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再返江南
     云飞羽大喜道:“自然……但……”   他忽然想起金山寺中的蒲团,蒲团中的秘密,是万万耽误不得的,便却又舍不得放过这场精采的比斗!   纪大先生道:“莫非你有什么急事,等不得么?”   云飞羽长叹一声,道:“正是。”   纪大先生道:“什么事这般紧急?”   云飞羽道:“在下要……要……办这事,前辈日后便会知道的。”   他究竟是少年心性,想到铁驼的赌约,便不愿当着铁驼将此事说出来。   纪大先生目光一转,似乎已看出他必有为难之处,突然笑道:   “你若有事,便快去吧,反正这次绝不如上次精采了。”   云飞羽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在……金山寺恭候两位事完再来,但前辈的切莫忘了下面还有……”   纪大先生笑道:“只管放心,老夫忘不了的。”   云飞羽道;“在下这就去了。”   铁驼笑骂道:“去吧去吧,老夫知道你必定有些事瞒着我,连蓝老兄也都是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纪大先生哈哈一笑,道:“好粗明的老儿。”   云飞羽讪讪地陪笑了两句,终于转身别过,纪大先生忽又唤住了他,云飞羽驻足回身,纪大先生道:“老夫险些忘了问你,那黄衫老儿究竟是谁?”   云飞羽微微一笑,道:“隐龙谷主!”   纪大先生默然半晌,摇头笑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好,小兄弟,你快去吧,金山寺不见不散了。”   云飞羽应声而去,只听铁驼摇头呼道:“他若被我伤了,便去不成了。”   ×××云飞羽一番上下积石山,时间虽不过仅只短短数日,但经历之事,却是头绪纷繁,千变万化。   他一面下山,心中却不禁感慨万分,暗暗忖道:“此番我去了金山寺,不知又是何光景,是否能因此而完全揭破伊人箭的秘密?”他越想心越乱,情越急,恨不得一步便跨到金山寺去!   但金山寺却还在千里之外,路途迢迢,也不知要走多久?这一路上可能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他心中暗暗盘算:“我本就是个多事好事之人,若是赶路而去,我纵然不去寻人生事,只怕别人也要来寻我。”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条妙计:“我不如雇辆大车,坐在车里,将车帘闭得严严的,一路绝不下车,那么我便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我,眼不见为净,自然也就无事了?”   他想的得意,脚步更快,转目望去,已至山麓,到了他上山时纵马之地,他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那匹马确是千里龙驹,云飞羽直到此刻还未忘记。   他逡巡半晌,只听山坳后竟真的隐隐传出了马嘶,大喜之下,飞身掠去,只见山坳隐处,果然有匹马在俯首食草!   怪的是这匹马仿佛也记得云飞羽,竟低嘶着奔了过来,只见它仰首扬蹄,虽在荒山数日,但仍然神骏得很。   云飞羽心下大喜,走过去拍着马鬃,笑道:“马儿马儿,想不到你真的在这等着我……”   这匹马仿佛也因得人称赞而高兴得很,不住以马首去擦云飞羽的肩头,显得十分亲热的样子。   一人一马,盘桓了半晌,云飞羽终于飞身上鞍,拍着马鬃道:“走吧。”   健马长嘶一声,放蹄飞奔而去。   马行如龙,不到顿饭功夫便已奔行在原野上。。   云飞羽又不禁皱眉忖道:“这匹马儿来了,我怎能坐到车厢里,若叫这马来拉车,我也万万舍不得的!”   想来想去,他又想出条妙计:“我不如将这匹马托给城里的镖局或马行,请他们为我送到金山寺去,多多给他们些银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暗道一声:“苦也!”立时呆在那里。   原来他在炼神潭中更换衣衫之时,早已将累坠的银子全都抛入潭水里,此刻身上已是分文俱无。   