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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对恩情
     景鹤轩心中像是梗塞着什么,使他有种恁般不自在的感觉,此时,他嘴上强挤出一抹笑容,低哑的道: “堡主威名,日之中天,虽未有幸拜识,却仰之已久,今得谒及,堡主果然不愧女中英豪,一方霸才,气魄胆识,真个羡煞多少昂藏须眉……”   赵白如霜淡淡的道:   “别尽给我戴高帽子,景鹤轩,你似乎不是个惯于阿谀奉承的人吧?”   景鹤轩坦然道:   “我不是,但我不能不表达一下,我对堡主方才那种果断作为的钦佩。”   打量着景鹤轩,赵白如霜道:   “你伤得不轻,看样子,他们是存心要你性命来的?”苦笑着,景鹤轩道:   “堡主自是明白。”   赵白如霜道:   “是很深的仇恨吗?”   景鹤轩道: “他们认为不共戴天。”   赵白如霜道:   “你还另有说法?”   景鹤轩的双瞳有些凄茫,他道:   “那是一种无奈,堡主,我不认为其咎在我。”微微一笑,赵白如霜道:   “每一个与对方结怨的人都会这么说,江湖上的纷争,尤其难得判个是非曲直,梁子结下了,便总有各执一词的两方,分别只在于赢字与输字,主动同被动而已,怨隙的内涵,往往变成次要的……”   景鹤轩听着赵寡妇的话,同时,他感觉到,这位女中雄主,见解精辟,言论透彻,是个世故又老练的厉害人物赵白如霜又道:   “在两道上打了半辈子的人,邪魔鬼祟的事看多了,也看厌了,越是经得长久,便越是看不惯,我憎恶那些不讲道义的行径,纵然我明知该睁只眼闭只眼,明知要管也管不完,但除非不被我遇上,否则,我就是难以抛手,至于要管的事其中是个什么原因,我倒懒得去探究,我只问我所看到的事实……”   点点头,景鹤轩道:   “我却要告诉堡主,你并没有管错!”   赵白如霜笑道:   “是么?这样就更完美了。”身子摇晃了一下,景鹤轩痛苦的道:   “堡主,且容展某告辞……”   赵白如霜安详的道:   “你伤得很重,能撑下去吗?”   景鹤轩一心只想尽快避开这位 “赵大虫”,他强挺着道:“我想没有问题……”   望了一眼景鹤轩脚下那一滩殷红的鲜血,赵白如霜道: “景鹤轩,你不止有一身好功夫,更有一股不倔的傲气,很好,我生平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人,但似你这样的人也大多有同一个缺点——逞强好胜,不顾后果,看看你 自己,你能走得出多远?”   景鹤轩敌了舐微裂的嘴唇,哑声道:   “堡主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却不能继续麻烦堡主。”赵白如霜道:   “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景鹤轩,这件事我既管了,便没有虎头蛇尾,半途而废的道理,我从鬼门关截下你来,怎能再由你爬回去?这岂不是失去我抱此不平的原意了?”   景鹤轩艰辛的道:   “但是,堡主……”   打断了他的话,赵白如霜道:   “人人都有困窘的时候,受人的惠并不是一种耻辱,更不是一种负担,你放宽心,景鹤轩,我帮助你,只是我不能任由某些人倒行逆施,违背传规,对抗公义,更明确的说,是我要扫除阻碍我心意的事物,你并不欠我什么。”   苍白失血的面庞上浮漾着那等的酸涩及窘忧,景鹤轩呐呐的道:   “我看,我还是不要为堡主添累赘的好……”赵白如霜笑了:   “如果这样的事对我而言也叫‘累赘’,‘赵家堡’的大小琐碎麻烦早就压垮我了,景鹤轩,我这老婆子还比你想像中的要坚强多了!”   景鹤轩倦乏的道:   “堡主是要带我走了?”   