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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坤未定
     天色大亮。   严密包围于 “赵家堡”之外的敌人们并未采取行动,情况依然平静——却是一种窒息般的平静,人的胸膈宛如被什么横压着,沉闷得连吸口气都是恁般滞重……赵白如霜刚从一扇窗口后窥探下来,面色僵凝,没有丝毫表情。   景鹤轩知道赵白如霜在想什么,他站在一边,默然不出一声。   来回蹀踱几步,赵白如霜背对着这边,低缓的开口道:“天已经大亮了,能见度也极佳,他们为什么仍旧按兵不动?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也没有面对面的说话,但景鹤轩明白赵白如霜是在问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他道: “我认为这有两种可能,堡主。”   还是没有转身过来,赵白如霜语声微带喑哑的道: “说说看。”   景鹤轩静静的道: “其一,他们发觉‘赵家堡’的本身建筑坚固,且防守缜密,比他们原先的研判更要难攻得多,是而便须另做打算;其二,他们正在计划某一样行动,这项行动的效果可能较之强扑硬攻要省事且有利,总之,他们到现在尚未发动袭击,必然有着他们利害得失上的周详考虑。”   赵白如霜道: “依你看,他们真会愚蠢到使用长期围困的方法么?”   景鹤轩道:“不可能,堡主,因为他们和我们同样明白,事情拖延下去,只有对他们不利,在他们而言,为山已至九仞,这一篑之差,是断不甘冒险的,兵贵神速,迟则生变,对方岂会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   面朝着景鹤轩,赵白如霜沉重的点着头道: “如此说来,他们已是另有计较了?”   景鹤轩道: “不错,对方必不会因为‘赵家堡’难攻便弃而不攻,这个‘赵家堡’仅存的最后据点,以及这据点中的一些人,全是他们势在必得而又视做强仇大敌者,他们决不会留下这个祸源,因此,剩下的便是他们另有图谋了;时间的延宕,只是重新计划在准备或研议上的缓冲现象,用不了多久,形势便会大白!”   扶了扶左眼的黑皮眼罩,唐小宝小心的接口道: “老夫人,我们便豁上一死,突围出去,好歹也比耗在这里等着挨打强!”   看也没看唐小宝一眼,赵白如霜冷冷的道: “‘赵家堡’不战而弃,我咽不下这口气;这里迟早守不住,我明白,但舍要舍得有代价,不叫他们缀上几条命,我不退,也不走!”   唐小宝不敢多说,唯唯诺诺站向一边。   赵白如霜神色悒郁的道: “若尘,你看那些狼枭之属又会出些什么诡计?”   景鹤轩苦笑道: “这个范围太广,不易猜测,但有个原则却是一定的——他们将要进行的计划必然歹毒阴狠,不会给我们稍留余步!”   沉默了片刻,赵白如霜咬咬牙道: “不管他们是什么阴谋,也不管我们能挺多久,总要给那些人最大的惩罚——我们力量之内所能办到的报复手段俱须尽使无边!”   景鹤轩严肃的道:“这一点请堡主放心,我们都会遵照堡主的心意去做,务求反创叛逆至最大程度!”   赵白如霜喃喃的道: “血债血偿……他们播种的是什么,便要他们收获 什么,天道是循环的,报应也该不爽这样的一个强人,一个女中豪雄,一个终生也不曾向命运及逆势低头的人,此时此刻,居然也谈到了报应,寄望于天道的循环,由此一端,即可见她心境的沉重与傍徨,亦由此可证当前的局面又是如何的险恶了!   景鹤轩不禁心中感触颇深,他振作起精神,加重语气道: “堡主不必忧虑,胜败不足以论英雄,更且胜败亦不在眼前这一关,来日方长,青山留在,还怕它将来不再翠绿满目,蓊郁成荫?”   唇角微微勾动——也算是聊表笑意吧——赵白如霜语调里泛着凄凉韵味: “但愿还会有那一天,那翠绿满目,蓊郁成荫的一天……”   景鹤轩肯定的道: “只要我们坚定信念,全力奋发,堡主,这并不算是奢望;就如同曹煜城的叛逆行为,他所做到的程度,亦不似某些人想像中那样艰难一样……”   猛的打了个冷颤,赵白如霜激动的道: “你说得对,若尘,天下原来少有不可能的事——无论事情的表面是如何严固细密,它的内里也有着缺陷或疏漏,只在肯不肯下功夫去探究,舍不舍得豁上精力罢了。”   