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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夜渡
     云飞羽抱拳道:“在下闯关而入,望大师恕罪。”   他语声微顿,立刻肃然接道:“但在下此来,实有万分紧急的事故,片刻也延误不得的。”   铁手、智远耸然动容,齐声问道:“什么事?”   云飞羽道:“此事说来话长,盼两位先领在下到方丈室去!”他不等两人回答,便已大步走向殿后。   铁手、智远见他神情如此严重,知道必有要事,再也顾不得谦虚客套,一起大步随之而去。   云飞羽一是熟路,中转两转,便来到方丈室,门外那“入室通名”的木牌,早已撤下了。   但方丈室中的陈设,仍丝毫未改,当门一具云床,云床中央,青玉几后,果然端端正正地放着只蒲团。   云飞羽一见这蒲团,想到那件震动江湖的秘密,关键便在这小小的蒲团之中,心头顿觉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箭步窜了过去,伸手攫住了那蒲团,瞑目长叹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寻到了!”   方自赶将进来的智远、铁手,见了他这般动作,不禁相顾愕然,道:“云相公这是做什么?”   哪知云飞羽却似根本听不到他两人的说话,双手一分,竟将那草编的蒲团撕得根根飞散。   但蒲团中却空无一物!   智远大师却已变色怒道:“云相公为何要毁我师兄室中之物?”   却见云飞羽惊呼一声,倒退了三步,扑地坐在云床上,目定口呆,呆了半晌,突又大声道:“换过了么?”   铁手大师见他举止失措,知道其中必有原故,阻住了智远大师怒喝,沉声道:“什么换过了?”   云飞羽急急道:“这蒲团可是昔年方丈所用之物?”   铁手大师方自摇了摇头,云飞羽却已窜过来一把抓住了他,道:“昔……昔日那蒲团,到哪里去了?”   他心情太过紧张,语声竟也有些颤抖起来。   铁手大师道:“贫僧也不知,但想必是可寻得到的。”   云飞羽嘶声道:“快……快去寻来。”   铁手大师皱眉道:“寻来何用!”   云飞羽手掌捏得更紧,道:“那满团中隐藏一个极大的秘密,这秘密关系天下武林的命运!”   突听铁手大师道:“哎呀,碎了……”   云飞羽身一震,颤声道:“蒲团碎了么?”   铁手大师摇头苦笑道:“老衲的手腕,要被相公捏碎了。”   云飞羽松了口气,也松了手掌,铁手大师却已转身而出,道:“那日检点大师伯遗物之人是谁?”   门外有人道:“是元惠师兄!”   铁手大师道:“快去寻他来。”捧着手腕,转身苦笑道:“那蒲团中究竟有何秘密,不知云相公可否见告?”   云飞羽长叹道:“在下此刻心乱得很,便是说也说不清楚,少时寻得蒲团,在下自当奉告。”   他坐立不安地在室中踱来踱去,铁手、智远心里也不禁跟着不安起来,突听门外有人道:“弟子元惠在此恭候吩咐。”   三人齐地精神一震,齐地脱口道:“进来。”   只听门外应了一声,接着是一整理衣衫之声,然后,一个方面大耳的灰袍憎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脚步沉稳而缓慢,每走一步,都仿佛生怕踏死地上的蚂蚁似的,果然是经管杂务的稳重人才。   铁手大师已问道:“大师伯的遗物,可是你负责的?”   元惠和尚却已双手捧来一张清单,垂首道:“弟子做事,绝不敢马虎,大师伯每样遗物,却未曾遗失。”   云飞羽松了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   铁手大师首道:“谁要你的清帐,只问你昔日在这方丈室中的蒲团,你此刻放在哪里去了?”   却听元惠接口又道:“只那蒲团……”   云飞羽心头一震,脱口道:“蒲团怎么了?”   