赵白如霜爽朗的道:   “‘深白山’离此只有一百六十里路,快马趱赶,到半夜也就抵达了,景鹤轩,我叫他们先替你上药敷伤,然后,你到 ‘赵家堡’去好好调养些日子,等你伤势痊愈了,天空任鸟飞,海阔由鱼跃,随你到哪儿去!”   暗里叫着苦,景鹤轩犹豫的道:   “这未免太过打扰堡主,我着实承担不起……”赵白如霜的一双凤眼倏然凛寒,她不悦的道: “景鹤轩,你在江湖上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闻说你本领强,志节高,傲骨铁胆,敢作敢为,这样的人,原该豪迈豁达,不拘小节才是,怎的却如此婆婆妈妈,舔经迂气?你要搞清楚,我是爱才怜才,不忍你濒绝荒野,暴尸黄沙,一心救你的命,并非我向你要求什么,你可别不识好歹!”景鹤轩心里叹息——这也是上天注定的因数吧?他吃力的道:   “堡主既是这般爱护,我就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了一声,赵白如霜颜色稍霁:   “这才像话,你还活得不够长,难道就腻味这人世间了?年纪轻轻的,居然自己愣要枯死,岂不是愚蠢?”景鹤轩提着一口气道:   “堡主慈悲,永志不忘……”   摆摆手,赵白如霜道:   “你受抬举,知好歹就行了。”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又道:   “古自昂,传我的‘金凤软舆’来。”   后面站成一排的 “在天十人”五人中,那为首的一个环目大汉躬身回应,立时飞身奔掠向山坡疏林之内。景鹤轩的身体这时已开始颤抖,不但脸色惨白如蜡,连嘴唇也泛了青,他的眼眶益见深陷,四周透着一圈灰黑,面颊的肌肉,不停痉挛……赵白如霜叹喟的道:   “看你犹要逞能,这还像个活人样吗?费保、徐方,过来搀扶着景鹤轩。”   两位 “在天十人”的好手,当时抢向前来,左右扶住了景鹤轩,这一扶,两人手上全沾了满掌的血迹。景鹤轩低微的道:   “二位兄台,多谢了。”   赵白如霜不由笑了起来:   “景鹤轩,我救了你的命,你还没吐半个谢字,这两个小子扶你一把,你倒客气得很!”   努力呼吸着,景鹤轩道:   “堡主,大德不言谢!”   怔了怔,赵白如霜颔首道:   “好,好一个大德不言谢!”   山坡的林丛里,此时已有一队行列快速走出,前面是牵着马匹的十名黑衣大汉,后面也跟着十名抬着轿子的黑衣大汉,中间,竟是一顶宽大华丽的软舆。软舆的顶部,呈现着四角飞钩的形式,舆顶镶嵌着一只精雕的凤凰,宽宽的缨络垂悬在盖顶四周,而那是一色的金光闪闪,无论舆顶、轿衣、缨络,皆是由金丝编织,那只镶嵌在上的凤凰,似也是纯金雕成,甚至前后的六根杠杆,也发着金黄,由十八名身形特别粗犷的壮汉抬扶着,远远的,便是一片耀目的灿光!   这样的架势,说得上是扈从威武,仪仗煊赫了,和赵白如霜的身份相衬,更烘托出她那一方独霸的不凡气概赵白如霜道:   “景鹤轩,你就坐我的轿子回去,这抬轿的十八个人,乃是我千挑万选拣出来的,他们都有一样特异的本领——气力悠长,劲道持久,腿脚稳健而快速,疾行起来似若奔马,连走上两三个时辰不用休歇,你坐上去就会知道,这是一种十分舒适的代步工具。”   景鹤轩哑声道:   “竟得堡主如此殊宠,但……堡主却何以代步?”   忽然叹了口气,赵白如霜道:   “我还不能就此回去,待会我换乘马匹,犹得往前找寻一程,我那不肖子出来游荡业已三四天了,尚未见返家,我放心不下,特地带着几拨人马分头相寻,这小畜牲,越来越野,叫我伤透脑筋……”   全身起了一阵冷颤,景鹤轩只觉心腔在猛烈收缩,背脊泛凉,喉头干苦如焚,他眼蒙蒙的,模糊中,似又映现出赵超霸那张濒死前的蜡黄面孔,那不甘休的、怨毒的神情,而现在,他的寡母却正如天下任何一位慈母相同,这般忧心忡忡的牵挂着她的儿子,实际上她却永远失去她的儿子了——杀死她儿子的人就在面前,可悲的是生命与生命的衡量并非对等,其间不是交换,而是仇同恩的错杂累叠,冥冥中的天意啊……赵白如霜又在往下说:   “……你且先到我那里安心住着,好好养伤,一切都会有人料理照拂,不必你费神,我交待十卫中的杜敬臣和厉天峪一路护送你回 ‘赵家堡’,杜敬臣懂点医理,他会先给你止血包扎……”   喉咙哽塞着,景鹤轩痛苦的点着头,他不能再说出一句话。   