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
堡主踏前一步,高昊天一双眼死盯着景鹤轩, “铁头刀”斜指向地,嘴里低叱:
“圈起来!”
于是,乔正门下的十余名弟子立时又采取了包围的阵势,那五位白绫早化蝴蝶翩飞的仁兄,却纷纷自靴筒里拔出了锃亮的匕首,一个个横眉竖目,看上去倒也虎虎生威,不似刚刚才翻过跟头的模样。
乔觅风半跪在地下,挟持着受创甚重的老父,两只眸子却紧张又焦虑的注视着斗场,她十分明白,现在,可真是报仇的最后机会了……“盾地虎”欧阳立果咬着牙叫道:
“小心,远着点,少朝近处凑,耗死这王八羔子……”景鹤轩苍哑的一笑道:
“欧阳二爷,你歇着吧,犯不上这么过份热心,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会晓得如何进退应对……”
欧阳立果慢慢的道:
“你不用俏皮,姓景的,待会就有你消受的了,且看我一板斧劈开你的脑穴!”
景鹤轩道:
“我不会忘记,‘留得一口气在’,让你来报这‘一箭之仇’——欧阳二爷,只要到时候你还有力气抡得动你的家伙就行了!”
欧阳立果重重一哼,尚没有来得及回话,高昊天已倏然发难——他的“钩连枪”凌空飞指,冷芒凝成一道半弧,又猝而蓬散为寒星碎瀑,罩卷敌人!
景鹤轩寸步不移, “圆弯刀”的光焰连串迸射,疾猛冷锐,宛若炸开的一颗花炮的火树银花,金铁撞响之声震耳扬起,高昊天的人已腾掠丈外。
闷不吭声的,三柄利刀加上一条三节棍,从景鹤轩身后挥到,景鹤轩反手抖腕,距离有七八尺,那片飞散的晶芒冷电已逼得四名偷袭者仓皇急退。
“圆弯刀”的光华便这样一簇簇、一蓬蓬、一溜溜,或是群聚,或是单射,做着准确又狠厉的攻拒,包围着景鹤轩的十多个人,就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擅越雷池!
自然,景鹤轩也是极为痛苦,极为艰辛的,可是他却只有硬挺着斗下去,这场血战,谁先躺下谁就败了,而对方的失败,未必然是生命的终结,他却不同,一旦他倒下去,他就永远不能再站起,所以,他仅有熬着,耗着,一面竭力思索脱身之计,他何尝不清楚,像这样缠斗下去,便真会应了欧阳卓才的话——光是干耗也都耗垮了……团团打转,抽冷子出手的人们,又再经过片刻的胶着后,两名大汉突然滚地暴进,一条打节钢鞭,一对虎头钩,猛往景鹤轩的下盘招呼。
同时,四条人影腾起半空,鹰隼般由上扑落。
刹那间,景鹤轩心头涌起一股暖暖的欣慰感——到底,还是对方先“熬”
不住了!
他仍然没有移动,只是右臂从下朝上,划过一条青森森的虹带,这条虹带由无数次的刀刃所形成,仿佛凝固了永恒,沟通了生至死的过程,于是,六声惨号便变为一团凄怖杂乱的血影,六个人分别摔跌向六个不同的方位。
瞬息前,这六个人是活的,瞬息后,这六个人已成为六具尸体——成长的艰难,与毁灭的简易,那是一种怎样可悲的对比!
更快的一条身影纵掠,寒芒一抹,在景鹤轩的努力侧翻下擦过他的额角,带起一溜血滴,而他似若不觉,刀尖 “嗡”声颤荡,千百光练流曳交织,那掠出的身影在悬空中猛的摇摆,同样洒着热血落地!
跄踉不稳的抢着步子,那人是高昊天——他背后纵横交错着七条血肉模糊的刀口,人未回身,已嘶哑疯狂的吼叫:
“冲上去扑敌——”
五名 “逍遥门’的弟子匕首闪动,矫健的跃扑上去,景鹤轩身形猝翻——鲜血也随着他的动作洒滴——而他身上的血尚未沾染于地, “圆弯刀”的芒彩已幻异的透射进五名 “逍遥门”弟子中的三人胸膛!