景鹤轩深沉的道: “堡主乃是‘赵家堡’再兴的唯一希望,堡主要有决断,有毅力,有信念,大家才提得起士气来,设若堡主个人亦生了犹豫,趋向悲观,则就真个大势已去,再不可为了;堡主肩荷重任,是匡复基业的精魂,务请堡主振作……”   点点头,赵白如霜道: “我明白……”   垂手站在一侧的唐小宝,忽然抽了抽鼻子,神色微现迷惑的移目四察,几乎在同时,景鹤轩与赵白如霜也闻到了一种特异的气息——那是一种翳闷的、浑浊的,更带得有辛辣味道的气息。   守在窗口后面窥望外面动静的费保,这时候也急切的向下面示警: “禀告老夫人,外头有古怪,他们由七八个人推着一口大铁锅,铁锅架在一具四方形带着两个轮子的铁灶上,正向本楼四周移近……”   赵白如霜道: “如此说来,不止一口铁锅?”   费保目不转睛的向外查视,极迅速的道: “不止一口,约莫有二十几口铁锅,锅底铁架生着极旺的炭火,铁锅里冒着浓烟样的白色雾气,每口锅旁都有两个人朝锅里洒些白色及褐色的粉末……”   赵白如霜断然下令: “射杀他们……”   紧接着她这句话,唐小宝反手扯动垂挂于厅门之侧的警索,钟声急剧中,机括声、弓弦声立时弹震回应,“赵家堡’上下的每一个窗口、气孔、暗隙,全流射着利矢镖箭,寒光映着旭日,闪飞如芒!   于是,外面传来了骚动,有如喝及嚎叫的声音,有锅铁倒翻的撞震,也有金铁交击的音响,很混乱,但混乱却持续着。   对着窗口之外,费保 “嗖”、“嗖”、“嗖”一口气射光了手上连珠弩的利矢,将弩朝身旁一摔,连腰间的角柄宽刃短刀也飞抛出去,他抹着汗大叫: “射翻了他们七八口铁锅,其余的都推了过来,那些龟孙子,老早把摆锅的位置相妥了,铁锅一反,人就往后跑——好,又放倒了十几个……”   赵白如霜冷静的问: “摆锅的位置,可占着顺风吹拂过来的方向?”   费保左瞄右看,忙道: “可不是,正好顺风,铁锅里的烟雾全朝着本楼漫过来了——”   哼了哼,赵白如霜道: “这大概就是他们避免硬攻的新花样了……”   景鹤轩立道: “堡主,事不宜迟,这股烟雾可能有毒,还请大家即以巾帕或用布块浸湿,蒙于口鼻之间,以防不测——”   赵白如霜提高了声音道: “你们都听到了?”   就在各人纷纷掏出巾帕沾水掩住口鼻的时候,景鹤轩快步来至费保所据守的窗口之旁,他顺着窗后铁栅的空隙朝外探视,而此刻,但见白滚滚的烟雾迷漫,层层叠叠,宛如波浪般起伏涌荡,外面的景色,业已隐入一片蒙胧中。   景鹤轩稍稍吸了口气,他察觉这股白茫茫的烟氲竟带着极为浓厚的蜡味,但又不是单纯的白蜡气息,其中更渗合着怪异的辛辣,只稍稍吸入一口,便差点忍不住呛咳起来!   白滚滚的烟雾不仅漫罩着 “赵家堡”的四周,更顺着空隙侵入楼内,于是,呛咳声此起彼落的响个不停,大伙任是由湿巾湿布捂着口鼻,那等辣味也相当够受了……屏着气来到阶下,赵白如霜阴冷的道: “若尘,你察觉了些什么?”   景鹤轩眉宇深锁,道: “烟雾里有着浓重的蜡味,但却掺杂有其他辛辣的毒质——”   赵白如霜双眸闪耀着狠毒的光彩,锐厉的道: “亏他们想得出这个鬼法子——铁锅烧红了热力自高,白蜡研成粉状洒向白铁锅,就会借热力蒸发成雾气,那辛辣的味道,我刚才也嗅辨了一下,似乎是 ‘胡椒子’的气息,而‘胡椒子’的果实也正好是灰褐色的……”   意念在脑中连连转动,景鹤轩疑虑的道: “堡主所言甚是,然则越是如此,情形便越可疑——”   微微扬头,赵白如霜道: “怎么说?”   景鹤轩目注逐渐稠厚的烟雾,神色凝重的道: “白蜡经热,只能蒸发成气,除了遮人视线,并无大害,而 ‘胡椒子’性辛辣,味刺激,可予人呼吸器官之暂时不适外,亦无剧毒。在这种不能造成致命伤害的事实下,对方大费手脚,付出如此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赵白如霜脱口道: “莫非这只是一种掩饰手段?