赵白如霜吁了口气,感喟的道:   “超霸这孩子……看我这次拉他回去不关上他三个月,煞煞他的野性才怪,我这把年岁了,还为了他四处奔波,真是个小没天良……”   景鹤轩逐渐晕沉了,他愿意晕沉,他并不后悔杀了赵超霸。愧对的却是一颗慈母的爱心。   于是,他觉得被人抬到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他又感到在移动,一种有韵律的,平稳的起伏,有人似在他身上敷抹着什么,然后,他坠向黑暗,深沉却浮现着各种古怪影像的黑暗……那灵秀的,挺媚的 “深白山”,一片翠绿蓊郁的松柏掩映下,是一片辽阔的亭台楼阁,飞檐重角,画栋雕梁,金碧辉煌中有着古拙的雅致,清幽淡远里蕴含着豪奢的气势,这样一处屋宇贯衡,华厦连云的所在,只有一个名称来代表: “赵家堡”。   景鹤轩住在 “赵家堡”范畴内的“如意轩”里。   “如意轩”是一幢小巧的精舍,靠着山脚下,在一条细细的银瀑之侧,非常舒适恬怡的一幢小房子。   他已来了三天。   赵白如霜说得没有错,自他来到这里,便一点也不用操心,医伤吃药,生活起居,甚至连衣衫的洗换,被褥的整理都有专人服侍,而且皆是第一流的人选——无论是丫鬟或者司役。   他生活在如此恭谦的,尊仰的,诚挚又温暖的气氛里,享受着丰厚的可比帝王的招待,但他却并不快乐,更不眷恋,时时刻刻,他却想尽早离开,如果可能,在赵白如霜回来之前离开。   于是,他发觉赵白如霜在这里的权威乃是至高无上的,这位 “赵娘婆”   的话似若圣旨,他被 “赵家堡”的人恳切又细心的照顾着,也被“赵家堡”   的人绾系着,这种绾系乃是一种善意——赵白如霜曾经交待要等他的伤势痊愈之后才能离去,因此, “赵家堡”   的人就近乎监守似的日夜看护着他,使他难活动,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的刀伤牵扯,实在也无法随心所欲。   三天来,他的伤势已有了显着的起色,虽尚不能下地溜达,却已在床上坐得起来,日夜轮派陪侍他的,是伴他回来的, “在天十人”中的两卫,简叔宝与厉天峪,以及 “赵家堡”“玄”字级的一位三把头“跳蚤”玄从安。   “赵家堡”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拿大鼎,在黑道里称柱名,于辽北顶起半片天,的确并非幸得,它的势力庞大,组织亦相当严密,上下之分,尊卑之间,真是一丝不苟,规矩沿传,便乃形成了 “赵家堡”。以赵白如霜为主脑,她也是最高掌权者,她之下,除了横的亲族外,纵的任统乃是二、三、四、五四位当家,在日常, “赵家堡”并不是所有的人手全聚集在此,相反的,他们大多各有职司,分布于外。“赵家堡”在大漠一带,掌握着许多大买卖,正道的、邪门的都有,他们拥有气派的酒楼、豪华的客栈、宏伟的绸缎庄、广阔的油坊,甚至好几家票号,他们也拥有奢侈的赌场,再加上八条大道上垄断生意的独家驴马行,“赵家堡”的财力丰厚,和它的武力一样,都是令人注目的;也因此,他们不干道上一般的抢、骗、胁、窍的勾当,他们虽亦是绿林之属,招牌却十分硬朗。   平时, “赵家堡”里除了赵白如霜与她的亲族是经常坐镇之外,其他四位当家,只有三当家是留在这里,二、四、五三位当家常驻于外地。 青 白 玄 朱各级的“把头”,也只各二人留守,仅有大司阵和“在天十人”是不动的,他们直接承受赵白如霜的调遣及指挥,也是 “赵家堡” 本身立时可以集聚的一股人马。   