元惠和尚瞧了他一眼,缓缓道:“只有那蒲团与佛珠,弟子已将它随着大伯的遗物一齐火化了!”   云飞羽只觉喉头一甜,鲜血上涌,急声道:“你……你……”话未说出,鲜血已自口中溅出。   铁手大惊道:“云相公,你怎地了?”   云飞羽仰天叹道:“完了,完了……”   直过了顿饭功夫后,云飞羽才能定下心神,将如何遇着灰眉和尚,如何听他说出秘密的经过说了出来。   铁手、智远先是听得目定口呆,继而唏嘘感叹!   到后来两人不禁齐地流下泪来,道:“四弟,苦了你了,师兄倒也错怪你了,但望你早登极乐,早得安息。”   云飞羽更是满腔悲愤,说不出的失望、茫然,他走到门口,仰望苍天,失意与之茫然,真非言语所能描说。   突见又是一个灰袍僧人大步奔来,喘着气道:“禀告师叔,山下有个人在发了疯似的呼唤云相公。”   云飞羽心头又是一震,来不及说别的,便飞步奔出,奔过曲廊、小园,奔出大殿、寺门。   他片刻不停,奔到山下,突听大喝道:“云兄,云大侠!”   云飞羽霍然回身望将过,只见山脚桐树下斜倚着一人,骑着一马,仔细望去,此人竟是金宝!   但见他此刻衣衫污垢,神情憔悴,双颊都瘦削了下去,须发更是紊乱不堪,哪有先前神采飞甘的模样。   而那匹马正也竟是那匹千里良驹,此刻神情虽也萎顿不堪,但见了云梦白,仍然不住仰首长嘶。   云飞羽又不知是惊是喜,飞身掠去,握着金宝肩头,道:“兄台怎会变得如此模样?又怎会来得如此迅快?”   金宝惨然一笑,道:“在下险些永远来不成了。”   云飞羽变色道:“莫非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转目四望,又道:“雷氏昆仲与万兄又到哪里去了?”   却见金宝身子摇了两摇,话未说出,便倒在树下!   于是云飞羽只得先将人马送上金山寺去。   铁手大师勉强抑住心头悲痛,为晕厥了的金宝治疗。   云飞羽在旁小声问道:“不妨事么?”   铁手大师凝神探视了半晌,微微笑道:“贵友只是连日劳累腹中空虚,再加以焦急惊惶,被寒露风霜一逼,于是内外相攻,便逼出事来了,幸好他体质极壮,只要用些参汤饮食,便可不药而愈!”   云飞羽大喜谢了,铁手大师已吩咐备下参汤饮食,云飞羽却跑去马厩,调理那匹千里良驹!   黄昏之前,马已恢复神采,人已醒了。   云飞羽方自问道:“兄台为何如此急苦,究竟遇着何事?”   金宝这才叹道:“云兄被送走后,我等大醉初醒,见酒就怕,生怕又被石康城留住,便也悄悄溜了。”   “哪知我等到了东川境内,便不住有人在我等马前马后窥探,我等只当是踩盘子的小强盗,心里只觉好笑。”   “那时我等旅途寂寞,正恨不得有几个不开眼的绿林来给咱们解闷,遇着店也不投,专走荒僻小路。”   “走了没有多久,果然有人来了,一个个俱是黑衣蒙面,身手竟都是出奇地矫健,绝不是普通绿林道可比。”   “交手之下,咱们竟不是人家敌手,眼见便要落败, ‘凌霄剑’这才亮出字号,询问他们的来意。”   云飞羽纵然变色道:“凭‘崂山三剑’三把龙钩剑,再加上黄、金两位兄台,都不是他们敌手么,他们共有几人?”   金宝叹道:“虽然也只有六人,但武功却端的不弱,尤其其中一个手使‘银光万字夺’的一身功力,出手更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云飞羽问:“他们出自什么门派?”   金宝摇头叹道:“看不出,只觉他们使的全都是江湖中极少能见到的外门武功家数,用的也都是外门兵刃。”   云飞羽凝思半晌,道:“他们是何来意?可问出了么?”   金宝道:“崂山三剑,在江湖中名声果然不坏,他们听了,身手便渐渐放松,先以我五人都听不懂的典故,打了阵黑话,才说只要咱们留下这匹马来,他便可以放过我五人的活命!”   云飞羽心头一跳,脱口道:“留下马来?”   金宝道:“不错,他们若是要别的,也就罢了,要这匹马,我五人再无胆量义气,也不能给他。   “这时我才看出‘凌霄剑’雷大哥的确是个角色。   “他先以言语,稳住了对方,一面却在暗中令他三弟掩护着我,乘隙骑上这匹马,脱围逃走。”   他长长叹息一声,方自接道:“我虽不忍舍下他们,但却又不能负了云兄所托,只得忍痛照办。   “那时凌霄剑大哥、二哥,二柄龙钩剑,只像是得了神助似的,向那六人卷了过去。   “我那万大哥,也用判官笔拚死缠住了他们,雷三哥却使出了他们不常使用的 ‘雁翎镖’,边打边退。”   他语声刚刚一顿,喘息着接道:“那六人武功虽高,却似也被这股狠劲吓倒了,于是我和雷三哥终于抢上了马!”   他揉了揉眼睛,叹道:“但……但我们打马逃走的时候,贺二哥和金大哥身上却都已……都已挂了彩了!”   云飞羽直听得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紧握着双拳,哽咽着道:“雷三哥他……他怎地又没有来?”   金宝喘息了半晌,方自接着:“我和雷三哥侥幸脱身,连夜飞逃,什么事都指望寻着云兄再作打算。”   “哪知我们逃到川边时,又出现了警报,又有追骑来了,雷三哥这时人已憔悴得很,但却仍然教我独自逃走。”   “他自己却反身迎了上去,我那时心已乱了,只听得后面厉叱声、兵刃相击声,乱了一阵,终于不再听到!”   他目光中充满悲愤,缓缓接道:“于是我连夜不停,终于侥幸赶来这里,终于幸不辱命,将马也带来了!”   他说完了话,云飞羽也已仿佛突然呆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都未动弹,只有两目圆睁,眼角肌肉,不住抽动!   始终默然在一旁倾听的智远大师,虽然早已变色,但直到此刻方自大声道:“这才叫江湖义气,这才是有江湖义气的男儿!”   铁手大师亦自叹道:“一诺千金,至死不悔,但愿老衲日后还能有缘见得 ‘崂山三剑’,也好教老衲瞻仰瞻仰他们的豪风侠骨。”   金宝黯然垂首道:“只怕……只怕……”长叹一声,住口不语,只因“见不到了”四字,他终是不忍说出口来。   云飞羽突然一掌击在那石几上,石几应手而碎。   云飞羽仰天哽咽道:“我好恨呀好恨,雷氏三兄弟为云飞羽而死,云梦白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金宝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智远大师缓缓长身而起,在室中踱了几转,突然驻足道:“两位若想寻出仇人下落,老衲却有个主意。”   云飞羽、金宝齐地动容,脱口道:“快请大师指教。”   智远大师缓缓道:“那些蒙面人既是为了马而来,马未得到,他们想必还不会放心,是以……”   他缓缓顿住语声,云飞羽忍不住问道:“是以该如何?”   智远大师叹道:“只要云相公骑此马,再入川境,云相公不用去寻他们,他们自己必也会寻来的!”   云飞羽大喜道:“该死,我怎地先前想不起这主意。”   智远大师面色凝重,接口道:“但那些蒙而人武功既高,行踪更是诡异,云相公此去,务必要多邀助手。”   云飞羽仰天狂笑道:“大师好意,在下感激,但就凭云飞羽双掌和这柄铁剑,定要他们以鲜血来偿还这笔血债!”   金宝早已跃下地来,握拳道:“云兄,咱们什……什么时候走?”他胸膛起伏,语声更是激动!   云飞羽大喝道:“此刻就……”突然顿住语声,瞧了金宝一眼,长叹道:   “黄兄如此情况,总该歇息半日。”   金宝突也仰天笑道:“江湖人都已知道,云飞羽是铁打的胆量,俺金宝却是铁打身子,万万累不垮的,”   云飞羽默然半晌,伸手一拍他肩头,道:“好兄弟!”短短三个字说出,目中已是热泪盈眶!   铁手大师鼻子也仿佛有些酸酸的,转过目光,不再去瞧他们,只是口中道:“既是如此,贫僧去为两位备马。”   铁手大师道:“马厩中那匹‘千里雪’近来情况足力颇佳,烦劳师弟你吩咐人去为云相公他们备上鞍吧!”   智远大师口中应声,人已冲了出去,他虽然身在方外,但见了这些热血男儿的义气,心头不禁为之激动不已。   