掩饰他们另外更进一步的毒计?”   景鹤轩道: “我想不外如此;堡主,注意他们这个行动的特点——用烟雾遮人视线,烟雾之后,必然尚有更为恶毒的步骤进行……”   赵白如霜环顾周遭,楼中已是雾氲迷漫,烟氛飘聚,几步之外,人影便已显得隐约模糊了,然而咳嗽声不停,抽噎声连连,她不禁怨恨的道: “随他们搞吧,任那些畜牲弄什么玄虚,总也得付出代价,我要叫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代价的沉重与惨痛……”   景鹤轩冷静的道: “我们一直就是这个意思,从来也不曾改变过主意,堡主。”   赵白如霜喃喃的道: “来抢吧,来夺吧,‘赵家堡’就在这里,姓金的仅存的命脉也皆残留于此,你们可以来侵掠掳夺——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   景鹤轩在心中叹息,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加诸在这位一代女杰的身上?   又是多么冷酷的现势压迫着她的尊严与豪情?   大势难回,壮士无颜的悲凉,不止是男子汉独有的感触,真正的女中丈夫,也同样有着这等迥异于女性柔婉传习的心怀。 一条人影匆匆从厅侧的回廊那角奔了过来,人未到,大嗓门业已拉开:   “我说大妹子,这是怎么回事?到处烟雾蒙蒙,又冲又呛,活像里头加洒了辣椒沫,呛得人涕泪齐喷,好不难受——”   赵白如霜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她的老哥叶孔目来了,冷冷的,她道:“别问我怎么回事,你该去问曹老二那干披着人皮的畜牲——烟幕是他们施放的,总归没有向我们道喜的意思!”   叶孔目拿着一块湿帕捂在口鼻间,闻言之下不由瞪着一双牛眼道: “敢情你也吃多火药沫啦?对老哥哥这么个冲法?我只不过问上一句,犯得着跟哥哥找别扭?!”   赵白如霜沉着脸道: “谁跟你别扭?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亏你还有嚷嚷的兴致!”   咽了口唾液,叶孔目连忙岔开来道: “妹子,整幢大楼里外上下全是一片烟雾,你到底有个什么打算?莫不成大家全窝在里头挨呛挨熏?好歹也得想个法子出来应付才是!”   赵白如霜面无表情的道: “法子早就有了!”   叶孔目急道: “快说,我们也好心里有数,配合一致!”   赵白如霜缓缓的道: “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就这么熬着,等他们来!”   叶孔目错愕的道: “就这么熬着等他们来?大妹子,这满屋的烟,又能挺到几时?再要熏下去,不用人家来攻,我们光是呛也都呛瘫了……”   冷笑一声,赵白如霜道: “哥哥,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曹老二他们岂会如此宽宏大量?肯把时间延长到等候我们自己 ‘呛瘫’的那一步?”   叶孔目不解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   赵白如霜道: “他们早就迫不及待,用不着熏倒我们,对方的毒着就会一步接着一步逼迫上来,而事实上,这一股子烟幕雾气的作用亦不在于熏倒我们!”   叶孔目叫道: “然则这些王八羔子到底是在打的什么歪主意?!”   赵白如霜肃然的道: “不用急,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是在打的什么歪主意,但无论对方欲待施展的手段如何,包管不会若 ‘天官赐福’般的和悦就是……”   咧咧嘴,叶孔目有些气恼的道:“这,这还用得着你说?莫非老哥哥我,尚不晓得双方正是在拼命的光景?”   赵白如霜重重的道:“稳着点,哥哥,立时就会真正到达拼命的关头了!”   