他既不会偷,也不会抢,纵然打消雇车买马的念头,却也不能一路饿着,饿到千里外的金山寺去。   这最不成问题的问题,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他暗叹忖道:“闻道有些当铺什么都当,若是马也能当,就更妙了,否则……唉,我当真不忍将它卖去。”   那匹马虽然善解人意,却也猜不到马上人的心意,正打算着要将它当了,奔行在原野上,越跑越欢,已依稀可见城廊的影子。   云飞羽纵马入城,只见这城镇依山临水,民丰物盛,竟仿佛是个大镇,街上行人往来,已有不少关内旅人。   他心中虽然优虑重重,腹中更早已饥饿难耐,但身子坐在马背上,腰肢仍然坐得笔挺。   街上行人见他人品俊朗,英姿疯爽,胯下也显见是匹千里良驹,都不禁多瞧他几眼,有些人更不住暗暗称羡。   云飞羽却不禁暗中苦笑:“这满街行人,又有谁知道我只是腰无分文的空心大佬官?”   此刻正值午饭时分,两旁店铺,俱都摆出了菜饭,围桌而食,虽然是些粗茶淡饭,但在云飞羽眼中已味比珍馐。   再加上酒楼菜馆中传出的阵阵香气,更引人垂涎三尺。   云飞羽更不禁暗暗苦笑;“怎地人穷时,饿得愈快,我平时纵然三数日不食,也未曾饿得这般厉害。”   他想来想去,只有将马暂时典当了,雇车东行,但他人地生疏,甚至连这城的地名都不知道,哪里寻得着典当之地,只得寻了几根草标,插在髻头上,但这“卖马”两字,他口中却再也吆喝不出,牵着马在街上走了几转,肚子越发的饿了,别人怎知他是在卖马,自也无人前来问津。   只见街东有家酒楼,建筑得甚是高大,生意也甚为兴隆,酒楼前放着几具马槽,正有十几匹马在低头嚼草。   云飞羽暗暗忖道:“我纵然满街吆喝‘卖马’,也未见能寻得个买主,看这酒楼气派不小,进出的总有几个识货的人。”   一念至此,当下牵着马走了过去,那酒楼店伙早已陪笑迎了出来,打着蓝青官话道:“客官请进,马交给小的就成了!”   云飞羽只有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店伙笑道:“客官嫌下面不干净,楼上还有雅座。”   云飞羽面颊一红,嗫嚅道:“在下只是到此来卖马的。”   那店伙“哦”了一声,转身就走,面上笑容早已不见了。   云飞羽暗暗叹息,只听得酒楼上猜拳谈笑之声,甚是喧嚷,那十几匹低头嚼草的马,鞍辔未卸,有的马鞍旁还斜挂着兵刃,显见此刻在楼头饮酒的,必定是路过此地的江湖豪客。云飞羽本待呼唤几声“卖马”,但心念转处,又生怕遇着熟人,左右为难间,正待走了。   突听楼梯一阵山响,有人高呼道:“卖马的在哪里?”原来那店伙贪得银两,已将楼下有人卖马的事情在楼上说开来了。   云飞羽转首望去,只见两个满面酒意的锦衣汉子,已大步冲了出来,自己并不认得,当下心头一定,停下脚步。   那锦衣大汉上下瞧了他几眼,道:“卖马的就是你么?”此人身躯高大,声如洪钟,仿佛是个外家高手。   云飞羽嗫嚅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另一人身躯瘦颀长,却望也不望他一眼,目光只管上下打量着马,瞧了半晌,方自缓缓道:“不错,是匹好马。”   此人不但身躯枯瘦,说话也有气无力,看来竟似比云飞羽饿得还要厉害,但衣衫却穿得像是个花花公子。   那锦衣大汉哈哈一笑道:“大哥说是好马,想必定是好马了,喂,你这匹马要卖多少银子?”   云飞羽哪里会做生意,只是暗中寻思道:“我出的价钱若是贱了,他们必定不会让我赎回……”   思忖之间,当下缓缓出了五根手指。   锦衣大汉道:“五十……”突觉衣袖被拉了一下,当下住口不语,那颀长汉子却连眼皮也不抬,缓缓道:“五两么,也还罢了。”   云飞羽本待出价五百两,见了他这副神情,不觉心里有气,突然大声道:   “不多不少,一千两!”   锦衣大汉吓了一跳,大声道:“什么!你要多少?”要知那时物价低贱,五两银子,已可买匹瘦马了。   云飞羽道:“一千两,还不是卖给你的,只是暂时押在你处,三个月内,我便将银子来赎回。”   锦衣大汉瞧了他半晌,摇头大笑道:“这人只怕是穷疯了,大哥,莫理他,上楼吃酒去吧!”   颀长汉子却站着动也不动,缓缓道:“算五十两吧!”   云飞羽道:“五十两连马尾都买不去。”欣长汉子突地眼皮一抬,冷冷笑道:“若是不卖,便送了给我吧!”