斜刺里,一柄大砍刀如此凶猛又毫无征兆的劈下,景鹤轩噎着气回旋五步,当头一面银旗又已似一股狂风般卷到!
“圆弯刀”吞吐十一次,十一道青光汇为一抹,银旗连连扬荡歪斜,展若尘也摇摆着退出了五六尺!
是的,那是企图以残存之力作死击的祝龙与郑楚机哥儿俩!
厉啸声宛若鬼泣,高昊天再度飞扑而来,粗短的 “铁头刀”与他的形体成为一条直线,枪前身后,如虹贯日!
喘息着,景鹤轩并在急剧的呛咳,但他双目不瞬,“圆弯刀”斜举向天,他已决定——这一次,不管自己会受到何种程度的伤害,也必然不让高昊天幸免!
当两个人的距离在须臾间接近的时候,当人们似已预睹及血溅脏溢的辰光,那突兀的变化便宛如人间世上永不可测的异数般发生了——一道弯月形的森蓝弧光,猝而响着尖锐的声音出现,只在那 “嗖”声倏入人耳,只在那弧光才映的同时,它又已转旋着飞绕回去。
它只这么一闪,便把两个正待作生死之搏的人隔开——高昊天怒啸着侧滚丈许,景鹤轩也被生生逼退几步。
于是,大家的目光急忙望向那抹弧光归回之处,这一着,在场的每个人都顿时僵窒住了,极度的意外加上极度的惊疑,就像他们在大白天里见到了鬼门启开!
是的,真有点像鬼门启开的味道,连景鹤轩都不禁冷汗涔涔,背脊泛凉,一颗心猛往下沉……路旁的斜坡上,一字排开五个形象鹫猛魁梧的大汉,他们是一式黑巾黑衣,肩后斜插 “流星锤”,腰板罩上别着“角柄短刀”,胸前两排密扣—— “深白山”“赵家堡”的人。
但是,令人恐惧又惊疑的不只是此情此景,突然来了 “赵家堡”的人,而是站在那五名彪形大汉前面的一位老妇人;这位妇人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浓密却微显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软髻,簪髻的却是一根五寸长的蛇形黑木簪;她的面庞清瘦而白皙,生着一双女人里少见的漆黑剑眉,丹凤眼,略前挺了些的鼻梁,一张两边嘴角微微下垂的嘴唇,且穿着一袭纯白绣缕着金丝边的衣裙,双手空空,安详的交提胸前,形态雍容,气度高华,然而却有一种慑人魂魄的威仪。
是的,大凡在江湖上混过些时的人,极少会不知道她——赵娘婆, “赵家堡”的主子,黑道上的巨擘,辽北当头的一块天,她的姓名是赵白如霜。
那五名模样剽悍的大汉,不消说,必是也乃鼎鼎大名的 “在天十人”, 赵娘婆赵白如霜手下的贴身武士之属!
大家心里都明白,方才那一抹弯月形的蓝色弧光,乃叫做 “天圆生”,是赵白如霜用来警告她的对象之用,还有一枚叫 “下弦死”,则光现血溅,横尸夺命在意念之间,不止霸道,更且狠酷无比!
这边的每一位,全皆暗里犯了嘀咕,又是不安,又是惶悚,乔正一伙的人,都在惴惴猜疑着赵白如霜这女煞星现身于此的用意;而景鹤轩更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绝,他未曾忘记,就在不久之前,赵白如霜的独子 “赵大公子”
赵超霸便是死在他手里。
显然,这是 “赵家堡”报仇的来了,说什么公理,讲什么道义,全是白搭,江湖之中,讲究的只是冤冤相报,血债血偿,譬如乔觅风的这段公案,无论他景鹤轩是如何理直气壮,或是委屈求全,到末了也只落得个洒血豁命——正如那乔正所言,事实的既成,并非任何曲直是非的道理能够扭转的!