站在窗口后面的景鹤轩,忽地表情一僵,迅速提高了音调: “堡主,他们的后续行动约莫开始了,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是的,那是一种古怪又密集的声音, “噗哧”“哗啦”是好几样不同音响的搀和,而且,像是什么物体在碰撞之后破碎的声音!   瞄着窗外的费保忽然惊叫: “是些猪泡胆,还有好多种不同形式的瓷瓦罐,都从远处抛挤过来,撞在哪里破在哪里……”   另一边梯阶上的陈文昭也蓦而高喊:“油,老夫人,我闻到油的味道!”   碎裂声、撞击声,仍在不停不绝的继续着,而另一种更巨大的音响接连而起——轰隆隆的震撼里,更夹杂着宛似车轮滚动的辘辘声,仿佛有无数载着重物的车辆正向这边奔驰而来!   景鹤轩的视线全力集聚向窗外,在滚动飘浮的厚重烟雾中,但见层层的雾氲翻涌,白茫茫的一片翳霭起伏,就在那等烟幕也似的雾氲拂动里,一团团庞大的车影破幕而来,急速向 “赵家堡”四周逼近!   不错,是些车子,全是两轮的推车,车上并且堆满了枯枝乱草!   景鹤轩叫道: “堡主,宜先阻他一阵!”   赵白如霜叱道: “射死这些畜牲!”   警钟又急剧的响了起来,箭矢暗器再度自 “赵家堡”中朝外飞射,但是,这一次却收效不大——车上的枯枝干草乃是推车人最佳的掩遮物,而烟雾迷漫,准头更受影响,除了有数的几辆车子打横或翻倾,大多数的柴草都抵达了它们既定的目的地!   猪泡胆与瓶瓶罐罐仍然不停的抛挤过来,黄黑色的油液迸溅喷洒,有的更聚成小泊,蜿蜒回流,有的抛高上扬,黏稠的油液垂挂下来,那种浓重的油腥味道,甚且超过了烟雾中原有的辛辣气息!   赵白如霜镇定的道: “他们是要用火攻?”   景鹤轩凝重的道: “看情形是如此,堡主!”   漠然一笑,赵白如霜道: “方才那一阵急射,可曾多少产生了些阻拦效果?”   摇摇头,景鹤轩道: “效果极微,堡主。”   叶孔目大叫: “我们冲出去和那些杂种拼了,豁上七零八碎,也强似封在这幢鸟楼里白白被火烤死!”   赵白如霜冷然道: “曹老二正希望我们这样做,如果他未曾设好陷阱,布下圈套,叫我们一个一个往里掉,我就剜出这双眼来给你看!”   窒了窒,叶孔目咆哮: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莫非真个要大伙一口气全憋死在这里?一条命搭上不稀罕,连拼上一场的机会都不可得,这才叫窝囊!”   赵白如霜眼下的肌肉不停的跳动着,脸色已变青,她厉声道: “这里的事由我作主,该怎么办我来决定,你别扰我,我再说一次,哥哥,你别扰我!”   叶孔目气得直挫牙却只能跺跺脚,咕哝着走到一边。   赵白如霜扬声道: “若尘,对方若用火攻,你看我们能守多久?”   景鹤轩估量了一下,道: “最多只能拖到火势方起的时候,待到焰苗包卷,浓烟拂涌,热力炙烤与烟硝的熏呛相加,人就恐难以支撑了!”   赵白如霜果决的道: “好,除了小部分,大家就只守到火势方起的时候便由秘道退却!”   在一旁干生闷气的叶孔目,忍不住又拉开嗓门叫了起来: “什么意思?   你倒说说看,哪一小部分留下,哪些人又该退走?”   赵白如霜淡淡的道: “我会决定,哥哥。”   匆忙来到乃妹身边,叶孔目急促的道:“妹子,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晓得你不甘就此白白放弃 ‘赵家堡’,你一定要捞回点代价,对他们尽量施以打击,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会照你的意思做,但有一桩,你自己必须退走,这个险不能让你来担!”   赵白如霜冷漠的道: “不该由我来担,又该由谁来担?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叶孔目大声道: “你的责任不只是把命卖在这里,你的义务亦非仅逞匹夫之勇,你还有更大的使命,更重要的负荷—— ‘赵家堡’的复起、基业的振兴,希望全在你身上,对叛逆的声讨,弟兄们的血债,也全要你来运筹帷幄,筹谋报仇之道,如果你不幸躺下了,大家还有什么指望?