三天来,景鹤轩和这三个陪侍他的 “赵家堡”好手相处甚洽,谈话中,知道了不少他以前所不太明白的 “赵家堡”内部情形,然而,也由此更加使他惊异于赵白如霜的魄力与统御之术,敬慑于这位女霸王的英明果敢——以一个老年妇女,竟把这干剽悍桀骜又各具本领的武林人物治理得如此驯服忠耿,俯首听命,岂是一桩易事,更莫论犹要掌握这偌大的一片基业了!   这是午后,清静而略带凉意,景鹤轩则自一场短暂却酣畅的午睡中醒来,他才从床上坐起身子,那位有 “跳蚤”之称的“月”字级三把头玄从安已连跳加跃的窜了进来,搔颈挠头冲着他龇牙咧嘴,十足一付猴相: “景爷,你睡醒啦?你这一觉睡得安逸,我却连来探视好几次了……”   景鹤轩轻轻打了个哈欠,笑道:   “有事?”   玄从安挤挤眼,道:   “我们三当家的交待,要亲来探访,吩咐在你醒过来时,马上就去向他禀报,我先知会你一声,这就去请驾啦。”景鹤轩忙道:   “这怎么敢当?玄兄,理该我先去拜访三当家的才是……”   嘻嘻一笑,玄从安道:   “你就不用客气了,我说景爷,要不是你这几天身子不便,极须静养,我们三当家早就会过来探访啦……”微微有些不安的苦笑着,景鹤轩道:   “玄兄,老实说,我只是一个蒙恩于尊上,承堡主关爱送来此处疗伤的窝囊客人,各位如此善待于我,已令我颇觉惭愧,又哪能劳动三当家大驾,移玉相探?玄兄,还请你回报一声,就说我敬谢了………玄从安摇头道: “景爷,不知你是真谦呢,抑是搞不清楚自家的份量?   你可是道上的大人物哪, ‘玉麒麟’之名,叱咤五岳,威凌四海,提起来若雷贯耳,能震得人心一跳;再说你在这里,乃是我们老夫人的贵宾, ‘赵家堡’   上下,哪个胆敢对你不尊不敬?莫说三当家的应该前来探问,就算二当家的在,也一样得先过来问候,老夫人的宾客哪,谁也怠慢不得……”   景鹤轩道:   “这样一样,就益发使我汗颜了……”   玄从安笑吟吟的道:   “‘赵家堡’的人,别说是我们听差跑腿的角儿了,就连后院‘湘棠阁’   赵家本族的各位爹娘姑少,也对老夫人的贵宾尊敬有加,半点不曾失仪……”   景鹤轩道:   “赵家本族,还有不少人呢?”   玄从安扳着指头道:   “也不多,老夫人娘家的一位哥哥、两位妹妹都住在这里,还有老爷子的一位嫡亲三叔,妹妹同姑爷,两口子及一位外甥,再加上我们少堡主,嗯,老夫人的义女也得算上,她用不了多久就变成少夫人啦……”   心弦紧了紧,景鹤轩表面上却极其平静:   “堡主的义女?”   龇牙一笑,玄从安压着嗓门道:   “不错,我们老夫人的义女,谢傲芙谢姑娘,老夫人疼她可疼得很哪,心头上的一块肉哩,少堡主对她也爱慕至深,百依百顺,亦只有她才能制得住少堡主那些毛病,老夫人早就盘算着日子啦,巴不能尽快把他两位绾连同心,结成一体呐……”   赵白如霜这个愿望,这辈子是不可能达到了,而令她愿望破灭的人,竟就是她从鬼门关上救回一命的人——景鹤轩觉得这是一个可悲的轮回,一个可怕的讽刺,他很难过,也很苦恼,叹了口气,他道:   “是么?”   玄从安道:   “一点不假,我们老夫人最盼望的就是这桩天大喜事,她常说,只要少堡主一旦成家,她这一辈子心愿就算了结,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少堡主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老夫人的话他也敢不听,却就是忌惮谢姑娘,任什么事,谢姑娘一句话,少堡主便乖乖俯首顺从,丝毫不敢拂逆,老夫人讲过得好好找个人管着少堡主,收收他的野性……”景鹤轩低声道:   “少堡主和这位谢姑娘,感情很好么?”   