于是,他静静的等待着,在这种力竭气尽,血涸神虚的情景下, “赵家楼”的精锐所指,蓄势而至,就算他在体力最佳的巅峰状态,也无获胜把握,何况眼前?他除了认命,剩下的也就只有认命了。
狼唇断魂,与虎吻惠生,在一个毫无周转余地的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终归是一个死字,死在哪里又有什么两样?景鹤轩看得很开,他已准备好,这两边,随他们折腾也罢!
这时……背后衣衫被血浸得透湿的高昊天,按捺下惊疑不安的心思,朝前走了几步,态度显得有些勉强的,向赵白如霜抱拳起意:
“‘黑龙簪’,‘白云里’,这一位想是‘赵家堡’的堡主赵娘婆了?”
赵白如霜面无表情的道:
“我是你所说的那个人,不管你如何称呼我都行——赵娘婆,赵大虫,或是赵老寡妇!”
一开口便语气不善!
高昊天心头起火,但只有强行压制,他干笑着道:
“在下‘凌云展翅’高昊天,于此向赵堡主见礼——未经堡主允准,在贵宝地擅行寻仇操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尚乞堡主垂谅,且待此间事了,必赴 ‘深白山’向堡主负荆请罪……”
赵白如霜冷冷的道:
“天下人走天下路,这里又不是我赵家私产,我管不着这一段!”
那你亮出 “天圆生”却是管的哪一般,为的哪一桩?高昊天心中在惊疑,嘴里却尽量婉转的道:
“堡主包涵,事起仓促,未及向堡主预先投拜求见,在下等实属不当,但却已邀得贵境同源 ‘三杰会’欧阳二兄之诺许,并蒙躬亲助拳在此,堡主与欧阳二兄同为辽北巨镇,想能看在 ‘三杰会’份上曲予谅解——”
好不容易挣扎站起,欧阳立果歪歪斜斜走向前来,向赵白如霜哈着腰,陪着笑,一派巴结的神情:
“哦,大嫂子,好久不见了,可有两年多了吧?大嫂子容颜不减,益发显得年轻啦,这一向可好,兄弟我是无事穷忙,东奔西跑的总是安顿不下来,疏于向大嫂子请安,还望大嫂子恕过……”
赵白如霜的两道剑眉微微一皱,语气却略见缓和了:
“老远看好像是你,欧阳老二,我见此人这等狼狈,都不敢招呼,岂知 果然是你?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却又扯动伤口,痛得欧阳立果龇牙咧嘴:
“倒叫大嫂子见笑了,今天是阴沟里翻了船,手下孩儿好不容易缀上了这个泼皮货,我们又拦在这里堵上了他,费了恁大功夫,不想却几乎收不得场,好在这泼皮已是强弩之末,再饶上片刻,我们就能摆横了他……”
赵白如霜看了景鹤轩一眼,冷然道:
“我对这个没有兴趣!”
欧阳立果忙道:
“当然,当然,大嫂子,兄弟我和‘飞龙追天’乔正与‘凌云展翅’高昊天都有交情,乔老哥也算是我们地头的人,大嫂子掌着这一亩三分地的‘武’字舵,原该由兄弟我先向大嫂子禀告一声再行动,但事情的确来得太急,一时抽不出空来,兄弟我一想,在辽北,兄弟我也是挂招牌混子号的,大小还有个虚名,再说,冲着与老嫂子今昔这段渊源,斗胆权宜作一遭主,大嫂子也不会见怪太甚……”
目光一闪,赵白如霜不耐的道:
“欧阳老二,你们是越说越岔了,我不管这个人和你们有什么过节,更不管你们在我的地盘里寻仇生事有没有问过我……”
呆了呆,欧阳立果忐忑的问:
“那……大嫂子却是为了什么半截腰里露出了‘天圆生’?”赵白如霜的视线又投向景鹤轩脸上,欧阳立果才呵呵笑了,自作聪明的道:
“我明白啦——大嫂子,敢情这姓景的也和你有仇?你要我们留着他由你亲手收拾他?”
景鹤轩沉默无语——他已打定主意,死活全无所谓,待宰的却是求个硬骨气!