云飞羽只觉他目光竟是出奇的锐利,心头暗暗一凛,口中却大笑道:“送给你,为何送给你?”   他委实不愿再寻事了,方待牵马而行。   哪知那汉子却一把扳住马鞍,冷笑道:“二弟,你我好生生在吃酒,这斯偏偏要来消遗咱们,怎能随意放他走了?”   锦衣大汉沉吟半晌,忽地大声道:“不错,哪有要卖一千两银子的马,这厮显见是要消遣咱们,呔,站住莫走!”   云飞羽霍然回身,道:“你要怎样?”   锦衣大汉道:“给你五十两银子,留下马来!   云飞羽双眉微皱,缓缓伸出紧握马缰的手掌,道:“你若扳得开我手掌,拿得走马缰,这匹马就白送给你了。”   锦衣大汉哈哈笑道:“敢情这厮是来考咱们来了,好,说出来的话,泼出来的水,你莫要后悔了。”   云飞羽冷冷道:“若扳不开又当怎地?”   锦衣大汉大喝道:“若扳不开咱们当众给你叩头!”说完一步窜了过去,伸出巨大双掌,去扳云飞羽拳头。   他不负大力之名,心想这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他纵然用尽平生之力,却也难扳得开云飞羽一根手指。   瞧热闹的人,早已四下围了过来,见到文质彬彬的云飞羽犹自气定神闲,行若无事,这山神般的大汉,却已扳得面红耳赤,都不禁在暗中嗤笑,那颀长汉子枯瘦的面容,却已不禁变得苍白。   突听锦衣大汉吆喝道:“去吧!”飞起一足,直踢云飞羽胸膛,哪知云飞羽却似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左手一抄,便托着他的足踝,锦衣大汉双目圆睁,嘶声道:“你……你……我与你拚了!”   分开双手,向云飞羽迎面抓了过去,云飞羽手掌轻轻一掀他足踝,低叱道:“去吧!”   那锦衣大汉果然立足不稳,翻身跌倒。   旁边不禁有人笑道:“这厮倒听话得很!”   话声未了,那颀长汉子已自袖中掏出一柄折扇,迎风云了开来,绕过马腹,缓步走向云飞羽身前。   此刻酒楼上已有人向下探望,那大汉也已翻身跃起,颀长汉子冷冷瞧着云飞羽,道:“朋友,你已惹下祸了!”   云飞羽仰天狂笑道:“云某平生最最不怕的便是惹祸!”   颀长汉子冷笑道:“你先莫说大话,可知道我是谁么?”手腕实地一翻,将扇面云在云飞羽面前。   只见那紫绢的扇面上,镶着只万鹄,凸睛健羽,神采奕奕,当真绣得栩栩如生,看来端的似乎有些来历。   哪知云飞羽平生却最不吃这套了,口中怒喝道:“管你是谁?”左掌仍持马缰,右掌闪电般去擒对方手腕。   那颀长汉子手掌一沉,折扇便已划向云飞羽腕脉,左掌五指虚捏,急地抓向云飞羽手背!   他出手如电,使的竟是正宗擒拿缠丝手。   云飞羽心头一动:“好快的擒拿手!”敌忾之心大生,随手抛开了马缰。   “石破天惊”,一拳击出。   他只当对方武功不弱,是以这一拳已用了七成功力!   那颀长汉子拗步进身,双手缠丝,再擒云飞羽腕脉,但他擒拿手法虽快,内力却差得太远。   只见他掌缘还未触及拳锋,身子已被震得飞跌了出去。   云飞羽反倒不禁呆了一呆,那大汉又待冲来,突听楼头一声大喝,三条人影,飞鸟般急坠而下!   锦衣大汉拊掌大笑道:“好了好了,你这厮还逃得了么?”   云飞羽见这三条人影身法劲急,轻功不弱,立时大生戒备之心,双掌护胸,微退三步。   哪知这三人身形落地后,竟齐齐地向他抱拳施礼。   云飞羽又不禁为之一怔,凝目望去,不禁云颜笑道:“原来是贤昆仲到了!”原来这三人竟是“崂山三剑”雷氏兄弟。   锦衣大汉看得呆了,呐呐道:“你……你倒认得他?”凌霄剑雷学雁朗声笑道:“怎么不认得”。那颀长汉子已震得喉头发甜,但口中犹自冷笑道:   “想不到‘崂山三剑’竟然认得马贩子!”   “冲云剑”雷学杰也不动气,知道他见到自己兄弟竟不出拳助他,是以心头气恼,当下微微笑道:“万大哥且莫拿话损我兄弟,先问问他是谁呀!”   锦衣大汉怒道:“管他是谁,你兄弟将我兄弟寻将出来,也不该瞧着咱们兄弟被他欺负!”   “无影剑”雷学君大笑道:“但此人却与别人大大不同!”   锦衣大汉道;“有何不同?我看他眉毛也未曾生在眼睛下面,鼻子好端端的也只有一个!”   雷学君朗声一笑,缓缓道:“此人便是云飞羽!”   锦衣大汉突地“哎呀”一声,倒退了三步,呆呆地怔在地上,目定口呆地凝注着云飞羽。   