黄昏过后,云飞羽、金宝两人两马,已摆渡到对岸。   他口中虽未言谢,但心中却对铁手、智远充满了感激之情,只望日后能为他们夺回镇寺之宝,铜鼓玉带。   只听金宝道:“闻道云兄家在苏州,你我可要取道苏州而行,路途其实也远不了许多的。”云飞羽只觉心头一痛,不忍再想,大声道:“不必了!”   他挥鞭远指西方,道:“你我由此直奔洛阳,再由襄阳取道入川,这才是最短的路途”。金宝平平地瞧着他端坐在马上的英姿,漫天红霞,映着他刚直英挺的身影,坚毅英俊的面容……此刻在金宝心中,唯有三字可说:“好男儿!”   又是黄昏。   春色灿烂的信阳道上,草已深深。   茶亭里,树荫下,行人歇脚,三五成群,遥望信阳城畔,炊烟四起,华灯初上,衬着漫天残雾,望之宛如图画!   远处道上,突地传来一连串清悦的响铃声!   人们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两匹神骏的健马驰骋而来,配着鲜明的鞍辔,还有匹马上系着只金铃!   马已令人为之夺目,马上人更是神采飞扬。   当先一匹马上,枪杆似笔直地端坐着一个锦衣华服、浓眉大眼、神气轩昂、腰系长刀的威猛大汉!   他目光顾盼自雄,腰刀频击马鞍,但高大威猛的身躯端坐在马鞍上,却是纹丝不动,显见得骑术必定惊人。   第二匹马,系带响铃。   马上人飞扬的神采,却使得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只因为自己与人家相形之下,实觉汗颜。   只见他满身黑衣,紧贴在修长英挺的身躯上,足登乌靴,腰下长剑,漆黑的剑鞘,只嵌着一粒晶莹的明珠。   这装饰骤眼望去,虽不见鲜明华丽,但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丝毫瑕疵,更能衬托着他的高贵之气。   人们未敢端详他的面容,只见他目光太过锐利惊人,但即使匆匆一眼,却已足够令少女为他倾心!   铃声摇曳,健马驰去。   信阳城外,有两个青衣短衫、头戴马连坡大草帽的精壮汉子,正极目眺望着来路。   见到这两匹马驰来,青衣汉子齐地面露喜色,悄悄道:“果然来了!”   两人换了个眼色,齐跃上了马,奔入城去。   但马上人却丝毫未觉,自管扬鞭入城。   那锦衣大汉道:“今夜可是在这里歇下么?”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错,我们一路奔驰到这里,从今后开始,遇着城镇就停,走得越慢越好。”   锦衣大汉哈哈笑道:“好主意!”   笑声突顿,眉宇间随之泛起悲愤之意,沉声道:“但愿不等咱们入城,他们就闻讯先寻了出来。”   黑衣少年长叹道:“早一日报得血仇,也好早一日心安,我在马头系上金铃,故意招摇,也是要他们早闻信息,早些赶来。”   锦衣大汉云颜笑道:“既要故意招摇,只恨咱们带的银子不多,这条路上又少熟人,否则俺招摇起来,谁也比不上的。”   黑衣少年笑道:“黄金宝家财万贯,挥手千金,花钱的本事,江湖中只怕早已人人知道了!”   锦衣大汉哈哈一笑,道:“惭愧惭愧,俺虽会花钱,但见了云兄,却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呢!”   他故意顿住笑声,正色道:“花最多的银子,买最不起眼的东西,这才真是花钱的本事,别人见我衣衫华丽,又有谁猜得到云兄你这套并不华丽的衣衫,却比这华丽衣衫贵了三倍。”   两人相与大笑间,踏马上了长街。   长街上自然更是人人侧目,他两人却挥鞭谈笑,旁若无人,不问可知,这两人自是云飞羽与金宝了!   除了他两人以外,又有谁有这般飞扬的意气?   当夜两人寻了家最大的客栈,高歌纵饮,其实两人却都不敢放量,只因他两人俱都知道,这一路上不知潜伏着多少危机,不知要经历多少血战,在如此情况下,他两人岂敢大醉?   