令他意外的是,赵白如霜竟然缓缓的摇头:
“你别想歪了,欧阳老二,我和这人并无仇恨!”欧阳立果似是更加意外,他呐呐的道:
“大嫂子,兄弟我不大明白,这话是怎么说……”不似笑的一笑,金申无痕道:
“我只是看不惯罢了,你在辽北混了这多年字号,该也晓得我的脾气,只要我看不惯的事,便必定伸手管上一管!”大吃一惊之下,欧阳立果急道:
“你是说……大嫂子,你你……你要插手管这件事?”毫不迟疑的点点头,赵白如霜道:
“不错,路不平,有人踩,欧阳老二,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欧阳立果张口结舌的道:
“大嫂子……你,呃,你的意思是……是……”赵白如霜爽脆的道:
“这么多人围杀人家一个,又是车轮战,又是群体战,以众凌寡,以多压少,真正把武林的传规,江湖的道义全都糟蹋净尽了,你们不怕丢人,我却觉得无颜,列位堪称赖汉,那一位,才叫好汉,欧阳老二,我生平最敬的是硬气汉子,最厌的便是似你们这等恬不知耻的赖汉!”脸红脖子粗的,上官卓才又急又气又惊的道: “大嫂子……这,这是什么话?你竟帮着毫无渊源的外地人来对付自家兄弟?”
赵白如霜阴沉的道:
“不论是哪里人,只问行——得正不正,立得稳不稳?”高昊天也激动了,他红着眼叫:
“赵堡主,你不能如此独断专行,此人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血债如河,正是死有余辜,我们——”赵白如霜的一双凤眼棱棱有威,她生硬的道:
“你们与此人有过什么仇,结过什么怨,全不关我的事,此刻我也不想探究,我只管我所看到的这一节,而这一节乃是你们不顾武林传规,聚众凌寡,斩尽杀绝,高朋友,眼见此等不平之事,我若管自装聋作哑,乡愿徇情,这 ‘赵家堡’三个字还能在道上叫得响么?”
咬咬牙,高昊天愤怒的道:
“明说了吧,赵堡主,你想怎么办?”
赵白如霜寒凛凛的道:
“很简单,人,我要下了,你们上道吧!”
面孔扭曲了一下,高昊天的两边 “太阳穴”也在迅速的“突”“突”跳动:
“如果我们不肯呢?”
一旁,欧阳立果闻言之下,心腔子不由猛然收缩,他口干舌燥的低呼:
“高兄,高兄,你千万忍着点,‘冲’不得啊,一旦弄毛了她,咱们可全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不是闹着玩的……”
那边,赵白如霜忽然淡淡的笑了——笑容浅浅的一抹,却透溢着恁等强烈的煞气:
“各位若是不肯,只怕我就非得硬要不可,而且,我有信心必然能够如愿,高朋友,我赵寡妇这句话不但在这里摆得出,即使到了甘肃你的地盘内,也一样能够摆得出!”
高昊天气得身上一阵阵的抖,声音里也似塞进了一把沙:
“赵……堡主,你不要这般大包大揽,欺人太甚——”
赵白如霜木然道:
“假设你不服气,高朋友,尽管用你的方法来表示反对,你愿拿得出的,我便收得下来!”
连连拱手,欧阳立果苦着脸道:
“大嫂子,你这样做,不是叫兄弟我下不了台么?你是道上朋友们素所尊重的一只鼎,是咱们大漠一带的大霸天,只要交代一句话下来,兄弟们无不膺服遵从,但大嫂子,你可也得多少顾全我们的颜面,我们也是靠着这张脸盘混世的啊……”
赵白如霜萧索的道:
“欧阳老二,你少在那里吃里扒外,胳膊肘朝外拐,我们都是一个地角的同道,以前又曾有过交往,所以我才对你特别客气,如若你愣要站在他们那边,和我 ‘赵家堡’对着干,那也行,将来‘三杰会’的日子就会越过越热闹了!”冷汗慢慢自额头下滴,欧阳立果惶恐的道:
“大嫂子言重了,兄弟我哪有这个胆子冒犯大嫂子?只是下情上禀,还望大嫂子看在我们老大曾与金大哥早年那段渊源上惠于成全……”
微微昂首,赵白如霜峭锐的道:
“你提那死鬼也没有用,他活着的辰光也一样是凭我作主,哪档事还会由得了他来?”