那颀长汉子也仿佛怔住了,过了半晌,两人突然齐地抢步过来,推金山,倒玉柱,翻身拜倒。   云飞羽反倒慌了手脚,连声道:“两位……两位这算什么?”手掌虽伸出,却又不知该托哪个才好。   锦衣大汉拜了三拜,方自翻身跃起,又瞧了云飞羽半晌,摇头笑道:“我虽不认得他,却也怨不得我。”   雷学君失笑道:“阁下说的话,总教人难懂得很。”   锦衣大汉两眼一瞪。道:“有何难懂?我只想云飞羽英雄盖世,气象必定十分威武,谁又能知道他竟是如此斯文模样?”   雷学君大笑道:“难道凡是英雄,便该生得与你一样不成?”   雷学雁微笑道:“你还罢了,怎地连万鹄今日都看走了眼,面对当世的英雄,却当作是马贩子!”   那颀长汉子赧然一笑,云飞羽沉吟道:“万鹄?”   雷学雁笑道:“晋中万鹄,捕中之星。”   云飞羽恍笑道:“难怪这名字那般熟悉,原来阁下竟是江湖传言的当代神捕万鹄金捕头,在下失礼了!”   他口中说话,心中却不禁暗暗忖道:“难怪此人言语便捷,目光锐利,神情气度也特别得很,原来他竟是江湖名捕,神情自然与一般武侠豪杰大是不同,他那迅快的擒拿手法,对付武林高手虽然不敌,但用来捉贼拿盗,却也已足足有余,是以才能在六扇门中大亨盛名。”   思忖这间,万鹄早已收起了折扇,躬身笑道:“贱名何足挂齿,何况小可早已退出了 ‘六扇门’,云大侠再以‘捕头’两字称呼,岂非愧煞小可,其实若非贺大哥们坚邀,小可本已不敢在江湖走动的。”   云飞羽笑道:“万兄太谦了。”   雷学雁正色道:“万兄所说,确非虚言,是小弟们为了一心想要探访出‘伊人箭’的真相,方自坚邀这一代名捕再次出山的。”   云飞羽甘眉笑道:“久闻万兄神目快手,昔年在黄河之北做案的,从无一人能逃过万兄神目。”   他当头一揖,接道:“此番我等有了万兄相助,实乃大幸。”   万鹄慌忙还礼,那锦衣大汉却已嚷道:“我弟兄性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为你做些事算得了什么!”   云飞羽呆了一呆,大奇忖道:“我何曾救过你们性命?”   万鹄却已叹道:“小可当年在‘六扇门’中,的确结仇太多,那日在张家口,若非云大侠前来,小可死不足惜,却连我这等兄弟都连累了。只可惜云大侠有如天际神龙,倏忽来去,那日我兄弟虽被云大侠救了,却连云大侠姓名面目都未曾见到,幸好今日得见侠颜,否则当真要遗憾终生了!”   云飞羽恍然忖道:“是了,这想必又是别人在暗中为我做的侠义之事。”   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见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长衫人,哄散了四下看热闹的人群,抱拳道:   “各位何妨楼上叙阔。”   他面目神情虽似蒙人,但汉家言语却说得甚是流利。   雷学雁大笑道:“我见了云兄太过欢喜,竟将别的事都忘怀了。”他又为云飞羽引见,那长衫人乃是当地的豪杰富绅,“边外孟尝”石康城。云梦白听了这名字,便知此人颇为好客,便也与他十分亲近,那石康城听了“云飞羽”三字,却似十分惊喜,敬慕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到了楼上,重新摆开酒菜,云飞羽一面大嚼,一面忍不住问道:“杭州别后,多日未闻消息,三位怎会来到这里?”   雷学雁叹道:“那日……唉,那日我兄弟气愤之下,自愧有心无力,便带着身受重伤的 ‘银剑’甘木,连夜离开了苏州。”   云飞羽念及那日之事,心中不禁生出满腔悲愤,缓缓放下了筷子,再也无法举箸了。   只听雷学雁接道:“柯兄被‘出鞘刀’掌力震伤,伤势颇重,十多日后方自渐渐痊愈,但心中总是悲愤难平。   “我兄弟不断劝他,他口中唯唯应了,眉却皱得更紧,终日闷闷不乐,我兄弟也不禁暗中为他悲伤。   “哪知有一日他却突然不辞而别,也未留下任何书语,只是在桌上画了柄长枪,但笔力深厚,却又不似他画的。   “我兄弟知道寻找不着,在江湖中实也心灰意冷,正待回家安份守己地过两年,不再与人争胜了。”   云飞羽不禁暗叹忖道:“崂山三剑,本是新崛起的豪杰,却已有归隐之意,难怪别的成名英豪,大多洗手不出了!”   