略略犹豫了一下,玄从安才嘿嘿笑道:   “似乎不错,但是,好像少堡主比谢姑娘来得劲道灵活些……”   明白了些什么,景鹤轩以一种 “置身事外”的恬淡语气道:   “男女间的关系发展,十分微妙,表面上往往令局外人体察不出其中的真正内涵来,确切的感受,只有直接承受的双方才能体会……”   玄从安笑道:   “不管怎么说,谢姑娘嫁定了少堡主乃是不会有错的……”   嫁定了么?景鹤轩又在心中叹气——幽明异途,阴阳两隔,这是一个业已褪了色的斑驳过去,浅黯得泛着哀郁的紫红,对赵娘婆,对整个 “赵家堡”的人来说,幻灭得实在残酷,但是,他已不能补偿什么……玄从安突然跳了起来,大惊小怪的道:   “景爷,只顾闲聊去啦,还没向三当家的回禀哩,我得赶紧去知会一声,三当家是出名的急躁性子,恼火了他,这顿生活我可受不了……”   景鹤轩平静的道:   “那么,你就去回报三当家,说我景鹤轩创伤在身,不先前往拜谒,多承三当家关注,已是感怀不尽,劳驾来探,却万万担当不起,能否则否,我心领神受了……”一步三蹋的跳向门外,玄从安的身影出去,老远,语音还在空气中飘漾:   “别客气喽,景爷,你稍待,我们三当家的就来……”微微摇头,景鹤轩靠在枕上,十分落寞,又十分怔忡的沉思着——“赵家堡”的上上下下,对他是如此友善,如此诚挚,给予他少有的关怀与温暖,他们都很恳切同直率,毫不保留的把他当成最亲密的对象来接待,在融洽中却又不失对他的尊敬和礼遇,能够和 “赵家堡”的这些人结交该有多好,现实上的利害倒在其次,只是这股子熟络劲儿,就足以令人向往了;然而,他却总觉得无形中像是横隔着一道什么在他心里,有一点尖锐的什么在刺戳着他的魂魄,他难以尽情的接受这份善意,他每每觉得不安与欠疚,每觉隐隐的痛楚在他体内扯绞……当然,他知道,这完全是为了赵超霸的缘故,赵超霸该杀,但是,他没想到,杀了一个该杀的赵超霸,却等于破碎了多少人的希望,抹煞了多少人的欢笑,更给多少人带来了漫天的愁云惨雾……这些受到牵连的人,却大多对他这么好,尤其是赵白如霜,续命重生的恩德,更是他精神上一个难以言喻的负荷,她给予他最珍贵的未来,但他却夺去了她未来的希望——寡妇死了独子,往后,还有什么指望?景鹤轩咬着下唇,双眸神色迷茫而悲哀,自瞳孔的晶幕向外看,原是一片灿丽的午后阳光,竟也变得恁般晦暗阴郁了……他已不敢确定,自己对赵超霸所做了,到底做对了没有?于是,有轻沉的脚步声自门外。   玄从安又蹦了进来,拉开嗓门道:   “景爷,我们三当家来探望你啦。”   开门人影一晃,出现的是位四旬左右,模样清癯严肃的中年人,这中年人一袭黑袍,身形瘦削,最扎眼的是他额门正中一块赤红的斑痕,斑痕呈现着参差的略方形,形若一枚火印!   这人一进门,已低叱道: “不要大呼小叫,惊忧了景兄!”   床上,景鹤轩定下心神,朝着对方抱拳道: “尊驾想是‘赵家堡’的三当家 ‘火影人君’沈立诚了?”   那人举止沉稳的还礼道:“我正是沈立诚,拜望来迟,尚请景兄恕过。”   景鹤轩道: “三当家高抬于我了,展某无才无能,只是一个蒙恩受惠,几死还生的落难之人,幸得堡主及各位关爱照拂,赐我以栖身疗伤之地,业已感念不尽,何敢再劳大驾来探?三当家如此多礼,倒令展某好生不安……”   “火影人君”沈立诚淡淡的一笑道:“景兄名扬天下,威慑两道,我是仰慕已久,正苦无缘结识,幸利用此良机,怎能不来谒晤?更休论景兄此来,乃是敝上的贵客了……”   玄从安搬了一张椅子到床前,哈着腰道: “三当家,你老请坐。”   沈立诚坐下,端详着景鹤轩,道:“这几天来,景兄觉得身子还妥贴么?”   景鹤轩道: “多谢三当家照应,已经好多了。”   