咽了口唾沫,欧阳立果还待做最后努力:
“可是……可是……大嫂子,我却怎生向我的朋友交待?”
赵白如霜大声道:
“这是你自己的事——欧阳老二,你爽快点,把态度表明,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欧阳立果脸色立泛灰白,舌头发直:
“我……我……我是左右为难啊……”
冷冷一哼,赵白如霜道:
“行了,你靠边站着,这里没你的事!”
透了口气,欧阳立果挨到高昊天身侧,压着嗓门道: “我说,高兄,眼前的形势你全看得明白,不是我欧阳老二不尽力,实在是惹不起这老夜叉……我自己豁上一身剐倒无所谓,好歹也是为了朋友,但我却不能不为整个 ‘三杰会’着想,高兄,在辽北,我们还抗不过 ‘赵家堡’,一朝撕破脸,后果可就严重了,我,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高昊天神色悲痛又冷啸,他苍哑的道:
“欧阳二兄,你的意思是?”
抿抿嘴唇,欧阳立果低促的道:
“君子报仇,三年不迟,高兄,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老夜叉既已表明了要管这档子事,她就一定会管,如今我们损兵折将,元气大衰,若她硬要插手,我们实也敌她不过,只是徒增伤亡而已,依我看,现在不妨放手,由她将人带走,迟早,我们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额头上青筋浮动,高昊天颈间的那颗喉结也在不停的上下移颤,他双目赤红,腔调怆楚:
“真叫人恨死——多少天的追搜,多少天的奔波,费尽心血,历尽艰苦,更不易聚齐帮手,在一场接一场的浴血拼杀下快要达到目的时,却竟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半途上出了这么一桩岔子……我好不甘!”
欧阳立果充满同情,却无可奈何的道:
“王八蛋才甘心,高兄,这件事,我除了被那老夜叉弄得灰头土脸之外,在姓景的手里也一样翻了跟头,说我不恼不恨,我就和白痴没有分别了,但是眼下我们却心余力绌,抗不过姓金的寡妇,何苦愣要硬到死绝了不可?况且,即使叫人家杀横了一地,景鹤轩这灰孙子仍然消遥自在,反倒让他白拣了便宜……”
高昊天痛苦的咬着下唇,呼吸粗浊,握着枪柄的一只右手,五指关节全因过于用力而泛了青白……坡地那边,赵白如霜已有了杀机盈目的征兆,她的语声冰凉如霜:
“欧阳老二,我赵寡妇出口的话,你莫非当做东风过马耳?叫你一边站着,你还在磨蹭什么?”
欧阳立果赶紧陪着笑道:
“大嫂子,你且先莫急,兄弟我就正在和这几位老友商量,看看该如何遵行大嫂子的吩咐,这就快有话回禀了赵白如霜倨傲的道:
“随他们怎么来都行,文武场我全收,欧阳老二,你设若也想别别苗头,我也包叫你如愿就是!”