只听雷学雁接道:“哪知我兄弟在途中却偏偏又遇着了那‘塞上大侠’   季晨夕与暗山后起一代高手中最负盛名的申云痴。”   “他两人行色匆匆,满面风尘,共同发掘‘伊人箭’的秘密,追查元凶,又说他俩人行踪所至,已有了不少成绩。”   云飞羽黯然叹道:“久闻‘暗山申云痴’高风亮节,剑法如神,如此侠义,只恨我却偏偏见不着他。”   雷学雁微微一笑,接道:“我三弟被他两人意气所动,首先答应了,我弟兄自也不敢逃避!”   “于是季大侠便令我等远来西北,联络英豪,遇着此等追查探访之事,我兄弟自也忘不了这位神捕万鹄。”   雷学杰接口笑道:“西北侠踪,我兄弟本自生疏得很,若不是万兄与黄兄相助,怎能结交如此多边外豪杰!”   万鹄谦笑道:“这可全是我这黄二弟之功!”   锦衣大汉大笑道:“我的功就我的功,你们敬我一杯算了。”   云飞羽突地恍然笑道:“在下远在江南时,便听得晋中有位黄金宝,家资百万仗义疏财,莫非便是兄台?”   锦衣大汉举杯大笑道:“俺本叫金宝,只恨那班多事之徒,偏偏要在俺名字中加 ‘黄’字。”   那石康城却笑道:“兄台本就多金,自该加一个‘金’字的!”   众人相与大笑间,雷氏昆仲又问起了云飞羽的行踪。   云飞羽也无法细叙自己这许多件惊心动魄、奇诡曲折的故事,只将自己要换马雇车之事说了。   金宝大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只是云兄的确奇怪得很,放着千里马不坐,却偏偏要闷在车里?”   云飞羽苦笑道:“在下此举,实有苦衷……”当下将自己不愿多事,只求快些赶到金山寺之意说了。   金宝拊拿大笑道:“不错不错,江湖甚多不平事,云兄若一路管到金山,只怕三年也到不了。”   万鹄微笑道:“这是富兄的地头,此事……”   石康城连忙接口笑道:“此事自应在下效劳。”   金宝道:“云兄要一路闷在车里,这辆车子里,你便该布置得精采些才是,休要闷煞了云兄。”   石康城笑道:“这个在下省得,不知云大侠何时启程?”   云飞羽叹道:“在下心急如火,自然越快越好。”   石康城笑道:“如此说来,各位少待,在下这就去了!”匆匆下楼而去。   云飞羽了却件心事,长长松了口气,又不禁皱眉道:“在下还有匹坐骑,不知雷兄可否差人送至金山?”   雷学君笑道:“这更容易了,我兄弟西北之事已大致办妥,正要去江南一行,还怕带不回那匹马么?”   云飞羽长身而起,抱拳道:“在下先谢了。”   雷学君笑道:“从未见云兄如此谢人,想来云兄对这匹马必定心爱得很,在下更要小心些了。”   金宝大笑道:“如此说来,由俺来骑便是,小弟别的不行,自出娘胎,便爱骑马,对马万万错不了的。”   众人谈笑纵饮间,那石康城又匆匆赶回,抱拳笑道:“幸不辱命,车马已在赶备,云大侠明日清晨便可动身了。”   云飞羽微微皱眉:“明日清晨……”   雷学君笑道:“云兄又何必争这半日功夫,你我多日不见,是该痛饮终宵,明日云兄在车上再去睡觉。”   云飞羽朗声笑道:“在下正也有多日未曾痛饮……但明日清晨,在下若已大醉,各位却该送小弟上车才是。”   雷学君笑道:“那时只怕小弟也早就醉了。”   石康城道:“各位放心,到时总有人送云大侠上车便是。”   这些意气纵横的少年英雄,此刻欢聚一堂,果然尽兴纵饮了起来,酒到杯干,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酒助豪情性更浓,却为这同德城留下段韵事,直到多年后还有人以此事作赌,赌他们六人是否真的在半日间饮下了十四坛陈年美酒。   晨雾凄迷。   一辆半旧的乌篷大车,冲破晨雾,冲出了同德城。   赶车的青衣布袄,半闭着眼,须发已全都白了,但驾车驭马,却是熟练已极,仿佛睡着时都能将车马赶得安全稳妥。   其实他当真有大半生都活在这赶车的车座上,他手里捏着缰绳,就如蓝大先生掌中握椎那般熟练。   而这辆乌篷大车的外貌看来虽然陈旧,但车蓬中的陈设,却可称得上是江湖罕见,今古少有!   车马行了将近六个时辰,车中的云飞羽方自悠悠醒来。   他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连眼睛一时都睁不开来,只记得昨晚的最后一“杯”,仿佛是以铜盆喝下的。   但此刻他听得辚辚车声,便觉放心得很,知道自己已上了车了,方自哑然失笑,突觉嘴唇一凉,鼻端扑来了阵香气。   