这沉沦的一切,岂非亦乃万劫不复了?”   赵白如霜板着脸道: “我会考虑到这些。”   叶孔目火辣的道:“总之一句话,你非先退不可,要拼命,我来拼,‘金家楼’折了我申老汉仍还是 ‘赵家堡’,设若少了你金夜叉,就整个散了档不说,这深仇大恨,永远也不用想再报还了!”   赵白如霜怒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对我发号施令起来了?该怎么办,我自有所较,用不着你费心!”   叶孔目脸红脖子粗的大喊: “平常我都听你的,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我还听你的,就是眼前这一桩,你非照我的意思做不可,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重重哼了一声,赵白如霜峭锐的道: “你听着,哥哥、二叔、你、淑仪夫妇、雄儿、嘉嘉、无求、无慕和你们偕同三十名孩儿先退,十卫留下四个人来,其余的由陈文昭带着也与你们一齐走,这里由我来殿后——”   忽然,景鹤轩走了下来,静静的道: “堡主,申前辈说得不错,堡主肩负重任,身系 ‘赵家堡’兴亡之责,实不宜为了一口气而涉此大险,无论后步是安是危,俱皆不值——容我独自留下却敌,我想,倾力之下,亦不会太使堡主失望!”   赵白如霜冷峻的道: “若尘,你也未免太狂,悍敌如虎,岂是你一己之力所能抗拒得了的?”   景鹤轩道: “尽力而已,堡主。”   赵白如霜的神色显得有些悲戚——那是一种冷峻与淡漠的外表所不易掩饰的悲戚,也是一种感受深刻的悲戚,她摇摇头: “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此卖命,若尘, ‘赵家堡’所属各员,比你更具有这样的责任!”   景鹤轩沉稳的道: “蒙恩受惠,这就是该向堡主报还的时节了; ‘赵家楼’仅存此脉忠良,实力保存最是重要,不宜轻言牺牲——”   赵白如霜动容道: “若尘,你也是忠良之属,亦乃我所余实力之根本,我不要你以这种方式来报答我,我希望你活着,比我都活得更长远……”   景鹤轩恳切的道: “堡主,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要面对现实,我独自留下断后,牺牲的可能性亦非绝对,我自信身手灵便,在任务完成之后,突出重围的希望极大,讲句不好听的话,打不过,还逃不了么?”   赵白如霜仍然摇头道: “不,这样太过冒险,一旦发生不幸,更将令我终生难安,我想,还是照我方才的计划,你跟着我同进退,好歹也有个支应!”   景鹤轩忧虑的道: “堡主责任重大,闪失不得,务请堡主顾全大局,以便将来匡复基业,复仇雪耻着眼,勿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则 ‘赵家堡’一脉忠良,也就幸甚了!”   一个箭步抢了过来,叶孔目气吼吼的叫: “你还要我们怎生求你才肯点头?这可是闹意气的天宇?你若是一朝有了什么长短,家里的老老小小忍辱受屈倒也罢了, ‘赵家堡’的复起却是指望谁去?大妹子,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的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脑筋就转不过弯来啦?”   赵白如霜怒道: “我自有计较——”   叶孔目也似豁出去了,他瞋目咆哮: “不管你有什么计较,你若不走,就是不行!”   双目倏瞪,赵白如霜火爆的道: “哥哥,你不要真个触犯我,我对你已经够忍耐了!”   狂笑一声,叶孔目叫道: “充其量你宰了我这老哥也就是了,大妹子,我便拼上一死,也非要推你离开这幢 ‘赵家堡’不可!”   赵白如霜锐厉的道: “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么法子叫我离开!”   