摆着手,欧阳立果扮的那笑脸比哭丧还难看: “大嫂子这就叫兄弟我难过了,常言说得好,大树底下好遮荫,我们还得靠着大嫂子的掩盖在道上风光风光,又怎敢和大嫂子背着来?且请稍待,兄弟我马上就把大嫂子的交代 办好……”
赵白如霜淡漠的道:
“希望你越快越好——我有的时候性子躁急了。”欧阳立果忙道:
“是,是,我省得……”
此时,景鹤轩算是搞清楚赵白如霜的突然出现乃是为了什么了,他有一种非常复杂又非常微妙的感受——怔忡、惊异、不安,与庆幸,当然,也有一些儿重获生命的喜悦,一些儿对上苍赐予如此奇迹的恩铭,同时,他免不了迷惘又忧虑,天地之间,冥冥中果真有着那无形的牵引么?有着似是早在虚缈里安排定了的巧合?这种奇妙的扭转,玄异的遭遇,乃是意味着什么指示呢?他曾杀死了赵白如霜的儿子,但是,眼前解救他生命的人却是赵白如霜,这样的遇合,不止是巧得令人心中惶惑与酸楚,更是巧得令人心中悸动同悚懔了……他木立着,任由情势在演变,身上的鲜血滴滴流着,却浑然似未所觉。
另一面,乔觅风在噎着声悲咽,泪如泣血,乔正半靠在女儿肩侧气息微弱的缓缓摇头,向蹲在身边的高昊天低哑的说话:
“……时也……命也……这是上天注定……今朝不能替风儿报仇……风儿……俱复仇路子却是尚未走尽……景鹤轩的气数大概也不到告终的辰光……尊强……罢了……眼下我们……我们就认了吧……”
高昊天凄怆又悲愤的道:
“大哥,我好恨,好不甘……”
闭上眼,乔正艰涩的道:
“时势不利……枝节横生……‘赵家堡’所形成的迫力……非我们目前之能可做抗衡……与其全军尽没……不如另图再起……”
“黑熬神”祝龙也低哑的接上来道:
“乔老哥说得对,与其全军尽没,不如另图再起!”黯然颔首,高昊天沙哑的道:
“好吧,我们撤……”
步履蹒跚的走近几步,欧阳立果着急的抑制住声调问:“高兄,怎么样?
谈好了吧?那边业已等毛啦,我们这阵子可别惹翻了她,否则她一横心,能叫我们一个活口都不留!”
高昊天沉痛的道:
“欧阳二兄,我们便依她的……”
顿时如释重负,欧阳立果长长吁了口气,低声道: “别气馁,高兄,咱们先且忍着,百忍能成金,往后时光还长远,我就不信好风水不朝咱们这边转,让这老婆子得意一阵,早晚,我们刨她的根!”
说着,他转身回来,提高了嗓门:
“大嫂子,是你出头拿了言语,‘赵家堡’的威名够,赵娘婆的声望足,兄弟我还有什么说的?我这几位老友也全看在你的面上,同意交人撤兵……”
赵白如霜冷森的道:
“却耽搁了我好多辰光……”
欧阳立果干笑道:
“这原不是着急的事哪,大嫂子,兄弟我总得疏导疏导唇角一撇,赵白如霜轻蔑的道:
“哪一个叫你多事?欧阳老二,你以为不经过你‘疏导’,我便收拾不下这个烂摊子?”心里直在操赵家的十八代祖宗,欧阳立果表面却忙堆着笑道:
“兄弟我哪敢这么想?大嫂子气吞河岳,功高震天,岂有他人可为越俎代庖之事?只是兄弟我不愿劳动大嫂子玉驾,大嫂子传传话,申申令,水到渠成的现成光彩,兄弟我沾大嫂子的威望如命而行罢了……”
赵白如霜没有表情的道:
“够了,欧阳老二,你们请吧!”
欧阳立果道:
“是,大嫂子,哪天大嫂子有空,兄弟我再专程前来拜谒请罪……”
赵白如霜哼了哼,没有回话。
于是,乔正这边的人,匆匆将残局收拾,扶伤携死,就这么凄凄凉凉,狼狈颓唐的离去,行动开始至终,他们没有一个人再看赵白如霜及景鹤轩一眼,但是,赵白如霜知道,景鹤轩也明白,这恨,这怨,他们全都铺刻在心版上了。
当乔正等人全都离开以后,赵白如霜缓步自斜坡走下,她身后 “在天十人”中的那五位,亦步亦趋,跟着一起来到。
打量着景鹤轩,赵白如霜平静的道:
“你是‘玉麒麟’景鹤轩?”
点点头,景鹤轩低哑的道:
“我是,想不到堡主会认得我……”笑笑,赵白如霜道:
“我从未见过你本人,但我听说过你的‘圆弯刀’,使用‘圆弯刀’的人姓景,除了是你,天下还会有第二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