他又不禁吃了一惊,张开眼来,却赫然发现一张美丽的少女面容,正望着他痴痴地憨笑。   云飞羽目光一转,见到车厢中只有这少女和自己对卧,这一瞥更是非同小可,挣扎坐起,道:“姑娘你……你怎会在这里?”   那少女一身浅红衣衫,手里捧着只碧玉茶盏,却不答他的话,只是娇笑道:“相公酒醉初醒,请喝杯茶解酒。”   云飞羽定了定神,转目四望,只见这车厢中,都铺着厚厚的锦褥缎被,就仿佛女子闺房中的绣床一般。   但车厢四壁,却挂着许多只湘妃竹篮,篮里装的也不知是什么,篮下极为整齐地堆放着些书册,书堆边有具小小的妆台,妆台畔又有具碧沙食柜,然后是一只暖壶,一叠全新的衣衫,一方棋枰,一具弦琴,三只朱红的酒葫芦,还有幅小小的山水画,挂在竹篮葫芦间。   放眼望去,这车厢中当真是玲琅满目,再无半分空隙。   云飞羽不看还罢,这一看更是又惊又奇,又是感激。   想不到那金宝的一句话,竟教石康城费了这么大劲。   目光转处,突又发现妆台上还压着张字柬,取来一看,上面以工笔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   “敬奉红粉香车,聊解云大侠旅途寂寥!”   下面的署名,自然是:   “同德石康城百拜。”   看过这张字柬,晨飞羽才算恍然大悟,不禁暗暗笑忖道:“原来这女子也是为了 ‘解我寂寥,而来的。”   他心中亦不知是好气抑或是好笑,呆呆地寻思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打发女子回转,当下抱拳叹道:“姑娘……”   那少女始终痴痴地瞧着他,此刻抿嘴一笑,垂首道:“贱妾小名灵儿,相公只管唤我灵儿就是了。”   云飞羽苦笑道:“萍……灵儿姑娘……”他实是无话可说,忽然转身大呼道:“赶车的,停停车好么?”   车行果然放缓了些,但却未停住,那老头子自气窗外探入头来,道:   “什……什么事呀?”   云飞羽道:“这位姑娘……”那赶车的老头子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清,云飞羽只得大声道:“这位姑娘!”   哪知道老头子却又摇了摇头,道:“石……石大爷吩……吩咐,老……老头子只……只管赶车,不管别的。”   话未说完,便已缩回头去。   云飞羽更是哭笑不得,见到这老人又是结巴,又是半聋,知道与他说也说不清的,不禁又呆住了。   那灵儿却以一双指尖染了玫瑰花色的纤手送过茶来,云飞羽只得接过,灵儿道:“相公酒醉方醒,灵儿为相公松骨好么?”   云飞羽道:“不必。”   灵儿转了转那双妩媚的眼珠,又自轻轻笑道:“常言道以酒解酒的最好,相公可要灵儿斟杯酒来?”   云飞羽道:“不必!”   灵儿歪着粉颈,眼波四转,笑道:“相公可要灵儿为相公奏一曲,还是要灵儿陪相公下盘棋?”   云飞羽道:“不必,不必!”   灵儿轻轻皱起了眉,面上突然泛起胭脂般的红雾,垂首道:“相公可要……可要……”咬了咬牙,住口不语。   云飞羽赶紧大声道:“不必不必!”   灵儿霍然抬起了头,低频着眉,幽幽道:“相公什么都不要,要灵儿为相公做什么呢?”   云飞羽还未答话,却见她目中竟已流出了泪珠,双眉耸动,仿佛心甚是悲痛,不禁大奇道:“你哭什么?”   灵儿啜泣道:“相公为何不要灵儿侍候?”   云飞羽苦笑道:“你为何定要侍候我?”   灵儿垂首道:“女人天生便是侍候男人的,相公不要灵儿侍候,灵儿心里自然就难受得很。”   云飞羽听得这种言论,倒不觉呆了,方自苦叹道:“灵儿姑娘,你……你还是回去吧!”   灵儿身子一震,突然放声痛哭起来。云飞羽遇着痛哭的少女,实在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只见她哭了半晌,抽泣道:“相公嫌灵儿生得丑么?”   云飞羽苦笑道:“你哪里生得丑。”   灵儿道:“相公可是嫌灵儿身子不干净,灵儿虽然出身在……那里,但身子直至今天还是干净的!”   话未说完,脸又红了。   云飞羽又呆一呆,寻思半晌,方自正色道:“这就是了,你本是干干净净的身子,为何不干干净净的回,他日遇着个知心之人,好生结为夫妻,这样于你于我都好。”