点点头,沈立诚道: “景兄初来那天,我曾亲迎至此,唯景兄那时失血过多,虚脱太甚,正在晕迷之中,大概并不知晓,景兄的气色,确要比三天前好些了……”   连忙再度抱拳,景鹤轩道: “原来竟是三当家接我入庄的,若非三当家提起,我可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当时晕迷如死,只差一口气了,三当家,迷蒙中未曾见礼致谢,盼望三当家包涵……”   沈立诚笑笑,道:   “好说,景兄不必客气,在这里一切都很方便,景兄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差他们办来就是,景兄眼下任什么事皆无须操心,以养好伤势最为重要。”   景鹤轩感激的道:   “有劳三当家,自当谨记。”   沈立诚安详的道:   “堡主大概这一两天就会回来,但愿景兄创伤痊愈神速,早日康复,也好叫堡主宽怀。”   景鹤轩笑道:   “托各位洪福,我想很快就会好的……”   站起身来,这位, “赵家堡”坐第三把交椅的大人物一拱手道:   “景兄伤重宜多静养,我就不再打扰了!”   说着,他回首又道:   “从安,好生侍候!”   一躬身,玄从安尊敬的道:   “三当家放心,错不了。”   在景鹤轩的再三道谢中,沈立诚转身离去,玄从安送出门外,垂手哈腰,半晌,他走回来,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 “乖乖,我们这位三当家乃是最难招惹的了,只要他在的场合,我会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景鹤轩笑道:   “他倒是蛮干脆的。”   玄从安一屁股坐在方才他端给沈立诚坐的那张椅子上,吁了口气:   “可不是,他办什么事都一样爽快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我们堡主对他可赏识得很哩……”   景鹤轩若有所思的道:   “堡主大约也快回来了……”   玄从安道:   “方才三当家不是说过,就这一两天……”   无声的低喟,景鹤轩道:   “我亏欠她的太多……”   玄从安自是听不出景鹤轩的 “弦外之音”,他笑道:“这没有什么,我堡主为人行事一向讲究道义,钦佩节烈之士,尤其她看得顺眼顺心的人,就更加百般关照提携,爱护得紧,景爷以前与我们堡主虽然无渊源,但看她对你的这等顾惜法,显是器重十分……”   心胸间更觉沉重了,景鹤轩酸涩的道:   “玄兄,承受太多,有时也是一种痛苦……”怔了怔,玄从安不解的道:   “这有什么不好呢?景爷,你可要知道,能得我们堡主看重的人,乃是少之又少,极有份量的角色,她老人家都不屑一顾,不提别人,就拿我们 青 白 玄 朱四级的几位‘大把头’来说吧,莫以为他们已是这等身 份,我们堡主照样经常不给好脸色看,她对你如此爱惜,简直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哪……”   景鹤轩苦笑道:   “我是受之有愧。”   玄从安道:   “不然,以我看,定是你有堡主特别赏识的地方,若是一个窝囊废,我们堡主才不会有这份闲心包揽此等与她无关的麻烦事……”   稍稍往下移动着身子,景鹤轩有些疲倦的道: “说真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我想,只是我运气好,命不该绝,才恰遇上堡主路过施援……”   玄从安老老实实的道:   “这是你自谦了,景爷,不说别的,光凭你的‘万儿’就是天大的招牌,单是 ‘玉麒麟’两个字,已值得我们堡主另眼相看了,何况你所具有的还不止这些!”闭上眼,景鹤轩不由感到一阵冷颤通过全身,是的,他所具有的不止是他的名声,他血淋淋的过去,他更背负着那沉重的债——对那个救了他,更 “另眼相看”的赵白如霜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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