叶孔目激动的道: “你马上就会知道我用什么法子——这一遭,我是断然不会迁就你的愚行!”   双目中寒光闪射,赵白如霜尖声道: “你——”   一声断喝,白发苍苍的时文彬不知何时奔了过来,他须眉俱张,颤着声叱喝: “生死之间,存亡之际,眼看敌逆即将陷门破壁,沦我入万劫不复的绝境,你们犹在这里争论吵闹,叫嚣不休,莫非真个 ‘赵家堡’的气数已尽,窝里翻之外,连血缘相连的亲人也都迷了心,失了魂,丧了道?!”   赵白如霜神色惨然,沉沉的叫: “二叔……”   时文彬全身哆嗦,眼含痛泪,他指着赵白如霜,噎着气道: “无痕,你素来镇定沉着,果敢坚强,大风大浪全撼你不动,目前既便形势恶劣,也应该不至令你失常,然则你为何精气浮躁,一反平昔的冷静从容?要知道你是‘赵家堡’一楼之主,是一个组合的掌舵者,大家全看你的,听你的,跟着你走,如果连你都乱了章法,群龙无首,我们还有什么指望?”   赵白如霜凄然道: “二叔,事情并非如此,是你老误会了——叶孔目也急切道: “我妹子蛮不讲理,一意孤行,她愣要充狠逞能,留在这里替大伙断后,是我不允,这才吵了起来,你老想想,以我妹子的情形,又如何——”   摆摆手,时文彬道:“事情的经过我明白,你们兄妹不用再争,这一次,是无忌有理。无痕,我来作主,你必须先退;要明白,你被坑在这里,则不啻 ‘赵家堡’的命脉全部断送于此,你就算不为自己设想,也要为‘赵家堡’   长远的基业设想,为 ‘赵家堡’千百忍辱之士设想,你一定要先退走!”   赵白如霜忙道: “可是,二叔,我不能……”   打断了她的话,时文彬高声道: “我是你的长辈,是金氏一族硕果仅存的老人,无痕,你若违背我的意思,即是目无尊上,有悖伦常,你胆敢如此?!”   赵白如霜焦躁的道: “我怎敢违背二叔的交待?只是我一口气难咽,不甘就此退走,将此 ‘赵家堡’最后的据点奉送叛逆,我有责任——”   时文彬大吼: “你的责任不是现在送死,而是将来如何重光江山,再起基业,无痕,你是要活活气死我,还是要我一头撞死在你的面前?!”   赵白如霜凛然道: “侄媳妇不敢——”   沉重的,时文彬道: “好,那还不走!”   叶孔目咧开大嘴道: “还是二叔明白事理,我说大妹子,要走就得赶紧啦!”   有 “嗖”“嗖”的声音传来,也有“呼”“呼”的音响在颤动,于是,隔着窗户,顿见红光升腾,烈焰飞舞,窒息般的热潮,几乎是立即的透扑进楼内!   景鹤轩冷静的开口道: “起火了,油草柴薪引燃火势,这里的气温很快便会升高,烟硝熏呛之下连呼吸都会困难,我们目下人手之中,能够运用闭气屏息之功者不多,再要不走,就会凭遭损害,堡主,请即下决断!”   咬咬牙,赵白如霜显得极其艰难的道: “好,我走,但是,却不能只留你一个人在此涉险!”   景鹤轩严肃的道: “我是在贯彻堡主的意志——不能白白拱手让出‘赵家堡’,必须要令对方付出代价,而我,正是要他们付出代价的执行者,况且,纯系自愿!”   赵白如霜阴沉的道:“无论怎么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如山的重担,不该由你一肩担承,若尘,不许推拒,我留几个人在此助你狙杀叛逆!”   景鹤轩言自由衷: “不必,堡主,这会多增伤亡——”   赵白如霜迅速的道: “陈文昭、杜敬臣、厉天峪、徐方、费保,你们五人留下,另外,金申族人中留下一个,看谁自愿担当?”   叶孔目大声道: “我!”   时文彬颤巍巍的道: “我来,我老了,死不为夭,便拿这付风烛残年的臭皮囊,去换他几个年轻力壮,包是有赚无赔的便宜事!”   赵白如霜专独的道: “二叔为一族之尊,岂能把老的留下涉险,让小的苟安逃命?这等不孝之事,断不可为,哥哥,就是你留下!”   双手重重抱拳,叶孔目笑道: “够意思,妹子!”   赵白如霜立道: “若尘,你与陈文昭过来!”   景鹤轩与陈文昭匆匆走近,赵白如霜低促的道: “我告诉你们第三条秘道的隐密及其使用方式;楼下后廊边我专用的浴室中,那方以青纹石彻成的浴池,底部便是秘道的入口,浴池底部并就的方形石块,从右边数第三、四两块可以移动,但在移动之前必须用力踩踏左边第一二两块并石,要连续用力各踩一次。