小宝那小子粗手大脚的把我糟蹋得不轻!”   赵白如霜道: “你去歇着吧,哥哥,鹤轩讲了这半天话,也该叫他养养神了。”   叶孔目道: “我省得,我是特为过来探视他的,看他气色这么好法,我就大大放心啦。”   景鹤轩道: “前辈,陈文昭陈兄的伤,想亦无碍吧?”   叶孔目道: “没有问题,只是先前他一个人便吃下三个白面大馒头,半斤卤牛肉加上一把生葱,乖乖,无病无痛的人也没有那么个能吃法,你想他的伤怎会有碍?”   笑了笑,景鹤轩道: “吃得多就好,这表示身体机能的运转并未遭到损伤或阻滞。”   叶孔目连连点头道: “可不是,人是铁,饭是钢,吃得喝得,任他什么伤痛也就去得快啦。”   双眉轻皱,赵白如霜道: “别搅他了,哥哥,前面有些事,还等着我们去安排;鹤轩这里我已特别交待他们好生照应,犯不着你多费心。”   叶孔目爽直的道: “我是打心眼底欣赏他景鹤轩,如今的江湖道义上,人心早就大变喽,从小夹磨大,提携大的伙计,都能说反即反,像景老弟这等重情义,讲是非的血性汉子,挑着灯笼又能找到几个?我若对他不特加几分关怀,行么?”   赵白如霜转身离开,边没好气的道: “人家自会永铭五内,哥哥,你已表达过你的重注之情,可以让他歇着啦。”   摊摊手,叶孔目冲着景鹤轩眨眼一笑,悄声道:   “这就是女人,我说老弟。” 在叶孔目跟着追去之后,景鹤轩才觉得真的有点累了,他长长吁了口气,轻轻移动身子,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闭上两眼,打算再憩息一会。   于是,鼻端忽然飘过一丝淡淡的芬芳——那不是任何胭脂花粉的气味,也不是任何衣饰巾帕的暗香,那只是一种女人肌肤上所透出的气息,清新的,鲜洁的,有如刚挤出的牛奶般一样纯净的芬芳。   景鹤轩睁开眼睛,接触到的,正是谢傲芙那两股怯怯的、又柔柔的目光。   浮起一抹笑意在唇角,景鹤轩非常和悦的开口道: “请原谅我不能站起来相迎,谢姑娘。”   靠近了些,谢傲芙凝视着景鹤轩——毫不掩饰的,也毫不矜持的凝视着景鹤轩,她显然是在设计控制着自己的音调: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那一刹,我几乎想挣脱他们,奔到你身边!”   景鹤轩谨慎的没有接口,他只是怔怔的望着谢傲芙。   谢傲芙酸涩的笑了笑,又道: “那火光,那烟硝,那窒人的杀气,你站在那里,像幻映于一个可怖又血腥的梦魇中,我特别多看你一些,我怕……这会是你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的印象。”   喉结颤移了一下,景鹤轩呐呐的道: “多谢姑娘关怀!”   摇摇头,谢傲芙沉缓的道: “我很傻,也很天真,是吗?”   景鹤轩赶紧道: “姑娘言重了,姑娘冰雪聪明,通情达理,怎可编排上一个 ‘傻’字?”   谢傲芙咬咬下唇,道: “我说的那些话,你也不放在心上?”   景鹤轩似乎回思了片刻,道: “老实说,谢姑娘,我还不明白你是指的哪些话?总之,我毫未感到姑娘你曾有什么言谕使我难堪过,倒是姑娘自己,在当时似有愠意,我尚惴惴于不知何处冒犯了姑娘哩……”   叹了口气,谢傲芙道: “你不会不明白的,你怎会不明白?”   景鹤轩觉得身上起了一阵燥热,他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自己的嗓门竟变得如此沙哑: “我……谢姑娘……你叫我怎么说?”   又靠近了点,谢傲芙的目光再回到景鹤轩脸上,她强颜笑了笑,道:“你能回来,真好,对我们每一个来说,你的脱险归来,都是一桩天大的喜讯;景壮士,我们不能失去你,你知道!”   景鹤轩咽了口唾液,道: “大家都这么关怀我,实在使我感激……”   谢傲芙幽幽的道: “或者,其中有人不止是‘关怀’而已。”   景鹤轩小心的道: “‘赵家堡’上下的人,对我都很好,当然,我也感受得到,还有对我更好的……”   谢傲芙忽然有些伤感的喟了一声,道: “在你有生之年,或者在你活过来的这段岁月中,景壮士,你可曾彻底剖白过你的情感?可曾毫不保留的坦露你的心事?”   景鹤轩坦率的道: “很少,而且,即使有,也是十分长久以前的事了,那该在我极为幼小的时候才会发生。”   谢傲芙道: “景壮士,你相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相处,会滋生情感,相不相信为了某一桩机缘的凑合,更会使情感产生了奇异的升华——而不只限于时光的叠积条件?”   舐舐唇,景鹤轩迟疑的道: “有时候,会是这样子。”   谢傲芙双手互握,又道: “难怪你是一个如此严峻冷漠的人,景壮士,我想过,想过很多,以你行事作风,及一惯的手段来说,并非任何人都能和你做得一样,那只是极少数极少数的人才能办到,举凡视血腥如无睹,历杀伐而自若之辈,都具有孤癖僻厉的特性,好像你,景壮士,一点不错,你也具有这类人物的典型格调——有着完全禁锢自己情感宣泄的本领!”   景鹤轩道: “这也是一种自卫的方法——谢姑娘,我们必须磨练自己的情感,使其坚硬麻木,因为情感的糖衣之内,往往包裹着犀利的刀刃,在江湖道上,横得下心,抛得开顾虑的人,才是活得最长久的人,当然,这不能一概而论,也要看对象是谁。”   微微扬头,谢傲芙道:“怕的是似你这类的人,把情感禁锢压制得太久,到后来根本就没有情感了,就如你方才所说——使其坚硬麻木到无可消融!”   笑了笑,景鹤轩道: “没有这么严重,谢姑娘,人是血肉之躯,有七情六欲的本质,这是与生俱来的,怎会真个冷硬到有如木石呢?”   顿了顿,他接着道: “其实,我是个十分随和开朗的人,绝非像你曾经给我的批评——将自己的心灵禁锢于孤塔或石堡之中,抗拒身外有形或无形的事物,而只局限自己的天地里;谢姑娘,稍久一些,你会觉得我仍相当正常,正常到和你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忍不住笑了,谢傲芙道:“你还记得我说的这些?我以为你真个忘了。”   景鹤轩安详的道:“我没有忘,我只是不大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这些而已。”   哼了哼,谢傲芙道: “你又重露原来的破绽了——景壮士,你怎么会不明白?”   景鹤轩垂下视线,不知该要怎么回答,是的,他怎会不明白?就算他真不明白,叶孔目也曾给他点醒过呀,难的是——正如他先前的话,叫他如何说才好!   谢傲芙忽然轻悄的道: “你睡一会吧,景壮士,我想,我令你心神烦乱了。”   悚然一惊,景鹤轩有些窘迫的道: “不,姑娘言重!”   谢傲芙飘然而去,身形轻柔妙曼,就宛如那一缕渐隐散的芬芳,那一缕清新又纯净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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