夜深时,他两人所居的跨院外突地现出三条黑影。   这三人俱都背带长刀,俱都有矫健的身手,但却给终没有踏入院子,云飞羽与金宝自也未曾发觉。   奇怪的是,这一夜之间,这三人竟始终以轻云的身法,在院外往来窥探,既不入院,也不离开。   直到东方黎明,满城鸡啼。   云飞羽一觉醒来,推开窗户,还见到院外有黑衣人影一闪,他心中微动,赶将出去,黑衣人却已不见了。   当下唤醒金宝,两人方在计议猜测,突听院外,又有脚步之声响动,有人恭声道:“云大侠可曾起了么?”   云飞羽冷笑道:“现在就来了!”   金宝却已抢先而出,只见院中晨雾里,并肩卓立着两个长衫人,金宝厉声道:“是谁来寻云飞羽?”   那两个长衫人已抢步过来躬身而揖,这两人虽然身穿长衫,但脚步沉稳矫健,却显然是江湖豪客。   左面一人,身材颀长,颌下微须,约摸四十左右年纪,抱拳躬身道:“信阳路远,拜见云大侠!”   金宝目光一闪,道:“兄台便是人称‘信阳钩’的路大侠么,这一位想必定是 ‘潢州刀’鲁应昌了。”   右面一人抱拳笑道:“在下卢炎彬。”此人枯瘦短小,但目光却锐利如刀,双臂垂下,几达双膝。   金宝道:“哦,原来是‘九观云龙’沙大侠。”   卢炎彬躬身道:“不敢!”   金宝笑道:“久闻‘信阳幡龙钧’、‘潢州卧虎刀’,焦孟不离,怎地今日却少了一个?”   “信阳刀”路远笑道:“鲁二弟还在潢州,想必也就要赶来了,想不到云大侠竟也知道这兄弟贱名。”   金宝哈哈道:“俺却不是云飞羽。”   路远呆了一呆道:“云大侠在哪里?”   话犹未了,突觉眼前一亮,对面已多了个神采飞扬的黑衣少年,他不必再问,便知此人必是云飞羽了。   云飞羽已自抱拳微笑,道:“在下云飞羽,两位有何指教?”   路远躬身道:“在下昨日接得鲁二弟飞鸽传书,闻得云大侠侠踪已现,便特地着人在城外等候。”   金宝道:“如此说来,咱们一入城你就知道了?”   路远笑道:“在下等本应昨夜便来拜访,只怕云大侠旅途劳顿,是以勉强忍到今日才敢来拜见。”   云飞羽见得金宝的言语神态,知道这两人在江湖中必有些侠名,于是含笑抱拳,引客入座。   路远却又向金宝抱拳道:“兄台对此间人物,如此熟悉,在下却仍未有幸知晓兄台大名,委实惭愧得很。”   金宝大笑道;“兄弟家里,南北侠踪来往不息,喝得痛快时,便将些武林豪杰的英名来下酒,是以兄弟虽未见过两位,大名却早已知道了。”   路远双眉微扬,抚掌笑道:“如此说来,兄台八成定是晋中‘黄金庄’   的少庄主大侠了!”   金宝纵声笑道:“你怎地不唤俺黄金宝?”   路远亦自朗声笑道:“黄兄果然快人,若非清晨不宜饮酒,龙某此刻便要与黄兄痛饮三杯。”   金宝眼睛一瞪,大声道:“谁说清晨不宜饮酒,兄弟自晚上喝到夭亮,天亮喝到天黑,也未曾皱过眉头。”   于是片刻间酒菜便已送来,“九观云龙”卢炎彬轻语微笑,不动声色,其实却端的是海量。   云飞羽忍不住再次请教他两人来意。   路远笑道:“在下此来只是拜见侠踪,别无他意。”   云飞羽道:“兄台太客气了。”   路远停杯叹道:“若非云大侠侠义抽刀,我兄弟‘双义镖局’早已完了,在下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云飞羽呆了一呆,又是一宗无头公案。   只听卢炎彬缓道:“伏牛山畔,云大侠仗义解了‘双义镖局’之围,却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倏然而去。”   他斟满了杯酒,长叹接道:“此等英风侠举,在下虽未眼见,听了亦觉心折,是以昨夜听得龙大哥说起,今晨便也冒昧赶来了!”   云飞羽只得苦笑忖道:“昔日我初出江湖时,到处被人冤屈,仿佛什么坏事,都是云飞羽做的,哪知未隔多久,情况竟完全变了,而且变得如此厉害,这难道真的是天道循环,报应不成?”他虽然有心解释,却也知道这种奇异微妙的情况,一时间万万解释不清。   