踏左边第一块并石的作用是令其下藏机簧松扣,踏第二块并石的用意是将下面对准入口的十排箭矢铁架挡板震落,俾免受袭;你们记住,进达秘道入口之后,务须将池底并石恢复原状,并石归位,则一切机关性能便又如旧了……”   点点头,景鹤轩道: “我们会记得,堡主。”   这时,杜敬臣在大叫: “老夫人,火箭密集如蝗,火把飞掷漫天,焰苗子开始朝楼里蹿啦,老夫人,还请快退!”   先前飘浮在楼里的雾气,又加上了更为浓重的烟硝,热度骤增,呼吸上一口,连鼻嘴加心肺全是火辣辣的呛得人发晕,而楼中的空气也宛似稀薄了,人们浊重的喘息着,艰难的咳嗽着,眼见烈焰卷舞,火舌飞蹿,整幢大楼皆似裹进了一片火海里!   景鹤轩屏着气,缓缓的道: “堡主请吧,是时候了。”   扬起头,赵白如霜的目光环注,神色怆然,语调也变得喑哑了: “我们在往南六十里处的 ‘驼虎岗’等你们……但愿留在这里是多少人,见面的辰光也一个不少……”   景鹤轩明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却只有强笑着道: “堡主宽念,我们会尽量保护自己。”   陈文昭催促着道: “形势迫急,请老夫人速退!”   于是,再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回头看一眼,赵白如霜下达谕令,在烟雾晦迷中,一干该退走的人,匆匆离开,片刻间,这幢庞大的 “赵家堡”便显得空荡清冷起来——除了火焰的燃烧声,物体的裂爆声及坠落声,迷漫的烟火里,就只剩下了七个孤伶伶的身影。   火苗子像是无数个鲜红透绿的,可以随意扭曲变形的恶魔,那么猖狂无忌的伸缩着、卷扬着、扑腾着。每当它带着炙热的气焰拂扫过某一处,那地方就是一片烟硝,就多了一个相似的恶魔,焦黑是它的斑印,而张牙舞爪的形像,便扩延伸展,以至放眼看去,全是那种鲜红透绿的,足堪吞噬一切的魔影了。   烟雾是火之魔的虎伥,热力是它的帮凶,空气因而稀薄了,人的呼吸也更艰辛了,焦糊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寸的间隙里,也火辣辣的冲入人们的心肺,焦糊的不止是一般的物体,亦泛着人身上衣饰毛发的焦臭气……火与烟交合着,在整个 “赵家堡”里逞虐逞暴,还带着那般可怖的破残声响,呼轰轰的,哗啦啦的,好一幅人间炼狱图!   人眼被烟熏得通红,泪迷着眼,几步外便看不真切了,呛咳甚至也不行,因为一口烟吸进肺部,很可能便呛晕窒息,连第二口都来不及吸了。   不知什么物体在倒塌,也不晓哪一部分建筑在坍颓,杂乱巨大的音浪不时响起,在阵阵的震撼与颤动中,似乎这幢巨厦也经不起烈焰的卷袭而将崩溃——这不是一幢石彻的大楼么?   唯一可以稍做躲藏之处的所在,是大门后两侧石梯的底下,那是一个死角,人贴在那里,虽说仍然涕泗呛流,炙热如烤,命要比起其他地方容易忍受得多;景鹤轩、厉天峪、费保三个人便隐伏在右边的梯底,叶孔目、古自昂、杜敬臣、徐方四位则隐在左边的石梯之下。   只有景鹤轩没有用湿巾捂着口鼻,自叶孔目开始,每个人全以一块厚厚的巾帕浸透了水掩在口鼻间,饶是如此,他们仍免不了时刻呛咳,双眼赤红中泪水汪汪。   闭气屏息之术,是一门深奥而艰难的内家吐纳修为,不止要经名家指点引导,个人的狠下功夫,体质禀赋更为重要,并不是每个想学的人都能学得通,学得精的,尤其这门修为并非武家之必须,肯于下恒心磨练的也就更少了,景鹤轩曾表示,留在 “赵家堡”里的人,习得此门功夫的只怕“不多”,其实他知道不但不多,恐怕有数得很,果然,除了他,竟连叶孔目也只是浅入而已,陈文昭等人一贯研习的乃是真刀实枪的搏杀之术,有关这种属于静态阴柔性质的内家技艺,自就更少涉及,然则,此时此刻,这门功夫却确切发挥了它的妙用。   (四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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