话到这里,他想好的词虽已说完了,但却自觉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情理兼顾,灵儿绝无理由不听的。   哪知他说完了话,灵儿却哭得更伤心了,翻身伏在锦褥上,痛哭着道:   “不,不,我死也不走!”   云飞羽怔了半晌,缓缓道:“你不走只有我走了!”   灵儿突然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瞪着云飞羽,大声道:“相公若走了,灵儿立时就死在这里!”   云飞羽又是惊奇,又是气恼,亦自大声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今日才见,既非旧交,又无情感,你为何定要跟着我?”   灵儿道:“石大爷花银子将灵儿买来,为的就是要灵儿一辈子跟着相公,一辈子服侍相公。”   云飞羽道:“但……但……我不要也不行么?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这本是可喜可贺之事,我先贺你一杯。”   他想尽办法来说,哪知灵儿却根本不听他一套,反而又哭起来,道:“我若走了,日后还有脸见人么?”   云飞羽道:“为何无颜见人了?你还是自由之身,正正当当的做人,昔日你那些朋友都该无颜见你才是。”   灵儿摇头道:“相公,你错了。”   云飞羽忍不住气道:“明明是你错,怎会是我错了?”   灵儿流泪道:“别人若知道相公将我赶走,一定会笑死我了,我只有……只有此刻就死在相公面前。”   云飞羽骂道:“你怎能死在这里?”   灵儿破涕一笑,道:“相公不忍教灵儿死,灵儿就留在这里了!”接起云飞羽的茶杯,竟转身又去倒茶了。   云飞羽怔在那里,暗中叫苦:“这些烟花少女的心思,当真教常人听了哭笑不得,早知如此,我宁可饿着肚子走了!”   他虽能纵横江湖,此刻却一筹莫云,呆坐了半晌,方自叹道:“你既不愿回去,我便将你带到镇江。”   灵儿颔首道:“好。”   云飞羽沉着脸道:“但到了镇江,你却要自己走了!”   灵儿道:“好!”   云飞羽道:“你莫要只管口中说好,耳里也要听清楚了!”   灵儿娇笑道:“相公只要教灵儿留下,什么都好!”   云飞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突听外面那赶车的老头子在吃吃地偷笑,云飞羽又好气,又好笑。   他只当这老儿真的半聋,哪知这老儿耳朵却尖得很!   但这年老成精的老头子赶起车来,却当真无愧有数十年经验,这一路上,车马几乎未曾停过。   只因他坐着赶车时,也一样能恢复疲劳,这种数十年来经验累积成的工夫,确非常人能及。   车上有美酒,有腥味,也有绝不变味的硬面饽饽。   过了市镇,那老头子还下车添些新鲜果蔬,但车子却绝不在市镇中多有停留,更从未打尖投店。   云飞羽也咬定牙关,不到深夜,不至旷野,绝不下车。   灵儿在车上自是千依百顺,言笑承欢,云飞羽虽不及乱,但在这一段行车中却也享尽了温柔。   虽然有时他听到车外的马蹄奔腾声,剑匣击鞍声,也不禁暗暗猜测,这纵马而过的骑士是什么人?   又有时他饮了两杯闷酒,顿觉胸中积郁无可发泄,恨不能纵身而出,寻两件人间不平事来发泄发泄!   但是他却终于都忍住了。   他只是静坐练功,卧读诗书,有时听灵儿清奏一曲,有时与灵儿对奕一盘,有时隔窗与那老儿扯些闲话。   他渐渐发觉,这老儿见闻渊博,也渐渐发觉了灵儿的天真,他再也想不到这竟是如此一段奇异的行程。   但这段多姿多采的奇异行程,却终于结束了。   车到镇江!   云飞羽精神大震,热血奔腾,灵儿却垂下了头,道:“相公已到了么?”   云飞羽含笑点头。   灵儿道:“相公要将灵儿安置在哪里?”   云飞羽一呆,道:“我……我不是早已与你说好了么?”   灵儿轻轻点了点头,垂首道:“那么,灵儿就此走了。”擦了擦眼泪,又道:“灵儿的衣服,也可带走么?”   云飞羽道:“还有柜里的银子。”   灵儿又点了点头,一面拭泪,一面收拾,那老头儿也在外面长吁短叹,又道:“灵儿姑娘,快些收拾吧,反正要走的,还不如快走了的好,你在这虽然人地生疏,却也未见能饿死的!”   云飞羽只作没有听到,也不去看她,却喃喃叹道:“我辈江湖中人,生死连自己都难预料,实在无法照顾别人。”   