但他却实在不愿听人如此恭维称赞,只得改口笑道:“龙兄威镇信阳,对此间侠踪必也熟悉得很。”   路远道:“略知大概。”   云飞羽微微一笑,道:“昨夜仿佛有几位绿林朋友来照顾兄弟,只是一直未便下手,直到今晨才快快走了。”   路远举杯笑道:“这个却是云大侠误会了,昨夜云大侠院外的朋友,非但不是贼子,反是为云大侠来防贼的。”   云飞羽大奇道:“此话在下又不懂了。”   路远笑道:“在下镖局有几个身受云大侠大恩的镖师,知道云大侠初来此间,生怕会有些不开眼的朋友前来打扰云大侠安眠,是以便在院外守了一夜,只是他们自愧形秽,却又不敢亲来叩谢。”   云飞羽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反倒说不出话来。   金宝却掷怀笑道:“这是什么话,快将那几位朋友请来便罢,否则这酒,兄弟万万喝不下的了。”   路远大喜道:“既是如此,自当唤来。”   方自令人传话间,院外突又有朗声喊道:“云大侠还在这里么,鲁应昌拜见来迟了!”   只见这鲁应昌长身玉立,英姿爽朗,较之路远似乎还胜三分,云飞羽更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少时那三位镖师亦自来了,于是谈笑纵饮,直到日上三竿,已过正午,云飞羽才坚辞而去,路远等人知道云飞羽必有急事,也不敢再多挽留,直送到信阳城外,方自长揖别过。   金宝挥鞭笑道:“又是几条好汉子,只可惜不肯再送远些。”   云飞羽笑道:“送到城外,还不够么?”   两人走了一程,金宝突然皱眉道:“这倒怪了,怎地马鞍突然变得硬梆梆、冷冰冰的。”   云飞羽亦觉得有异,仔细查看之下,赫然发现自己的马鞍竟已被换过了,而这副鞍橙赫然竟是纯金所铸,只是涂了黑漆。   金宝摇头笑道:“好个路远。”   云飞羽道:“如此重礼,如何收得?”   金宝道:“这种人的脾气必定与我一样,云兄若将这马鞍还给他,只怕他连饭都吃不下。”   云飞羽摇头一叹,又忍不住笑道:“如今不怕没银子使了,随意敲下块马镫,已足够你招摇的了。”   相对大笑,健马奔驰,铃声悠扬摇曳。   信阳西去,便是连绵百里的桐柏山,行人到了这里,须得自“羊靖关”   穿山而过,方至鄂境。   关口里许之外,有个小镇,开着三五家茅屋野店,两人在每家店里都喝了三大杯,乘着酒兴,夜渡关山。   村酒难浇薄,但急酒入肠,金宝只觉飘飘然,兴致也颇高,指点谈笑,放马驰行在群山脚下。   这时,沉重的暮色山雾,已自山腰降下,大地宛如被淡墨所染,巍峨群山,看来仿佛在似有似无间。   蹄声渐缓,铃声清悦,合着隐约松涛,更为这暮春浓雾里的绵延关山,平添了几分奇趣,淡淡地撩人情思。   云飞羽忽觉胸中突然淡淡地泛起一些熟悉的诗句。   金宝却已放声高歌起来,高亢的歌声,穿越入云,但却像是冲不破那淡淡的乡愁、撩人的情思。   哪知云飞羽突地面色微变,轻叱一声:“住口!”   金宝愕然顿住歌声,道:“什么事?”   云飞羽双眉微皱,弱声道:“你听。”   金宝凝神而听,只听歌声余音刚竭,浓雾山林中,却隐约传出了一阵阵女子的哀呼救命之声!   云飞羽也不等他答话,便已拍马向山林,金宝暗忖道:“好个义气男儿,果然是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   思忖之间,亦自纵马追去。   山路崎岖,渐往高处,那哀呼声渐渐微弱。   云飞羽生怕蹄声惊动,翻身下马,蹑足而行,细碎的步履,杂着偶然震动的金铃,哀呼却己变为痛哭。   两人来到林畔,毫不迟疑,牵马入林,但哭声却缥缥缈缈,一时间竟摸不清确实的方向。   入林渐深,金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沉声道:“云兄,这莫非是什么人布下的奸计陷阱,故意要诱我等入内?”   云飞羽轩眉道:“纵是陷阱,也要闯上一闯,看个究竟,闻声不救,岂是江湖男儿的行径。”   