灵儿流着泪道:“灵儿知道!”   那老头子又道:“灵儿姑娘,你听见没有,云公子虽是个大侠客,也无法照顾你的,还是快些收拾快些走吧!”   他此刻说话流流利利,一点也不结巴了。   云飞羽还是似乎没有听到……其实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灵儿在轻轻地哭!   又听得那老头子道:“灵儿姑娘,还哭什么,世上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又何止你一个,云公子怎能全都照顾到。”   灵儿道:“灵儿没有哭……”抽抽泣泣,擦了擦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包袱,轻轻道:“相公,灵儿走了!”   云飞羽眼看着篮子,道:“多多珍重了。”   灵儿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地移动着身子,悄悄地拭泪,轻轻地道:“萍儿自己会想法子活下去的,相公莫要挂念……”   云飞羽突然大喝一声:“慢走!”霍然转过身子。   灵儿颤声道:“相……公,你……”   云飞羽干“咳”一声,道:“你若受得住苦,便可到我家去,我家还有几亩簿田,足可养你……”   他话未说完,灵儿已抛了包袱,轻呼着扑到他身上,双眉耸动,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   云飞羽也只觉双目发红,喉头发痒,却听那老头子在外哈哈笑道:“我早知云公子不是硬心肠,不会抛下你的!”   笑声虽得意,但却也有些酸酸的哽咽味道。   云飞羽笑骂道:“你莫得意,要罚你送她到苏州!”   那老头子笑道:“我这老头子,反正也不想赶车了,又是孤寡一个,送灵儿姑娘去了,也在公子家吃碗闲饭吧!”   云飞羽自然应了,说了住处地址,交待了言语,便道:“你们走吧,我就在此下车,寻船渡江了!”   灵儿已将他那柄黑铁古剑擦得干干净净,套进了石康城为他准备的一只绿鲨鱼皮、镶着珠宝的华丽剑鞘。   云飞羽佩起了剑,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黯然叹道:“我此番一去,只怕再也……”突地掀开车帘,一跃下车,生怕儿女情长,令得英雄气短。   只听得灵儿颤声道:“相公,多……多保重了!”   云飞羽急奔了一程,才敢回头。   只见车马还停在那时,灵儿还在帘外凝睇!   于是他再次回身,再次急奔,心中又酸又甜又苦,也不知是何滋味,唯有暗叹忖道:“好没来由,我怎地又惹下这场情债,却又叫我如何了断?”   古往今来英雄,又有谁人不为情苦?   金山,孤立江天水云间,依然如故。   金山寺,大雄宝殿中,香云缭绕,新接“金山寺”方丈之位的铁手大师,合掌肃立在缭绕的香云里。   智远大师,身着灰白僧衫,足踏多耳麻鞋,掌中拄着根九银禅杖,竟似乎有远行的模样。   大殿中除了他两人外,只有个小沙弥恭立在身侧,手托木盘,盘上放的是一只黄布包袱,随着铁手、智远两人,在神案前拜了三拜。   四下一片静寂,只有宽大的僧袍,擦在蒲团上,沙沙作响,合这壮严的佛殿,气氛更见沉重。   突听三声钟鸣,划破了沉重的静寂。   钟声余音中,铁手大师缓缓立起,肃然上香,口中喃喃默读:   “望我佛慈悲助弟子等寻回一寺之宝!”   然后,他缓缓转身,将那黄布包袱,双手捧到智远大师面前,缓缓道:   “师弟此去,要多多珍重了!”   智远大师双手接过包袱,肃然无语。   突见一个少年憎人飞步而来,合十躬身道:“启禀师伯师叔,寺门外有位相公求见。”   铁手大师面色一沉,道:“为师早吩咐过你,今日金山寺庙门不开,你难道不会对那位相公说么?”   少年僧人躬身道:“弟子已说过了,只是……”   语声未了,只听他身后已有人接口道:“只是在下自己会越墙而入!”   身形一闪,自少年僧人身后跃上石阶。   铁手、智远,面色齐变,转目望去,异口同声:“原来是云相公!”这越墙而入的,正是心急如火的云飞羽。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