金宝不禁挑起姆指,大声称赞,却又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行恶,有种的出来与大爷斗个三百回合!”   云飞羽微微皱眉,却已拦不住了。   哪知他呼声方歇,那隐约的痛哭声,突然变成了阴森的诡笑,接着,四面都响起了这种阴森诡异的笑声。   云飞羽心头微凛,金宝已厉声喝道:“什么人?”   笑声缥缈,弥漫在山林群木间。   夜色沉雾,山林群木,都仿佛成了鬼魅的影子,在望着他们,发出这阴恻恻的诡笑。   良久良久,笑声中方自传出人语,阴森而缓慢,一字字缓缓道:“放下马匹,放你们逃生出林!”   云飞羽心头一震:“来了!”   金宝却已厉声笑道:“好小子,果然这就来了,出来吧,大爷等着你!”   狂笑声中,抛开马缰,嗖地拔出了腰畔长刀!   浓雾中人森森笑道:“若不放马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金宝不等他话说完,已狂呼着挥刀冲出。   云飞羽急地拉住了他,沉声道:“且慢!与我同去。”   他生怕金宝有失,更不愿抛下马,一手拉着金宝,一手拉着马缰,全身满布真力,走向语声发出的方向。   只听那阴恻恻笑声仍在遥远笑道:“来了来了,定要送死么?好,来吧……来吧……”凄厉的笑,宛如鬼魅呼魂。   云飞羽、金宝突觉脚下一软,地面仿佛突然陷落了下去,那匹马走在最后,人立般长嘶一声,侥幸还站在坑边。   金宝也急地反身退步,哪知那陷阱做得十分巧妙,他两人走到中央,陷阱才陷落下去,他纵然后退,却已来不及了!   只听一声惊呼,他身形已“扑”地落入抗中。   远处有人厉声说道:“落下去了……落下去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云飞羽提气纵身,竟生生凭空拔起,身形一弓,斜斜窜了出去!   哪知他身形方自落地,脚下又自一软,全无着力之处,这一次他真力已竭,再也无法凌空拔起了!   他只觉满耳生风,直落下去,这陷阱竟然深达四丈,下面还积水三尺,无论是谁,落下去后也休想一窜而上。   只听得金宝犹在那边惊呼怒骂,又狂笑着道:“好小子,你们这种笨法子纵然害得了我,可能害得了我云大哥么?”   云飞羽不禁暗叹忖道:“这法子虽然古老笨拙,当真令人防不胜防,又有谁想得到云飞羽竟会落在陷阱之中?”   一念闪过,上面已响起脚步奔腾声,及声声骂叫。   云飞羽又惊又怒,勉强镇定心神,暗暗忖道:“只要这陷阱有边,我便可沿壁贴身而上!”   当下移动身形,双手向前伸出,提气而行,要知坑内漆黑,伸手难见五指,他只有摸黑而走。   哪知他指尖方自角及土壁,心头却又不禁沉落,壁上竟涂满了胶湿的桐油,纵然身怀“壁虎游墙”之类上乘功夫,一时间也难以爬上。   而这时坑边已有人纵声笑道:“这是你自来送死,须怨不得我兄弟,来,且先尝些水煮石灰的味道!   语声中果有一袋石灰抛将下来,石灰触水,立刻沸腾,乳白色的烟水突起,弥漫而起。   云飞羽仰天长叹忖道:“想那‘炼神潭’是何等凶险之地,都害不死我,想不到我却死在这小小陷阱之中。”   他心中当真悲愤填膺,难以自解,仰天大呼道:“好朋友们究竟是何来历,不妨说出来,也好教我……”   坑上人大笑道:“你人已要死了,还问什么来历……”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尖锐激烈、几乎能刺破人们耳鼓的破空风声,自坑顶呼啸飞过!   接着,便是四声惨呼,一声接着一声,回音激荡在山林晨雾间,教人听来,不自得机芸芸生出寒意。   回声消寂后,上面竟再无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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